自古以来,都说借钱的是大爷,要钱的是孙子。虽然我手里拿着借条,但是对方一口咬定没有钱,我也不能把他打死。
所以这事,得动动脑子。
我回头看了看,拉了把凳子过来,挨着马建设坐下:
“马哥,”
我开始和马建设套近乎:
“白琪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说你也知道。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马哥应该也能猜到吧?”
马建设一点不怵我,直直地和我对视着:
“知道。”
我点着头,拍了拍马建设的肩膀:
“那就好。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给琪哥办事,很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你看这一百六十万……”
马建设打断我: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就是没钱。”
马建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的我来气:
“马哥,咱们做人做事,总得讲道理吧?“
马建设还是那套:
“我说了,白琪是投资,是投资它就有风险。他投资失败了,你不能让我承担这个责任吧?”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着急上火:
“马哥,话不能这么说。当初琪哥为什么投资?肯定是你告诉他投资能有回报,而且是翻了五倍多的回报,对吧?”
马建设不说话,只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
“那就对了。你当初忽悠琪哥把钱给你,现在一句投资失败,就想把他打发了,你觉得琪哥能吃这个亏不?”
马建设不愧是当领导的,他听出来我在暗戳戳地威胁他,但是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淡然:
“商场如战场,这种事很常见。不管他白琪愿不愿意吃这个亏,他既然玩了这个游戏,他就得守这个规矩。”
我心里的火冒的呼呼的,那句“守你妈的规矩“的脏话,差点就飙出来。
“马哥,”
我咬着后槽牙,继续给马建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马哥,你说商场如战场,这个我懂。你说有投资就有失败,这个我也接受。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规矩。那琪哥呢,他的规矩谁来守?”
马建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抽搐的表情:
“是他给我投资,他得先守我的规矩……不是,他得守市场上的规矩。”
我点点头:
“琪哥守你的规矩了啊。你让他先给钱,说一年后才有回报,他是不是提前把钱给你了?”
马建设僵硬地点了点头,脸上那幅淡然的表情开始别扭起来。
我又说:
“你当初要是给琪哥明说,这个钱别说回报的部分,就是本金都有可能回不来,你觉得琪哥还会投资吗?”
马建设不说话了,之前直直看向我的目光,也开始躲闪起来。
我的口才差不多也就到这了,再让我想别的道理去折服马建设,我也需要时间去想。
两个人开始沉默,各自疯狂地转动脑筋,想着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对方。
突然,马建设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给我诉苦:
“前年,鹭港市下了一场大暴雨。我原来的旧厂房倒塌,损坏了一批设备不说,还死了几个工人。”
我听出来了,马建设这是要打感情牌。
我心里嗤笑,给我来这套,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我不可能同情他的。
马建设没想着让我接话,又继续说:
“出事后,我把账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先给那几个工人的家里进行赔偿。后来厂房建设和购买设备,我只能出去借。“
马建设说到了自己的难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可是现在这世道,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借你钱?我要是不给人家一点承诺,我一分钱都别想借来。”
我还是保持着警惕,不让自己对马建设有丝毫同情。
马建设的遭遇固然让人同情,可琪哥那三十万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再说了,琪哥让我来,不是来同情马建设的,他是要我给他把钱拿回去。
我做出认真听马建设说话的样子,其实心里在想对付他的办法。
马建设又接着说:
“其实给了人家承诺,这个钱也不好借。我用的钱多,一般人想借给我,手里也没有。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托人找到白琪,向他借了三十万。”
马建设还在絮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记得很早之前,琪哥说他身上从来不装钱,他的所有花费,都是九爷给他的。
那么,琪哥这三十万,是从哪来的?
是九爷一次性给他的?还是他自己还有什么别的手段,自己给自己存的?
“……小兄弟,”
马建设还在诉苦:
“你刚才说我忽悠白琪,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有点这个意思。可是我不这么给白琪说,他也不会给我钱啊。”
我接了马建设一句话:
“你那厂房不是盖起来了吗?设备应该也买了吧?那你赶紧让工人回来生产,抓紧时间挣钱啊。”
马建设苦笑:
“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懂。不是我不想恢复生产,而是……上面有人卡我。”
“上面?你是厂长,你不就是老大吗?你上面还有谁?”
马建设拍了拍桌子上的那堆资料:
“想要恢复生产,就得办各种照。什么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还有防疫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证照。”
我紧盯着马建设的脸:
“不对吧?你之前开厂,应该就有这些东西吧?你是厂房倒了,又不是这些东西丢了,为什么还要再办?”
马建设苦笑:
“之前有,但是出了那么大的事,上面的意思是,就是因为各方面都没做好,所以才出事。他们现在啊,比之前查我查的更狠,卡的更严。”
我听不懂,也是自己不接触这些,我怎么感觉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这厂房……你不是说下暴雨倒塌的吗?和那些卫生的防疫的查的严不严,有什么关系啊?”
马建设再次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苦涩和无奈:
“我怎么跟你说……我只能说你不懂。这就是规矩,他们的规矩。他们说我得办证,我就得办证。少任何一个证,我这厂子都开不起来。”
只是听到这里,我觉得事情很好办:
“那你就办证去啊。你厂房都盖起来了,不可能因为几个证,厂子就不开了吧?”
马建设看着我,一个大老爷们,表情委屈的像是被人偷摸了屁股的娘们:
“不是不开了,是我想开,但是开不了。我这个厂子……”
马建设哽咽了一下:
“……这厂子,被别人盯上了。人家上面有人,现在上面卡我的原因,就是要我把厂子转让出去,给别人做生意。”
马建设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我现在办不下来那堆证照,厂子肯定不能恢复生产,但是我也不会把厂子转出去。我现在就一个人守在厂里,我就跟那些人耗,耗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我瞪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想到马建设遇到这样的事,他身上背着债,厂子还被别人惦记,这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
我刚才还在心里想着,坚决不能同情马建设。
但是现在,我看着这个满脸沧桑,眼眶泛红的大男人,我心里也不好受。
这事闹的……
我和马建设再次沉默下来,不过这次,两个人都心情沉重,没有人再想着怎么对付彼此。
怎么办?马建设有困难是事实,可琪哥的钱也不能不要吧?
不过,我很快就想到一个办法。
我看出来了,要解决琪哥的问题,首先要解决马建设的问题。
也就是说,我得让马建设说的那个“上面”的人,不再打他这个厂子的主意。马建设才能开厂挣钱,再给琪哥还钱。
这件事要是这样处理起来,会显得很麻烦。但是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马哥,那个惦记你厂子的人,你知道是谁不?”
马建设还不知道我要帮他,还是悲愤绝望,但是又死不认输的模样:
“知道,他叫吴大禄。惦记我厂子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但我早就知道是他。”
“吴大禄……什么地方人,多大年纪,现在是干什么的?马哥,你把这个人的详细信息都告诉我,我去找他谈谈。”
马建设的眼神里有疑惑:
“你找他谈?你和他谈什么?你该不会……”
马建设的眼神里突然生出一丝希望:
“小兄弟,你该不会要帮我吧?”
马建设说着,双手就来握我的手。
我说:
“算不上帮你,主要是琪哥还等着你还钱。你要是真的把厂子弄没了,琪哥的钱也要打水漂了。”
马建设激动了,我都躲开了他的手,他又追着握住我:
“小兄弟,我这厂子要是真的能开,不但我谢谢你,厂里七十多个工人,还有他们的家属,他们的老婆孩子和爹妈,他们都……我们都谢谢你啊。”
马建设激动的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抓着我的双手使劲地摇。
我有点尴尬了,我可不想当什么好人:
“别别别,你别这样说。我说到底还是为琪哥的钱来的,不是为了你们。”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可马建设握的死紧,我没抽回来。
“小兄弟,你还不知道吧?我这是个残疾人厂子,我所有的工人,或多或少都有身体上的缺陷。他们也就在我这里能有份工作,离了我,他们只能失业,被人看不起。”
我有点吃惊:
“残疾人?”
马建设点头:
“都是残疾人,男的女的都是。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看我的工人信息。还有他们的残疾证,我这里都有备份。”
马建设说着就打开抽屉,不一会儿,桌面上就摆了一大堆资料。
我第一眼看过去,发现那些资料竟然不是打印的。而是一笔一划,用手写出来的。
刚劲有力的字体,详细地记录着每个工人的信息,包括他们身体残疾的情况。
我看着那些资料,问马建设:
“这些都是你写的?”
马建设很用力地,甚至可以说是很自豪地“嗯”了一声:
“我这些工人,我对他们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左右手。你随便指一个出来,我连他们的身高体重都能报给你。”
我开始对马建设,有点刮目相看了。
刚开始来的时候,我想象他是我的敌人。如果他不乖乖把钱给我,我可能会给他上点手段。
但是现在,我发现这个满脸沧桑的大男人,心里竟然装着一份大爱,是个让人敬重的汉子。
包括我从一开始叫他马哥,只是单纯和他搭话。
但是现在,我由衷地喊了他一声:
“马哥,这些资料我就不看了。你把那个惦记你厂子的人,那个叫吴什么禄的情况告诉我。”
马建设收起员工资料,又倒了两杯水过来,开始给我仔细说那个姓吴的情况。
“这附近有个叫南王村的地方,吴大禄就是那个村的人。他以前开饭店,因为用过期肉,把一家四口吃的食物中毒,一个都没救活,他的店也关门了。”
“再后来,他开食品厂。因为克扣工人工资,食堂饭菜不好,再加上不把工人当人看。后来倒闭,就是因为厂子的名声臭出去了,招不到人来上班。”
最后,马建设总结了一下吴大禄:
“自私自利,贪财,脾气坏。我见过他本人,额头窄,下巴尖,不是好人相。”
我问马建设:
“南王村离这远不远?”
马建设站起来,从身后的窗户指向远处:
“绕过我的厂子,直往前走,开车最多半个小时就到了。南王村的村口有门楼子,上面写着村名,很好找。”
我收起那张借条,给马建设说:
“你不要跑,等我处理了吴大禄,我再回来找你。”
马建设满口答应:
“我肯定不跑,我要等你的好消息,让我把厂子开起来。不过……”
马建设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对我说:
“小兄弟,你给琪哥说一声,那个一百六十万的借条是错的,我只能给他六十万。”
我的嗓门一下子就提高了八度: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