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哥说他会死,我和二伙都觉得他说的……没错。
不是我和二伙不厚道,就豆子哥这种情况,他说他会死,别人肯定也觉得他会死。
豆子哥找不到纸,就把手在二伙的床单上擦了擦。
我听见二伙在我身后很嫌恶地“咦”了一声,我知道,二伙肯定不会要这个床单了。
倒不是说二伙是个多么爱干净的人,主要是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窟窿和黑色的粘液,任何人看了以后都会觉得,只要自己沾上那东西,也会变成那样子。
豆子哥擦了擦手,就说自己要回去。
我本来想用送他回家的理由去他家看看,顺便探探他的底。
现在好了,看见豆子哥这幅样子,我实在劝不下自己去他家。
可是没办法,毕竟九爷交代的任务还要完成,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豆子哥走。
豆子哥酒醒后,脚步还是很虚。他一路上走的七扭八歪的,我远远地跟在后面。
豆子哥的状态看上去很差,他走走停停,最后靠着一棵树坐在了地上。
我始终和他保持着七八米远的距离,不想靠近,也不敢靠近他。
豆子哥看出了我的心思,自己反而笑了:
“没事,喝酒的时候才会流一些东西出来,平时没这么恶心。”
豆子哥主动说起了黑窟窿,我也就顺势问了下去:
“什么病?没去医院看看吗?”
豆子哥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
“看了,说是什么炭疽感染。如果要看,就得浑身插满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里。关键是,”
豆子哥苦笑一声:
“医生说,即便全力以赴的看了,也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存活率。”
我觉得不合适,但还是让自己把那句话问出了口:
“看这病费钱吗?你有钱看病吗?”
我不是真的关心豆子哥,九爷不是想知道豆子哥有没有钱吗?那我直接问出来好了。
至于他真的有钱,我会让他去看病,还是逼他拿出来还九爷的债……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豆子哥又是一阵沉默,我默默地等他开口。
九爷要的答案,马上就知道结果了。
豆子哥长久地沉默着,直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却缓缓开口了:
“刚开始我拼命搞钱,就是为了看这病。但是现在……我放弃了。”
我说:
“因为存活的希望太小?”
豆子哥摇头:
“不是,因为这个病一旦躺到医院,我就不可能再出来。我没办法躺在病床上,还给自己搞钱看病。”
我心里一震,突然就对豆子哥有了几分同情。
然后,我就说了一句很不该说的话:
“你可以提前多搞点钱,让自己多坚持一段时间……”
我真是糊涂了,豆子哥搞钱的路子就是在赌场使坏。那我让他多搞钱,难道我是要背叛九爷?
不可能,我吃九爷的饭,就不可能砸九爷的锅。豆子哥的病虽然让人同情,但还不至于让我背叛九爷。
豆子哥被我提醒多搞钱,还以为我是关心他。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豆子哥被感动了,看我的眼神也亮亮的。
可是他说的话,还是了无生机:
“如果我还能再活二十年,那我就得在医院躺二十年。你觉得我有多大的本事,能把这二十年所用的一切费用,现在就搞到手?”
豆子哥越说越凄凉,我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一直没有试探出豆子哥手里到底有没有钱,我心里又很着急。
没办法,我只能继续想办法套话:
“都说时来运转的前提是事在人为,你手里要是有钱就先看病,说不定看着看着就好了。但是像你现在这样下去,那肯定是死路一条啊。”
我就不信,我问不出来九爷想要的答案。
果然,我用几句诚挚的关心,换来了豆子哥对我的一点信任。
“钱,我有。不过三四万块钱,顶多够我在医院住一年。”
什么?我没听错吧?
真没想到,豆子哥手里真的有钱。
不过刹那间的吃惊过后,我又面对另一个让人难以抉择的问题。
这钱,我是要告诉九爷,让九爷把钱拿走。还是留给豆子哥,让他去给自己看病?
我不知道……
豆子哥住在一条老旧的巷子里,从巷子里进去,别人家都是刷着红漆的大铁门,只有豆子哥的家,是一个单扇又破旧的木门。
豆子哥知道我在他身后,他没有请我去他家坐坐,只是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我在外面站的无趣,又实在不想去他家,只能先回赌场。
回去的路上,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九爷。
九爷说过,出来社会,就按社会上的规矩做人做事。既然九爷交代我这件事的目的是拿钱,那我听九爷的就行了。
去赌场的路上,我把电话打给了九爷。
我说了豆子哥身上的黑窟窿,也说了他手里有三四万块钱。
“九爷,这个钱……我们还要吗?”
电话那头,九爷没有一丝犹豫:
“要,最好一分钱都不让他花在自己身上。你想个办法,尽快把这些钱弄到手。”
打电话之前,我多希望九爷说“才几万块钱,那就别要了。留着给他看病,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所以,当九爷说这个钱必须要的时候,我虽然有点失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知道了。”
我知道这件事要做,就得干脆利落的做。不然时间长了出了什么岔子,九爷就未必能拿到那些钱了。
豆子哥还等着我跟他合作搞钱,而我现在却合计着,怎么把他手里的钱搞出来。
有点可笑,谁能想到事情会反转到这种地步。哪怕豆子哥很聪明,当他踏进这家赌场的时候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吧?
我没有心思待在赌场,出来瞎转,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豆子哥的家门口。
正巧,豆子哥换了一件衣服正要出门。看见我的一瞬间,人就愣住了:
“你……一直没有回去?”
我没有回答豆子哥的问题,而是告诉他,我有办法,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搞到给他看病的钱。
豆子哥还以为我搞定了服务员,我摇摇头:
“不是这样搞钱,是咱俩合作一把,直接在赌场赢钱。”
豆子哥的眼神有点起疑:
“在赌场赢钱?什么意思?”
我说:
“所有的赌博机都可以调赔率,或者二八,或者一九。与其偷偷调分搞钱,不如光明正大赢钱。只要我把一组机子的赔率调到最小,那你上去玩,随便怎么玩都能赢钱。”
豆子哥的眼睛亮了,本来就圆的像铃铛的眼睛,看上去更圆了。
“韩唐,我就说你是个聪明人。我听你的,你说怎么玩,咱们就怎么玩。”
我说:
“这样来钱快,但是有一点,你得包机打。不然别的客人也过来打,赢的就是你的钱了。”
豆子哥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赌场机子一般十台一组,如果豆子哥不包下十台机子一个人打,那我就等于给别人调了赔率。
“韩哥,”
眼看着就要挣大钱了,豆子哥说话都亲切起来:
“……韩哥,这件事我听你的,你说怎么玩我就怎么玩。”
我说:
“明天早上,我会把靠近一元机场子的那组机子调整掉。你早上八九点过来,把你手里所有能拿的钱都拿来包机。你一次包两天或者三天都可以,赢三四万就走人。一个月里来上个三四次,挣十几万不成问题。”
这个条件太诱惑,豆子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豆子哥本来是要去嘉华玩几张赠分卡去,结果有了挣大钱的计划,立马就改变了主意。
“我那四万块钱都在银行里,我得拿着存折赶紧去看看,省的明天取不出来耽误事。”
豆子哥兴冲冲地走了,我也继续回到赌场。
一夜无话,早上八点十几分,豆子哥早早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用眼神给豆子哥确认了一组机子,示意他,那就是被我调整过赔率的机子。
豆子哥很上道,他从怀里掏出四沓钱往机子上一拍,很大声地说道:
“服务员,过来上分,今天这组机子我包了。”
给这组机子上分的服务员过来,看着四万块钱都惊呆了,问豆子哥:
“这么多钱,你是要一次把这些钱上完,还是分开上?”
我怕豆子哥说分开上,连忙把那四沓钱都拿在手里:
“豆子哥都包机了,肯定是一把上完,不然玩起来也不痛快。”
服务员开始拍着上分键,一台机子挨着一台机子的上分。我这边给九爷打电话,让他派个人过来拿钱。
赌场里,豆子哥一台机子上的分还没有玩完,钱已经到九爷兜里了。
我回到赌场,所有人都围在豆子哥身边。毕竟能豪横地一次包一组机子的人,肯定会引起大家的好奇。
我分开人群,让服务员把豆子哥所有的分都下了。
服务员不解,豆子哥不解,周围的赌客也不解。
我没有解释,只是对豆子哥说:
“没分了就别玩了,赶紧走吧,以后也不要来这里了。”
豆子哥怎么能走?四万块钱的分可以不要,但是四万块钱,他肯定想拿回去。
我笑了笑:
“四万块钱你都想拿走,那九爷被你们偷走的六七十万块钱,是不是也该还给九爷了?”
直到我把话说道这个份上,豆子哥才知道自己中了我的圈套。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因为彻底的绝望,而真的是暴跳如雷的豆子哥:
“凭什么,你一个才出来打工的乡巴佬,你怎么可能骗过我?”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骗人用的是脑子,和我是哪里人有什么关系?”
豆子哥用他又圆又短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机子:
“把钱给我,不然我报警,把你们赌场给封了。”
我笑了笑,指着赌场出口说:
“那边,出去报警的时候,顺便就不要再回来了。”
如果单说武力,豆子哥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他心里清楚,只要我不把那四万块钱拿出来,他也拿我没办法。
可是报警……
豆子哥还是要考虑一下,毕竟自己先在九爷的赌场搞钱,*察会不会连他一起抓走?
犹豫再三,豆子哥也只是默默离开,再没有刚才的气急败坏。
我没有送豆子哥离开,只是在他身后,替九爷说了几句话:
“上次不动你,是可怜你爸妈都没了。但是既然放过你,就不可能放过钱。我让你还钱天经地义。这个,你就是告到天王老子哪里,也是这么个结果。”
豆子哥回头,他溜圆的眼睛里一片灰暗,像是一个马上就会死掉的人:
“韩唐,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