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哥走了,我回到办公室,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我心里不好受,九爷交代的事我算是做到了,但是豆子哥……
我不是害怕豆子哥会报复我,我就是觉得他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太绝望。就好像他前天对我说他不能躺在病床上,自己给自己弄二十年的看病钱一样让人绝望。
豆子哥也想活着吧?如果那四万块钱真的给他看病了,或许他真的有机会好转吧?
只要有一线生机,或者他也能有未来吧?
都没有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豆子哥就横尸在赌场的门口了。
不是地下室的门口,是上面家具店的门口。
第一个发现豆子哥尸体的,是刘虎虎。我让他去给一元机场子里的财神爷们买早餐,结果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说他看见了豆子哥。
“已经死了,他靠门坐着。我一开门,他直接滚到我脚下……韩哥,怎么办啊?警*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刘虎虎被吓得不轻,站在我面前说话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推开刘虎虎,两步并作一步的飞跑到家具店门口。
豆子哥确实死了,他的脸是那种毫无光泽的青白色,眼睛和嘴巴都微微张着。人侧躺在地上,却还保持着坐姿。
天还没有大亮,门外有很冷的风吹进来。头顶那盏照明灯摇摇晃晃地照在豆子哥的身上,让他身前的人影一会变长一会变短。
街道上已经有早起的人过来过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豆子哥的尸体收拾起来。
刘虎虎已经被吓破了胆,我也不指望他能帮我处理尸体。
二伙胆大,但是我不可能把豆子哥的尸体就放在这里,跑出去找二伙。
没办法,只能就近处理了。
我左右看了看,发现靠墙的地方有几块木板,就拖着豆子哥挪了过去。
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接触死人,豆子哥那冰凉僵硬的身体,让我有一种非常压抑的恐惧,我是咬着牙才抗住的。
几块木板,勉强能遮挡住肥圆的豆子哥。我不敢耽搁,出门就给九爷打电话。
电话接通,九爷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好像一晚上没睡一样。
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努力保持着冷静,给九爷说了事情的全部。
我以为我控制的很好,九爷应该听不出我的恐惧,没想到九爷第一句话就是:
“你怕了?”
虽然电话那头的九爷看不见,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九爷,豆子哥这事怪我。他昨天走的时候说会让我后悔,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九爷,人已经死了,我……我会不会担责任啊?“
我没听太清楚,九爷好像是轻轻地嗤了一声:
“把人送去医院,你回来找找他的亲戚朋友。如果找不到,你就通知他们村委会的人,让他们去医院接收尸体。”
九爷说的是怎么处理这件事,但我只关心这件事和我有没有关系。
九爷在电话里说:
“没关系,人又不是你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心里很忐忑:
“可是他昨天说那句话的时候,赌场里好多人都听到了。万一警*说人是因为我自杀的,那我就说不清了。”
九爷反问我:
“谁告诉你他是自杀的?”
我苦笑一声:
“总不能是他杀吧?哪个傻子会把人杀了不藏起来,却放在赌场门口?”
九爷说:
“你不是说他的后背上有什么炭病吗?到时候有人问,就说是这个病把他害死的。”
九爷一语惊醒梦中人,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人已经死了,我就这样把他送去医院,医院肯定要问我怎么回事,我怎么说?”
九爷说:
“这个就实话实说,告诉刘虎虎,别人问一律不要理,除非是警*来问。还有,你和刘虎虎要一口咬死他只是赌场里的客人,除了在赌场见过他,别的地方没有打过交道。”
九爷这句话,让我突然就后悔和豆子哥出去吃饭喝酒了。这要是被警*调查到,那就是我的大麻烦。
不过眼下,我还顾不上想这么多。九爷让我把豆子哥送去医院,我得赶紧找车去。
五十块钱,我找来一辆专门给人拉货的脚蹬三轮车。结果骑三轮的一看拉死人,立马给我涨价到二百。
二百就二百,现在别说二百,就是两千我都愿意掏。
我一个人把豆子哥弄到医院,一进急诊室的门,我就大喊着快来救人。
我想假装成人不行了,但还没有死的假象,结果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摇头:
“瞳孔都散了,没必要救了。”
我装作不懂的样子问医生:
“瞳孔散了,意思是……他已经死了?”
医生点头:
“死了,不用送医院,拉回去准备后事吧。”
我连忙摇头:
“这人和我不熟,我都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没地方送他回去啊。”
医生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只好说:
“那就打电话报*,让警*来处理吧。”
电话打了,警*来了。豆子哥的尸体送去殡仪馆,我被带去派出所问话。
进派出所大门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谁能想到还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竟然两次来这种别人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地方。
因为牵扯到人命,这次的问话过程明显要严肃的多。但是这次没有拘留我,大概七八个小时后,我就被放了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警*在问我话的时候,已经去赌场核实了豆子哥的情况。确定了他是个赌徒,也知道了他身上那令人恐怖的病情。
当然,这中间九爷也出了一些力,不然我不可能那么快就从派出所出来。
豆子哥的后事被他的一个亲戚处理了,我很犹豫要不要为这事再做点什么,比如给点钱什么的,结果九爷让我不要给自己惹事。
“你要是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你就去十字路口给他烧些纸钱。但是明面上,再不要提起任何和他有关的事情。”
豆子哥的事就这么结束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心里都不痛快。九爷知道我是第一次接触和死人有关的事情,就拿了五千块钱给我,意思安慰我一下。
我没要:
“九爷,这钱我要是接了,就证明这件事和我有关系,我心里会更堵。”
九爷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那就下个月给你涨工资吧,一个月四千。”
工资多了一千,我多少还是有些高兴的:
“谢谢九爷。”
放下豆子哥的事不提,九爷开始和我聊别的。
“听说前段时间,你和嘉华那边竞争客人,做的还挺有模有样的?”
我说:
“是竞争过,但是没什么用。总的来说,石碑镇多开一家赌场,我们的客人就少一些。”
九爷点头:
“嘉华的老板,也是个很有实力的人物。不然我和白琪也不至于忙了那么长时间,还是阻止不了他开门。”
原来前段时间琪哥说九爷有很多事,说的就是嘉华开业的事,这我还真是没想到。
“嘉华什么来头啊,竟然能让九爷你白忙活一场?”
九爷似乎早就做好了把一切告诉我的打算,我这边才问,他就很详细地给我说了起来。
“嘉华的老板是个女人,听说是从澳门那边过来的。你说赌场里客人越来越少,并不是你竞争不过她,而是她赌场里的机子都是新花样,服务员也都很有特色。”
嘉华的赌博机我没见过,但是那些包臀裙大长腿的服务员,我可是早就听人说过了。
九爷继续说:
“从我知道嘉华这个赌场要营业到现在,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女老板。打听了很多渠道,也都没有人见过。这女人来者不善,除了石碑镇,她还在鹭港市开了别的赌场。我感觉……”
九爷突然皱了皱眉头:
“这女人要和我瓜分市场,甚至要碾死我在鹭港市的赌博业,自己在这块独大。”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想到九爷和琪哥忙了那么久,别说搞垮对方了,竟然连见都没见过那个女老板。
九爷看出了我的惊愕,他也挺无奈的:
“我们吃亏就吃亏在,对方是提前布局,一招发难。人家打的是有准备的仗,咱们是两眼一抹黑的上。”
我说:
“对不起了九爷,我不知道你这边有这么大的事,还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
九爷摆摆手:
“不提了,这段时间赌场一直是你一个人顶着,你也辛苦了。回头看看刘虎虎和二伙,选一个上来做经理,和你换着上班。”
我“嗯”了一声,九爷又说:
“嘉华那边,你抽空过去看看。我听说那边的赌博机很好玩,回头你记一下样式,我们也换一批机子。”
九爷走了,那五千块钱还在桌子上。
我没有追出去还给九爷,九爷做事够意思,我不能太矫情。
我把钱扔进办公室的抽屉里锁起来,正准备去一元机场子里看看,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老熟人。
张大洒。
我没想到张大洒还会出现,这个剁了小拇指明志的狠人,一见我就扑了过来:
“韩哥,那个赠分卡给老哥搞两张玩玩。”
我哭笑不得,不是因为张大洒把我叫哥,又同时还想给我当哥。
而是张大洒的出现,再次证明了赌徒们永远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人。
都说是老熟人了,两张赠分卡还是要给的。张大洒还没把赠分卡拿到手里,就迫不及待地喊服务员给他上分。
还是那句话,赌徒们有时候着急赌一把的样子,好像下一秒,赌博机就会让他变成一个百万富翁一样。
张大洒出现,我很高兴。这家伙是一元机场子里的财神爷。有他回来,我这边的日流水肯定能涨上去一点。
可让我失望的是,张大洒输完了赠分卡,就开始满场子转悠看别人玩,始终不回一元机场子。
我走过去问他什么情况,他嘿嘿一笑:
“在别的地方输光了,家底都输没了,包工队也解散了。我现在就是,每天在几个赌场里打赠分卡,弄点钱吃个饭。”
我摇摇头,没再说话。
真不知道张大洒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剁指头的意义在哪里?
既然知道自己戒不了赌,那就不要剁指头。就算最后还是没钱,好歹也有个全乎的身体。
张大洒见我主动过来和他说话,又腆着脸要赠分卡。我不好意思不给,只能又给他签了两张。
甩开了张大洒,我径直朝一元机场子里走去,结果推开门,发现我的十几个财神爷里,有一个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