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哥知道我嘴皮子利索,他要是这样一来一回和我说话,肯定说不过我,就直接威胁我:
“韩唐,别忘了,我是你进入胜义堂的推荐人。只要我在九爷面前一句话,你立马就会被逐出胜义堂。”
我知道琪哥不会这么做,他的意思,还是想让我先说对九爷的看法。
既然琪哥想听我对九爷的看法,可我又不能说实话,那我只好给琪哥打哈哈:
“九爷可不是一般人,他能在鹭港闯出这么大一片天下,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手段?别说骨归土这种东西,就是比这更残忍的玩意出现在九爷手里,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我说话的时候,琪哥一直死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在看,看我在说假话还是真心话。
但是我说完了,琪哥的脸上却有了一点失望的神色。
那点失望一闪而过,但我还是看到了。
很快,琪哥就调整了表情,又变的没表情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琪哥说完就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我睡了,你也睡一会吧。”
“琪哥,”
我在琪哥身后喊住他: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我插手你这件事?你就不怕……”
琪哥扭头看我,眼神捉摸不定:
“怕你什么?”
我想说琪哥就不怕我给九爷说,他在外面搞自己小金库的事。
可是我现在没有证据来证明,这钱是琪哥偷偷投资出去的。
如果我真的告诉九爷,九爷一句“钱是我给他的”,那我在九爷和琪哥眼里,就是个搬弄是非,心怀不轨的小人了。
“琪哥,”
我一边想一边说:
“你还记得阿鬼当初死的时候,他说在九爷身边,永远是爬的越高,死的越惨?”
其实我更想说的是红姐,红姐让我给自己留后路,这和琪哥在外面搞投资是一个道理。
可是这个话,我不能说。
阿鬼已经死了,我怎么说他都没事,但是红姐不行。
红姐当初给我说那些话,终究是为我好。我要是背后在说她,就等于把她卖了。
最主要的是,处理阿鬼的那天晚上,琪哥也在,他也知道阿鬼说了什么。
琪哥没想到我突然问这个,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废话:
“阿鬼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背叛九爷,他该死。”
我看着琪哥,琪哥也看着我……
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都在试探对方,但是谁也不肯先说实话。
也不是说不肯说,而是不敢说。
欲言又止,就是我和琪哥现在的状态。
过了一会,还是琪哥先开口了:
“去睡觉吧,马建设的事,我谢谢你。”
琪哥进了卧室,我躺在沙发上。
屋子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但是我心里清楚,我睡不着,琪哥也睡不着。
果然,过了不到几分钟,琪哥又出来了。
我有点激动,以为琪哥终于要对我说点什么了。结果他说,要出去给九爷回个电话。
我要和琪哥一起去,琪哥不让:
“应该没什么大事,你先睡觉,有事我回来叫你。”
琪哥换鞋,出门,关门的声音很轻。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心里凉凉的。
我以为帮琪哥处理了马建设的事,我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我还想着找机会从琪哥嘴里,打听点九爷的事情出来。
可是现在,我感觉和琪哥的关系,好像更远了一些。
我知道,琪哥刚才问我骨归土的事,就是想知道我对九爷的看法。
他可能想听我说,九爷太残忍,太没有人性。知道九爷的秘密越多,就会发现九爷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这也就是红姐说的,要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九爷,就会被他用“骨归土”,或者什么更残忍的办法处理掉。
可是这些话,我即便已经想到了,我也不可能给琪哥说。
谁知道琪哥是不是九爷手里的一枚棋子?
万一九爷就是用这招来试探我,那我说了九爷的坏话,就是得罪了九爷,那我能有好下场吗?
想想戏台后院那十几个瓦罐,我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装进去的,反正我不想成为其中的一个。
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混黑帮的,有时候不一定死在打打杀杀中,也有可能死在这种勾心斗角中。
至于从琪哥嘴里套九爷的秘密,只能等机会了。
心里想清楚了这些事,身上的困劲就上来了。琪哥出去半天还没回来,我已经撑不住,先睡了。
琪哥一直没回来,等我睡到自然醒,睁眼一看,又到了晚上。
肚子饿,琪哥家里除了自来水,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准备出去吃饭,结果刚打开门,琪哥就回来了。
琪哥手里提着几个菜,还有两瓶酒。
我心里又激动起来,如果琪哥能和我不醉不归,那我会不会有机会,从琪哥嘴里套出点什么?
琪哥看我要离开:
“你要走?我买了菜,你要不要吃了再……”
我赶紧接过琪哥手里的酒菜:
“走什么走?我给你办了那么大的事,不吃你一顿,我心里还不得难受死?”
琪哥白了我一眼:
“瞧你那点出息?我还想着拿到钱分你两万,没想到一顿饭就能把你打发了。”
我看着琪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两万?你要给我两万块钱?琪哥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你要是骗我,我以后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琪哥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和我一起摆菜:
“要不是你个缺心眼的,把五万块钱给了那个什么张队,我还能再多给你一点。”
我大大的不服气:
“那怎么是我缺心眼?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在派出所,最担心这事让九爷知道。别说五万,只要人家放我出来,十万我都敢答应。”
一提到九爷,琪哥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和琪哥坐下,两个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碰了一杯酒之后,两个人就开始默默吃菜。
气氛有点尴尬,我很后悔刚才提起九爷。
有些事,真的得慢慢来,越急反而越没结果。
就像现在,我真的是无意中那么一说。
但是在琪哥看来,我可能就是有意想说点什么。
琪哥买了六个菜,四盒米饭。菜都是我喜欢吃的,我一个人干了三盒米饭。吃的太投入,都忘了和琪哥说话。
直到琪哥看不下去了,自己开口:
“你就准备一直吃饭?”
我正埋头吃饭,被琪哥问的一愣。抬头时,嘴里还塞的满满的:
“那我……歇会吃?”
琪哥端起酒杯:
“喝两口。”
我巴不得喝酒,酒后才能吐真言。
我来不及细嚼,梗着脖子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也端起酒杯:
“喝。”
琪哥买的酒度数很高,我也算是能喝酒的人了。可是三杯酒下肚,我的脑子也晕乎起来。
琪哥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我们老家也有酒厂,度数比这个还高,但是喝起来比这个顺喉。”
琪哥突然提起他的老家,这个话,我可不能贸然去接。
琪哥家出事的时候,他才十六七岁。他说老家的酒好喝,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喝过,还是他爹喝过。
关键是,这事我也不能问。万一是他爹喝过,这不是勾他的伤心事吗?
我没话说了,只能又喝了一杯酒。
琪哥还在说一些过去的事,那些事和他的现在,和九爷,都没有一点关系。
琪哥一边说,一边劝我喝酒,我心里警觉起来。
好家伙,这是要把我灌醉,想从我嘴里套话啊。
巧了,我也想从琪哥嘴里套话。
我也开始说些以前的事,说自己怎么跟大爹学功夫,说自己怎么对表嫂一见钟情,说表哥和表嫂离婚,我心里有高兴,也有难过……
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也都是带了感情的。琪哥听着听着,就不给我劝酒了。
然后,我反过来给琪哥劝酒:
“喝啊,我说我的,你喝你的。这么好的酒,别浪费了。”
琪哥不动,我刚才讲到一个正精彩的地方停下,他也不追问我。
我看不出来琪哥是有点走神了,还是喝的迷糊了,正要拿手在他眼前晃晃,琪哥突然问我:
“韩唐,九爷刚才找我,说他看了块地,要给任春雅盖个洋气点的小院,你要不要去看看?”
又是一件闲蛋事,九爷给任春雅盖房子,又不是给我盖,我为什么要去看看?
不过,琪哥主动提到任春雅,我突然就来了兴趣。
“你去吗?你要是去看,那我就跟你去看。”
琪哥摇摇头:
“九爷想找个人,把给任春雅盖房子这件事负责起来。我的意思,要不你去?“
我看着琪哥:
“你刚才说九爷找你,是因为这事吧?九爷是不是想让你去?”
琪哥“嗯”了一声:
“我还有别的事,我说了,我给九爷推荐个人,我准备推荐你去。”
我装作不在意地问琪哥:
“你能有什么事?你从来只忙九爷的事,难道九爷还给你派了什么别的事?”
我虽然这样问了,但是没想着琪哥会回答我。
可是,出人意料地,琪哥竟然给我说了:
“不是九爷的事。红姐不行了,我想最后这段时间,多去陪陪红姐。”
我大吃一惊:
“红姐不行了?你是说她那个伤口,还是说她本人啊?”
琪哥面色沉重:
“人不行了。”
我突然就酒醒了,想从琪哥嘴里套话的想法也没有了:
“我去看红姐,任春雅房子的事,你找别人。”
我从门里出去,琪哥也跟着我出来:
“一起去吧,我也好几天没去看她了。”
琪哥开车,我们很快到了医院。
红姐还住在我上次给她开的单人病房,我和琪哥进去的时候,红姐半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
红姐瘦了,皮包骨的那种瘦。她没有化妆,脸上的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黑色。
红姐的上半身,全部用纱布裹着。一些黑色的液体从纱布上透出来,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味道。
我和琪哥站在红姐的病床前,半天了,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红姐勉强笑了笑:
“怎么?我今天的样子太丑了,你们不想搭理我?”
红姐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而且吐字不清。我开始以为她只是身体弱,后来才发现,她的牙齿几乎掉光了。
我看着红姐现在的可怜样子,再想想她以前烫着大波浪头发,穿着大红色旗袍,高跟鞋的鞋跟永远不低于十公分的明媚嚣张的女强人模样,心里很难受:
“红姐,我给你换个医院吧。可能这家医院看不好,换一家就能看好。”
红姐的气息很弱,但是看人的眼神还算明亮。
红姐看着我,脸上有一丝微笑:
“韩唐,姐谢谢你。姐这个病,不是医院能看好的。”
我是真的有点心疼红姐:
“你怎么知道医院看不好?有可能是鹭港的医院不行,我带你去别的城市看看。”
红姐没开口,琪哥在旁边说话了:
“去哪里都没用,红姐只能等死。”
琪哥说的很笃定,好像他知道红姐的伤是怎么回事一样。
没来由地,我突然就想到了“骨归土”。
我看着琪哥:
“琪哥,余青山腿上的那个伤口,是不是也永远好不了?他以后是不是和红姐一样,也是伤口溃烂,然后等死?”
琪哥知道我想偏了:
“两码事,余青山的伤不会溃烂,也不会要命,他只是大腿上露出来一截骨头。红姐这个……算是一种感染。”
我不相信:
“感染?医院治不好一个感染?鹭港的医院治不了,你还说别的医院都治不了?”
琪哥面无表情地给我解释:
“红姐这不是一般的感染,你还记得骨归土吧?红姐的这个感染,是被一种和骨归土类似的虫子咬伤的。”
我心里一惊:
“你是说……是九爷对红姐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