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局那些下作把戏。
声东击西扰乱摸牌、明目张胆偷牌回牌。
这并非是单纯的求胜。
而是是打在我脸上的耳光,以最腌臜的方式,回敬我最初那句逼他们自清局面的“规则”。
他们在用行动告诉我:你的规矩,在绝对的狼狈为奸和不要脸面前,屁都不是。
楚幼薇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肉里。
输钱尚在其次,那种被玩弄于鼓掌、眼睁睁看着希望湮灭却无力反抗的窒息感,才是真正让人不爽的感觉。
牌局继续。
骰子在紫檀桌面翻滚。
新的一圈在沉默中展开。
后面几局,楚幼薇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
因为她发现,自己一个人是斗不过另外的三人。
筹码继续以缓慢但坚定的姿态流逝,如同生命最后的沙漏。
就在筹码小山几乎见底、张云喉咙里的呜咽变成撕裂般喘息时——
轮到了楚幼薇摸牌。
她想到了我在昨晚教她的那一招“对门”。
想到了我给她上的最后一课。
牌垛深处,仅余寥寥数张。
于是她伸出手……
阿兰瞥了一眼,随手打出一张安全牌“白板”。
楚幼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没有看那张打出的白板,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宁静的世界。
“碰。”
她推倒两张牌,不是像之前那般用力,而是手腕带着一股奇异的柔劲轻轻一拨。
就在两张牌翻倒的瞬间,楚幼薇隐蔽地在即将打出的那张“五万”牌面上拂过!
动作快如电闪,柔似春水。这正是我教给她的手法——“拭水无痕”。
牌落入牌河,无声无息。
调换了牌跺上的一张牌。
下一刻。
“自摸。”
楚幼薇的声音平平响起,推倒了自己的牌。
胡的是极小的“屁胡”,只收回了几千筹码。
在这吞噬十万如同喝水的牌局里,杯水车薪。
但这一声“胡了”,却像一道微弱却锋利的闪电,劈开了压顶的乌云。
这是她在场子上的第一把胡牌。
也是第一次出千。
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吴有信的眼镜镜片微微一动,一道锐光飞速扫过我。
阿兰脸上的媚笑淡去一丝。
这一把屁胡不值钱,但用的手法,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迥异于他们蝇营狗苟的、近乎纯粹的技巧性。
那是我的影子。
她在用我教她的方式,替我还以颜色。
赢的不多,却足够痛。
“呵,”阿兰轻笑一声,重新扬起夸张的笑容,“妹妹运气来了呀?”
楚幼薇默不作声,只将赢来的薄薄筹码拢到自己面前。
她的呼吸依然急促,但眼神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那是我点燃的火种。
从今天起,我知道,世界上又要多一个顶级的老千了。
我缓缓掐灭了手中的烟。
“就剩两局了。”我的声音不大,却让牌桌上所有的喧嚣都瞬间停了下来。
张月楼的弟弟似乎也停止了抽泣。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不同的情绪,聚焦在我身上。
我站起身,拉开楚幼薇身后的椅子。
“这最后两把残局,我陪三位朋友清掉。”
该我上场了。
而我也摸清楚了对方的来路。
吴有信脸上的温和面具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那是混杂着凝重、兴奋以及被彻底点燃野心的光芒:“李老板总算肯下场了?正好,最后两局,也让我们见识见识真正的高招。”
楚幼薇默默起身,将位置让给我。
我落座。
对面的气场骤然绷紧。
他们三人之间那种无缝的、如同精密仪器的协同气场瞬间攀升到了极致。
如同三股毒龙,首尾相接,狰狞环伺。
“滇西……”我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声音低到只有对面三人能勉强听清,“马帮牌路上的‘三才夺命索’?原来三位是这门法子的传人。难怪,配合起来滑溜难缠,能把下三滥的招式也打出合击的体面。”
吴有信的瞳孔猛然收缩如针!
如同被戳穿了最深的底牌!
他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随即涌上一抹惊疑与羞怒。
阿兰和刘刚的面色也瞬间剧变!
我微微一笑,那笑意却冰冷彻骨:“既然你们执意要‘请教’,那我就用你们开的路,送你们一程。不过……”
我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牌面,“…牌桌如战场,‘三才夺命索’的好,在于快、诡、绝。几位今天要是栽了,那可就别怪过路人下手‘不教而诛’了。
“开牌?”
吴有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异色,但那丝被点破根基的惊骇却已深植眼底。
“请。”
——————
1983年的雨季,瑞丽“金三角”的一个小赌场里,烟雾缭绕,人声嘈杂。赌客们挤在牌桌旁,筹码堆叠如山,汗水和烟味混杂在闷热的空气里。
那晚,赌场里来了三个陌生的年轻人。
他们穿着一样的黑色中山装,戴着一样的金丝眼镜,连嘴角的冷笑都一模一样。赌场老板叼着烟,眯眼打量他们,心想又是哪来的愣头青,今晚怕是要输得连裤子都不剩。
可到了后半夜,赌场里的气氛变了。
赌客们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惊惧。
荷官的额头渗出冷汗,手指微微发抖。因为这三个人,已经连续赢了十八把。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不说话,不交流,甚至连眼神都不需要交换。
可每一次摸牌、弃牌、换牌,都像是排练了千百遍一样,分毫不差。
某一局上。
老大阮天雄,轻咳一声。
老二阮地杰,必然在此时整理领带,手指轻轻划过领结,像是在调整,又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老三阮人豪,就在这一刻,莫名其妙地自摸。
赌场老板坐不住了,亲自下场,可结果还是一样。
到了天亮,赌场的金库被掏空了一半。
没人能说清他们是怎么赢的。
赌客们只记得,每当阮天雄咳嗽,阮地杰整理领带,阮人豪就会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然后推倒牌——胡了。
这不是赌术,这是妖术。
1985年,中缅边境的“野人山”赌场,泰国赌王坐镇,赌客们屏息凝神,等着看一场巅峰对决。
可结果,却是一场屠杀。
阮氏三兄弟,连赢三十六把。
泰国赌王脸色惨白,手指发抖,最后一口血喷在牌桌上,被人抬了出去。
赌场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筹码碰撞的清脆声响。
阮天雄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赢来的钞票,阮地杰轻轻推了推金丝眼镜,阮人豪则对着空气微微一笑,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打招呼。
他们不是人,是鬼。
是滇西赌场里最可怕的传说。
这个三胞胎。
从生下来就开始在练习赌术。
他们只连一件事。
那就是配合。
三人之间的配合,可以做到战无不胜。
当然,他们是否战无不胜?
不是。
他们只能做局四人的局。
比如麻将、牌九、以及斗地主……
三人同时出手,就可以做到战无不胜。
直到他们遇见了“老鬼”。
老鬼是个瘸子,六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走路一瘸一拐,手里永远攥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核桃。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年轻时在澳门赌场混过,后来被人打断了一条腿,从此隐退江湖。
躲在了滇西。
1987年,阮氏三兄弟横扫滇西赌场,无人能敌。
他们嚣张至极,甚至放出话来——
“滇西赌场,都是我们的钱袋子。”
老鬼听了,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直到有一天,阮氏三兄弟闯进了瑞丽最偏僻的一家地下赌场。
赌场很小,灯光昏暗,角落里坐着个瘸腿老头,正慢悠悠地搓着核桃。
阮天雄瞥了他一眼,没当回事。
开局三把,阮氏三兄弟连赢三局,赌客们脸色发白,有人已经开始往外溜。
第四把,老鬼突然开口:“三个小娃娃,玩得挺花啊。”
阮地杰冷笑:“老头,想找死?”
老鬼没搭理他,只是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副老旧的牌,往桌上一放。
“玩这个。”
阮人豪嗤笑:“老东西,你……”
话音未落,老鬼的手指在牌面上轻轻一拂。
——牌变了。
阮天雄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鬼的牌,和他们的一模一样。
不,不对。
是他们的牌,不知不觉间,被换成了老鬼的牌。
阮地杰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你……”
老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三才夺命索?呵,不入流的手段。”
接下来的三局,阮氏三兄弟一败涂地。
他们引以为傲的配合,在老鬼面前像个笑话。
阮人豪的换牌手法再快,也快不过老鬼的眼睛——他根本不需要看牌,光是听声音,就知道牌被换到了哪里。
最后一局,老鬼慢悠悠地推倒自己的牌。
阮氏三兄弟面如死灰。
他们输掉的不仅是钱,还有最引以为傲的“三才夺命索”。
老鬼当着所有人的面,破了他们的局。
赌场里鸦雀无声。
老鬼收起赢来的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临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年轻人,别太狂。”
“江湖,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那晚之后,阮氏三兄弟消失了。
有人说他们去了缅甸,有人说他们金盆洗手,也有人说,他们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赌场里。
但滇西赌场里,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直到现在。
吴有信、刘刚、阿兰,就坐在我对面。
他们是阮氏三兄弟的传人。
而今晚,他们面对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