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会所和赌场的日常运转很快重新步入正轨,有徐晴雪坐镇,阿虎、张超等人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
但我心里清楚,南门哑巴的暴毙,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河州水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暗流汹涌。
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前铺开一张简陋的河州势力草图,指尖蘸着茶水,在上面缓缓划过,开始复盘眼下错综复杂的局面。
“要门”之中,瘸腿张自从得了醉八仙后,便如人间蒸发般彻底退隐,再无音讯,算是彻底退出了江湖这口大染缸。如今,河州地面上,真正还能称得上“要门”大旗的,就只剩下陈九斤和刚刚覆灭的南门哑巴。
而现在,哑巴一死……
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陈九斤的位置上,心头豁然开朗,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冰冷的寒意。
陈九斤,已然一家独大!
以前哑巴在城南,虽然与陈九斤时有摩擦,但好歹能形成一种微妙的牵制,让陈九斤不敢肆无忌惮地扩张。如今,这唯一的掣肘消失了。以陈九斤的野心和手段,吞并哑巴留下的地盘和势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届时,他的势力将膨胀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真正成为河州地下世界说一不二的巨擘。
我恍然领悟到,不知不觉间,陈九斤已经成了一个我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
以前或许还能凭借一些手段和运气与他周旋,但现在,形势已然不同。
与他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稳住他,至少暂时不能让他把矛头对准我们金河。”我喃喃自语,目光变得深邃。
眼下,要死死压制北门,或许才是保全之道。
如何表明立场?
我的目光落在了桌上关于哑巴丧事的简报上。
有了!
我立刻召集阿虎、张超等人,沉声吩咐:“以南门哑巴也是河州一方豪雄为由,以我们金河会所的名义,广发讣告,号召河州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三日后,都去城南哑巴的旧堂口,参加他的灵堂祭拜,送他最后一程。”
阿虎有些不解:“宝哥,哑巴跟咱们没啥交情,就凭之前围剿谢韬,何必给他这么大脸面?”
我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人死债消。更重要的是,这不是给哑巴脸面,是给活人看的。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金河,懂规矩,重道义。”
张超反应快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补充道,“以我的名义,亲自去关帝庙请几位真正有德行的高僧,为哑巴做法事,超度亡魂。场面要做足,香火钱我们出。”
“明白了,宝哥,我这就去办!”阿虎虽然还有些迷糊,但执行命令毫不含糊。
主意既定,我立刻让张超找来上好的宣纸和笔墨。我亲自执笔,斟酌字句,写下了两份截然不同的帖子。
第一份是广发河州各路势力的讣告式请柬,用的是江湖口吻,语气沉痛而大气:
敬告河州诸位同仁:
惊闻南门哑巴兄不幸罹难,遽然离世,山河同悲!哑巴兄虽与我等或有龃龉,然其盘踞河州多年,亦是一方豪杰,江湖翘楚。今英魂远去,令人扼腕。
为表江湖道义,送英魂最后一程,谨定于三日后(二月十八)午时,于城南旧堂口设灵致祭,略备薄酒素斋,为哑巴兄超度亡魂。
恳请河州地面诸位朋友、同仁,拨冗莅临,共襄此举,以全我江湖同道之谊。
金河会所李阿宝顿首再拜
这帖子既点明了哑巴的身份,又巧妙地将过往恩怨归于“或有龃龉”,重点突出“江湖道义”和“送英魂最后一程”,姿态做足,给足了所有人面子,也点明了这是我李阿宝主持的场面。
第二份,则是送往关帝庙,延请高僧的正式请柬,言辞更为恭敬庄重:
谨呈关帝庙戒律大师慧鉴:
冒昧叨扰,伏惟海涵。今有河州故人南门哑巴,身遭不测,暴毙而亡。其生前虽行事乖张,然亦是一条性命,魂灵无依,漂泊无着。
弟子阿宝,不忍见其曝尸荒野,魂灵难安。素闻宝刹高僧大德,佛法精深,慈悲为怀。故斗胆恳请大师慈悲,派遣德行兼备之长老大德,于三日后驾临城南陋室,设坛诵经,超度亡魂,令其早登极乐,解脱苦海。
所需香烛花果、供养斋粮,一应由弟子备办,不敢劳烦宝刹。唯愿佛法普照,度化幽冥。
虔诚信士李阿宝谨具
这份请柬,将自己放在“信士”的位置,言辞恳切,理由充分,给足了关帝庙面子,也显示了对法事的重视。
河州各方势力,无论心里怎么想,明面上都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两封帖子由手下人迅速誊抄多份,分头送出。
果然,帖子一发,立刻在河州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无论是出于好奇、观望,还是不得不给金河会所这个新晋势力一个面子,各方反应都颇为积极。
安排妥当一切细节后,我靠在办公椅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连日来的奔波和此刻的殚精竭虑,让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徐晴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她看到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忙完了?喝点咖啡提提神吧。”她把咖啡放在我手边,浓郁香醇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然后,她绕到我身后,一双温热柔软的手轻轻按上了我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我舒服地叹了口气,没有睁眼,任由她指尖的温热驱散一些疲惫。“刚回来就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我自嘲地笑了笑。
徐晴雪的手法很轻柔,声音也带着嗔怪:“你还知道啊?一回来就关在书房里,跟打仗似的。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这么熬下去,不怕哪天突然猝死了,留下我们这一大摊子人怎么办?”
她的话里带着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笑道:
“没办法,树欲静而风不止。哑巴这一死,河州这潭水就更浑了。不把前后左右想清楚,怎么带大家走下去?为了你们,我可不敢松懈。”
听到我的话,徐晴雪沉默了一下,按摩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从后面轻轻环抱住我的肩膀,将脸颊贴在我的后颈上,声音变得很低,很柔,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皮肤:“阿宝……真是辛苦你了。”
这一刻,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台灯的光线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
我放松地靠在她怀里,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依靠。过了好一会儿,我仿佛不经意间,轻声问了一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晴雪,”我顿了顿,声音平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经营赌场了?”
这话问得突然,我感觉到身后徐晴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环抱着我的手臂微微收紧,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我的侧脸:“不经营赌场了?”她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阿宝,你怎么突然这么想?赌场……赌场可是我们金河的立身之本啊!没了赌场的进项,这么多兄弟怎么养活?这河州地面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要是没了这份威慑和财力,我们……我们该何去何从?”
她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赌场带来的巨大利润和随之而来的势力,确实是金河会所能在河州站稳脚跟的关键。
放弃它,无异于自断臂膀。
我笑了笑,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上,语气有些飘忽:“只是……突然觉得,这条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日子……有些倦了。”
我没有把话说完,也没有深入解释。
这只是我一个模糊的、尚未成型的念头,连我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
徐晴雪看着我,脸上的愕然渐渐褪去,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她用力抱了抱我,声音清脆而有力:
“阿宝!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将来要做什么!反正,只要你决定了,无论你是要继续开赌场,还是要改行去卖大碗茶,我徐晴雪都跟着你!无条件支持你!”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追问原因,没有分析利弊,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我心头一暖,反手拍了拍她环在我胸前的手背,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路,需要慢慢想,有些人,值得紧紧依靠。窗外夜色深沉,但书房内,因为身边人的这句话,仿佛亮起了一盏小小的、却足够温暖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