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洒进来，许峰眯着眼睛数着日历上的红圈——今天是发薪日。
财务室门口早已排起长龙，工人们脸上都挂着期待的笑容。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每月一次的工资发放日，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节日。
"师傅，您猜我今早几点来的？"李强搓着手，脸上写满了得意。
许峰瞥了眼徒弟冻得通红的鼻尖，忍俊不禁："该不会是天没亮就来排队了吧？"
"可不是嘛！"李强憨厚地挠挠头，"咱们厂几千号人，要是来晚了，怕是得排到下午去。"
许峰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他最近一直在盘算着买辆二手自行车，这样上下班能省不少时间。
可一想到要花掉大半年的积蓄，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更让他发愁的是弟弟许阳——那小子虽然整天没个正形，但到底是亲弟弟，总得为他打算打算。
"别发呆了，赶紧准备午饭吧。"
许峰挥挥手，找了个角落的旧木板躺下。
木板上还留着前几日刻下的记账痕迹，他盯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许峰！醒醒！"
一阵急促的摇晃将他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翠兰那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许峰一个激灵，后背重重撞在橱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翠、翠兰姐？"
他条件反射地护住胸口，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在这个男女大防的年代，这样的近距离接触要是被人看见，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翠兰却浑然不觉，反而又往前凑了半步："许峰，姐有急事找你。"
许峰这才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鬓角也多了几根白发。
她局促地搓着围裙边，声音压得极低："小虎他们三个要交学费，老太太的风湿药也吃完了...你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许峰的脸就沉了下来。
他太熟悉这个开场白了——自从三年前借出去第一笔钱，翠兰就像认准了他似的。
每个月发薪日准时出现。
那些借出去的钱，就像扔进无底洞，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翠兰姐，"许峰硬着心肠道，
"我这回真没钱了。您要不去找刘二蛋问问？或者一大爷..."
"许峰！"翠兰突然拔高声音，眼圈瞬间红了，"你明知道刘二蛋是什么人！"她猛地转身，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许峰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厨房里空无一人。
这帮兔崽子，关键时刻跑得倒快！
他正想喊人，李强就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
"师傅，翠兰姐怎么哭着跑了？"
"关你什么事！"许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其他人呢？躲哪儿去了？"
赵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不是怕打扰您的好事嘛。
"她意味深长地瞟了眼许峰凌乱的衣领，嘴角挂着促狭的笑。
许峰顿时涨红了脸：
"胡说什么！我跟她清清白白！"
可工友们交换的眼神分明写着"信你才怪"，尤其是赵梅，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
男人啊，总是表面装得冷酷无情，背地里却比谁都心软。
许峰烦躁地抓抓头发，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实在太憋屈了。
翠兰就是吃准了他这一点，每次都能精准戳中他的软肋。
"李强，今天你掌勺。"
许峰把围裙一扔，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把钱花掉。
余光瞥见赵梅她们窃窃私语的样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优质单身汉"的头衔，在厂里怕是又要多几条八卦了。
与此同时，厂区大门口传来刘二蛋夸张的叫嚷："翠兰！谁欺负你了？告诉我，老子揍死他！"
这出拙劣的表演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没人看见翠兰转身时嘴角那抹得逞的微笑。
食堂里，一大爷端着饭盒皱眉："许峰呢？"
"在厨房生闷气呢。"
赵梅麻利地盛着白菜炖粉条，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人啊，表面装得凶，心里比豆腐还软。"
夕阳西下，许峰望着空荡荡的食堂叹了口气。
这一天闹的，比炒十锅菜还累人。
他摸了摸口袋里还没捂热的工资，突然觉得，或许明天该去旧货市场看看自行车了——至少这样，钱能花在自己身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门帘的缝隙洒进车间，许峰拎起外套朝门口走去。"我先撤了，你们收拾完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朝厨房上的徒弟们挥挥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
门帘掀起又落下，许峰的身影消失在逐渐昏暗的街道上。车间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赵姐，你说师傅最近怎么总这么早走？"李强一边擦拭厨台，一边好奇地问道。
正在整理工具的赵梅闻言嗤笑一声："你个小毛孩懂什么？准是又去找那个翠兰寡妇了。"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听说那女人克夫，前任丈夫都......"
"我看未必。"尤姐放下手中的布料，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翠兰婶给师傅介绍的对象，不是被刘二蛋撬走了吗？我估摸着师傅这是想通了，要另谋出路呢。"
赵梅叹了口气，抹布在操作台上重重一擦："早该这样！要不是被那个寡妇迷了心窍，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白白耽误这么多年......"
与此同时，许峰正穿行在迷宫般的胡同里。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时不时对照着手里皱巴巴的纸条。
转过几个弯后，一栋斑驳的厂房出现在眼前，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废品回收"的牌子。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穿着褪色制服的老保安从门卫室探出头来。
许峰连忙掏出香烟，恭敬地递过去："大爷，我是隔壁纺织厂的。听说您这儿收废品，想来打听打听行情。"
老保安接过烟，在鼻子下嗅了嗅，脸色缓和不少。"你小子算是找对人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不过听我一句劝，这行当挣不了几个钱，还整天跟垃圾打交道。年纪轻轻的，干点正经买卖多好。"
许峰笑着点头称是，心里却暗自好笑。
要是告诉老人家，二十年后会有靠收废品起家的上市公司，恐怕会把他那口老黄牙都惊掉。
这就是时代的鸿沟啊，他在心里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