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您看我这日子过得紧巴,能多挣一分是一分啊。"
许峰搓着粗糙的双手,刻意让指甲缝里的污渍更显眼些。
他佝偻着背,活像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苦命人。
老保安慢条斯理地吐着烟圈,灰白的烟雾在阳光下打着旋儿:"这方圆五里地,早被几伙人划了地盘。
东头归河南帮,西边是安徽帮,就连垃圾桶都分三六九等。"
他眯起浑浊的眼睛,"这行当里的门道,比那蜘蛛网还密实。"
许峰心里暗笑,这不就是现代版的江湖地盘吗?只是把刀光剑影换成了破铜烂铁。
"实不相瞒,我除了想打听行情,更想淘换些能用的家什。"
许峰压低声音,"要是碰上好货,修修补补还能派上用场。"
老保安突然来了精神,皱纹里都堆出笑意:"小伙子有眼光!不过这规矩..."
他意有所指地搓着手指,指甲盖上的烟渍黄得发亮。
"您瞧我这记性!"许峰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包红塔山,
"刚发的工钱,您先抽着。"
烟盒塞进对方口袋时,他故意露出半截皱巴巴的工资条。
老保安掂了掂分量,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走!带你去开开眼。"
他掏出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别看是废品站,上周还淘出个黄花梨的凳子腿。"
穿过铁门时,许峰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堆积如山的废旧物在夕阳下泛着金属光泽,像座被时光遗忘的宝藏。
破损的家具、生锈的器械、扭曲的金属件,全都以某种奇特的秩序层层叠叠。
"哟,这沙发品相不错啊?"许峰指着个米色布艺沙发,表面看着就蹭破点皮。
老保安嗤笑出声:"你凑近闻闻。"
果然,霉味混着尿骚味直冲脑门,掀开坐垫,里边的海绵早已成了老鼠的育儿所,密密麻麻全是咬痕和粪便。
"好东西哪轮得到这儿?"
老保安踢开个缺腿的板凳,"保洁队、运输工,哪个不是火眼金睛?
昨天刚运走个实木衣柜,就门板有点开裂。"
许峰突然灵光一闪:"要不...咱们玩个拼图游戏?"他比划着几个残缺的沙发,"这个扶手配那个底座,再换个坐垫..."
老保安露出赞许的神色:"你小子是块料!"
他大手一挥,"相中什么尽管挑,完事我叫老王头的三轮车给你送家去。"
最终,许峰相中个骨架完好的单人沙发,配着从三个不同贵妃榻上拆下来的靠垫。
虽然表面斑驳得像抽象画,但套上布套就是件像样的家具。
"这些...您看给多少合适?"许峰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
老保安上这个?我正好缺个和面的家伙什。"
经过三轮拉锯战,最终以六毛钱成交。
这讨价还价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在老江湖眼里,不会砍价的主顾反而让人不踏实。
这废品站里的每一笔交易,都是人情世故的微妙博弈。
许峰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老者,指间夹着的烟卷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大爷,您这账算得可不地道。"
他弹了弹烟灰,指着地上那堆杂货,"光这搪瓷脸盆就值三毛,更别说还有暖水瓶和煤油灯。
六毛钱,您派人帮我送到家,这笔买卖才算公道。"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精明的笑意,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两下:"成!就依你小子。"
这干脆的应答反倒让许峰心头一紧,暗忖这老狐狸怕是早就算准了自己的底线。
穿过堆满锈蚀零件的后院,许峰突然驻足。
月光下,数十辆报废自行车像被遗弃的钢铁巨兽般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只剩骨架,有的轮胎干瘪如泄气的皮球。
他蹲下身,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脆。
"果然..."许峰苦笑着摇头,指尖抚过车架上厚厚的积灰。
这些残缺的零件上留着新鲜的扳手痕迹,显然早有懂行之人来"淘过金"。
经过半小时的翻找,他终于拼凑出五辆勉强能用的车架,只是轮胎都像晒干的橘子皮般皱皱巴巴的。
"想组辆'凤凰'?"
保安大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烟袋锅在夜色中明灭,
"十五块,这价可比供销社的新车便宜十倍。"见许峰要还价,老人压低声音:
"站里那些饿狼来拉货,没三十块连门都进不来。"
许峰摸出皱巴巴的钞票时,突然意识到这些钱最终会流向何处——是进了公家账本,还是老人鼓囊囊的腰包?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随着一声嘹亮的口哨,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骑着三轮车从阴影里钻出来。
他们搬运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常做这等营生。
当三轮车驶进大院时,刘二蛋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哎呦喂!咱们许大厨师改行收破烂啦?"
各家各户的窗帘纷纷掀起,无数好奇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来。
许峰反唇相讥:"刘二蛋,你那张破嘴早晚给你招祸!"
话音未落,两个壮汉已经利落地卸完货,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的身影很快融入了胡同的黑暗。
望着屋内焕然一新的景象,许峰长舒一口气。
褪色的旧沙发静静躺在墙角,旁边散落的自行车零件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正当他准备关门时,一大爷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门槛外。
老人熟门熟路地坐在火炉旁,烤着皲裂的双手:"翠兰家的事,你得给个说法。"
许峰闻言,手里的搪瓷缸"咣当"砸在桌上:
"一大爷,您每月六十八块五的工资,怎么不见您接济?"
炉火映照着他涨红的脸,"厂里都说我跟寡妇不清不楚,您让我以后怎么娶媳妇?"
"可你突然断了她家生计..."一大爷的旱烟袋在桌上磕了磕,"三个娃娃饿得直哭,老太太的病..."
"那晚她们家人指着鼻子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您也在场。"
许峰突然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我的好心,在别人眼里就是别有用心。"
炉膛里的煤块"啪"地爆出火星,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剧烈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