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嘿嘿一笑,叉着腰说道:“这套安排居然这么精巧,时间也拿捏得分毫不差。只可惜遇上了我这个搅混水的,到头来谁也没杀掉谁,哈哈!”
罗斯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米娅听雅科夫简单翻译之后,白了一眼说道:“越来越会出风头了……”
只有李长老三人哭丧着脸,等众人笑完后对杰森说:“几森大侠啊,你们是一根毛都没少,李村的四百口人现在可都被蒙古人抓去了。”
杰森问:“那你的意思是?”
李长老眼珠一转,低声下气说道:“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汉,你看能不能救救他们?”
罗斯人顿时不说话了。什么“一根毛都没少”、“一等一的好汉”,这样的高帽子他们可不愿意戴。刚刚六十来个人围攻八个蒙古怯薛,还在对方手下折损了七条人命和一支胳膊,要不是杰森扬刀立威,估计还要多死几个。现在眼看已经摆脱蒙古人的追兵,谁还愿意重返狼窟?
杰森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扬了扬眉毛说:“抱歉,李长老,这个忙我们帮不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指了指林子里的马匹说:“蒙古人留下的马,你们再牵走一匹,让你孙女也骑着吧。我们要继续逃亡了,你们要是愿意就跟我们一起好了。”
李长老见众人纷纷上马欲走,心急如焚地高喊了一句:“看在兰兰的面儿上,帮帮我们吧。她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啊!”
听到这惊人之语,杰森眼睛瞪得溜圆,罗斯人也发出一阵“哦”的哄声。雅科夫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当即用兴奋的语气翻译给了米娅。
“你这老头,胡说些什么呐?”杰森死死盯着李长老说。
李长老迎着杰森的目光,嘴里犹如连珠炮般,一股脑说道:“你姓杨,你爸叫杨显峰,望乡是你的小名。你爸小时候带着你们全家离开李村,从此下落不明。兰兰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就定下了这门亲事,没想到时隔多年你居然又回到了故乡。你虽然失了记忆,却千真万确是从我们李村走出来的娃啊!”
罗斯人全都饶有兴致地看着杰森的脸色,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却是一言不发。
只有段茂按捺不住说道:“李爷爷,你这说的是真的?我芄兰妹子真的是这家伙的……”
李芄兰反倒一点也没有害羞,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爷爷,问道:“爷爷,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杰森先生吗?”
李长老羞愧地说:“都是我鬼迷了心窍。当初他爸爸因为一些事情和咱们家闹得不可收拾,以致愤而出走。我看见几森的刺青之后,还以为他是替他父亲回来寻事的,所以心中十分防范……”
“够了!”杰森突然一声爆喝,打断了李长老的絮叨,“老李头,你还真是瞎话张嘴就来啊。当初说不认识老子,如今有求于我了,就来这一套。你这张脸皮厚得像牛皮倒无所谓,可连孙女你也豁得出去?”
不等李长老再开口,杰森铁青着脸说道:“我们走!”说罢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雅科夫还期待着一场认亲的好戏呢,没想到杰森说走就走,毫不含糊。他叹了口气,对李长老说:“老人家,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打不过对方几十个怯薛武士。那边蒙古人的马你们随便骑,呃……再见。”
于是一众人马扬鞭离去,不久之后林子里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李家三人呆呆地发愣。
李芄兰茫然地问爷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长老喃喃说道:“还能怎么办呐,我也只有去那颜的大帐里求情了。咱们没能留住罗斯人,往轻了说只不过是个办事不利,往重了说也不至于和叛匪同罪啊……”
李芄兰又问:“爷爷,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杰森真的是……是我们李村的人?”
李长老点头:“都这个时候了我哪能骗人,我们李村人的祖训你还记得吗?”
“哪一条?”李芄兰问。
“第二条。”李长老说。
“不与黄毛通婚?”李芄兰说。
李长老点头:“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和你解释的吗?”
李芄兰不假思索地答道:“爷爷说,与黄毛通婚者,后代皆为黄毛,乃是以夷乱夏。”
“没错。”李长老说,“当年杨显峰已有婚配,却要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黄毛女子,为此犯了祖宗戒律。当时望乡儿已经出生,我坚决不同意那女子入我们李村居住,杨小子就是为了这个和我们闹翻的。”
李芄兰咬着嘴唇说:“既然是真,那我就去求他。就算答应给他做个奴婢也好,一定要把大伙救出来!”
“胡闹!”李长老斥道,随即剧烈咳嗽了起来,段茂连忙给他拍背。
咳嗽止住后李长老又说:“如今他们快马加鞭,还到哪里去寻?刚才他都不信我的话,你有什么把握让他信你?再说,要是你真跟那些叛匪混在一起,本来咱们的清白也变得洗不清了。”
这里面只有段茂心情最为复杂。这小子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芄兰妹子去找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可是自己老段家几口人也在蒙古人手里,眼下是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李长老决定下来:“我去见那颜,向他说情。段家小子,你护着兰兰先回李村,躲在家里不要露面,等我消息。”
李芄兰急道:“爷爷,我要陪你去。”
李长老一拍大腿怒道:“去什么去?你没看见蒙古人的吃相有多难看吗?你个大姑娘去了不是给我添乱啊?”
李芄兰眼睛红了,低头不语。段茂胸脯拍得啪啪响,向老头保证道:“爷爷,芄兰妹子就是我亲妹子。你放心去吧,我绝对不让她出一点事……”
李芄兰见段茂把“李爷爷”这个称呼里的头一个字也给省了,心中更是不悦。她还想对爷爷说些什么,却见李长老已经费劲地爬上了马背。
“娃,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走吧!”老头说道。
……
马队一路向西。四周看起来已经到了草原的尽头,前方时不时地出现几片雪林,天上也适时下起了小雪,将身后的马蹄印掩盖,罗斯人悬着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雅科夫指着周围高高的树冠说道:“这森林,就是我们罗斯人天然的屏障。蒙古人一旦进入这种地形,发现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就不再愿意继续向前进军了。”
戈尔斯基呵呵笑着:“没错,而且这片地方也无法供他们牧马放羊,在他们眼中就是废土。”
彼得列夫斯基说:“父亲,要我说,咱们就在这附近居住下来,还去什么匈牙利。”
戈尔斯基摇头说:“不,这里毕竟还在那颜脱合管辖区域,要走,咱就走远些。”
雅科夫见杰森一路上闷然不语,于是问他:“斩马者,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去君士坦丁堡。”杰森说。
罗斯人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满是憧憬之色。君士坦丁堡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东正教的中心,罗斯人心目中的圣地。罗斯人自皈依东正教以来,便有大量勇士为东罗马帝国服役,名曰“瓦兰吉卫队”,那可是罗斯好汉心目中最光荣的去处。
“爸爸,我们能去君士坦丁堡吗?”索菲亚当即问道。从她懂事之时,别人就曾告诉过她,在遥远的世界中心,有一座和自己名字相同的宏伟教堂。那里金碧辉煌,美丽得如同天堂。她虽然已经结婚,但毕竟只是个少女,还是习惯询问父亲的意见。
雅科夫迟疑了一下,说:“那咱们现在就朝南走,去港口。”
杰森说:“不用,我们自己去好了。”
雅科夫当即否决:“不行,我们必须把你安安全全送上船!这里往南走两天就是第聂伯河口,有个港口。你放心,那里有我的熟人,蒙古人也不多。”
“行!”杰森笑道,不再客气。
当天夜里,马队即进入了一个罗斯村子里休息。看样子这些村民都与雅科夫相熟,村中长老亲自安排众人的食宿。由于小村没有旅店,就安排老幼女眷住进村民的家里,壮年男子就挤在户外墙角边,生了几堆篝火。
杰森盯着篝火发着呆,米娅见他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挨着坐下后用胳膊捅着他说:“诶,想你的未婚妻呢?”
杰森苦笑道:“我……脑子乱得很,啥都没想。”
米娅说:“那个老头说的没准是真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身世么?怎么都没听人说完就走了?”
杰森摸着脑袋上仅剩的一撮毛说:“我来这里之前,就幻想过好几种可能性,偏偏这是我唯一没想到的情况。还从小定亲……我都没听说过。”
米娅揶揄道:“不同人的习俗是不一样的嘛,穆斯林还能娶好几个老婆呢。那个女孩看你的眼神里全是崇拜,何必伤人家的心?你说是不,杰森·杨?”
杰森握住了米娅的手,轻轻摩擦着,感觉姑娘手掌上粗糙的茧子根本不属于一个十七岁少女。他说:“流浪的生活我已经过够了,等找到弗雷泽以后,咱们三人就找个地方定居下来,是该过些安稳日子了。”
米娅任他揉捏自己的手掌,幽幽地问道:“你在法国有个初恋,在蒙古有个未婚妻,身边还有亡妻留下的孩子,你想好在哪里定居了吗?”
杰森呆愣了半天,最后还是垂头说道:“没有。”
“我就知道……”米娅轻声呢喃道,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你有那么多女人,我又算什么呢,一个不懂事的小跟屁虫吗?”
两人正沉浸在对未来的迷茫之中,米哈伊尔走过来说:“镇长大人,有人来了。”
杰森探头张望,看见有几个旅人正在进入村子。他们头上包着头巾,却没有坐骑,一个个衣服上沾着雪花,看样子又冻又饿,狼狈不堪。
当先一人看起来是个武士,腰间挂着和罗斯人一样的大马士革弯刀,凑过来用蒙古语问道:“朋友,能让我们在火堆旁挤一挤吗?”
老伊万当即示意手下让开几个位置,招手做了个“请随意”的姿势。米娅看了一眼那伙人,欲言又止。杰森问道:“你认识?”
米娅躲在杰森身后说:“认识,不过……”
那武士环顾了一下四周,结果率先发现了米娅,惊喜地对她招手道:“米娅,是你吗?老远就看到你的红头发了!”
米娅叹了口气,站起来朝他挥挥手说:“嗨,塔里布。”
塔里布连忙回头叫道:“父亲,是米娅!”
老医师也在队伍里,看样子憔悴不堪,不过还是上前热情地拥抱了米娅,说:“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塔里布这时看到了雅科夫,突然警惕起来,手按在刀柄上说:“等等,父亲,是这伙马贼!”
雅科夫注意到了塔里布的动作,当即也抓起了武器。四周顿时安静下来,罗斯人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这伙不速之客。
米娅赶紧说道:“喔,喔,放轻松。雅科夫,这是我的老师,你们之前把他们抢了个精光,还记得吗?”
雅科夫讪讪一笑,又坐回了地上。塔里布一行只有几个人,见对方人数众多,也不敢造次。
法里德对米娅说:“看来你和他们交上朋友了?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米娅拉着杰森说道:“找到了,这就是我的朋友杰森。杰森,这是法里德,我在巴格达多亏了他的照顾。”
两人打过招呼,杰森找了些食物分给这些阿拉伯人。看起来对方已经饿得不行,接过食物就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哈迪!”米娅又与另一人拥抱。哈迪还是一副憨憨的样子,看上去北地的风霜并没有让他有多少改变,笑眯眯的眼睛里依旧不时透出精力充沛的光芒。
“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米娅问道。
“哈哈,你走了以后,我们可吃了不少苦头……”哈迪虽然这样说道,语调却充满了轻松。
原来那日被抢了所有货物之后,法里德一行就在原地苦苦等待蒙古人,谁知道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都不见人影。他们没了坐骑,只剩随身携带的少数干粮,在莽莽草原上又没有向导,只好沿着当初蒙古人逃跑的方向步行。
又走了一天,身上的食物也快吃完了,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幸亏遇上了几个当地牧民,分了些食物给他们,又指了这个村子的方向,他们这才步履蹒跚地赶到这里。
“要不是遇到那几个牧民,估计我们现在已经冻死了。”哈迪说道,看样子根本没把这惊险的经历当回事。
“那你们之后又打算去哪?”米娅问。
法里德说:“当然是那颜脱合的大帐,之前和亲王约好了在那里汇合的。”
米娅半开玩笑地对雅科夫说:“喂大胡子,你看你们做的好事儿,差点把我老师冻死在草原上。”
雅科夫忙说:“好好,我明天留几匹马给他们行不行?”
米娅将雅科夫的提议告诉阿拉伯人,对方闻言全都欢呼起来。受了这么几天罪,现在能有马骑,他们早就把货物被抢的仇恨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米娅还不依不饶:“那还不够,必须找个向导给他们带路。”
杰森听到老医师提到了“那颜脱合”,于是询问米娅。得知他们此行的目的后,杰森沉吟着说:“这个,米娅,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能不能和你的老师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