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芄兰在家中闷坐,一地的狼藉也无心去收拾。蒙古人走了以后,整个村子就像来过强盗一般无异,家里的箱子柜子全被翻了个遍。
好在这些怯薛都是贵族出身,普通的瓶瓶罐罐他们看不过眼,只顺走了几件精美的烛台和一些钱,厨房的食物倒也留了下来。
段茂从外面进来,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胳膊下还夹着陌刀,进门就嚷嚷道:“芄兰妹子,你看我拿啥来了?”
李芄兰见他手里提着一只羊腿,于是“嗯”了一声,拄着腮帮子继续发呆。段茂跑到后厨去忙活,不久之后就把切好的熟羊腿放在盘子里端了出来。
“吃吧,芄兰妹子,我知道你平时就不怎么会下厨。”段茂笑眯眯地说。
李芄兰埋头吃着,段茂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说:“妹子你放心,蒙古人不会再来了,眼下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咱爷爷。”
李芄兰皱着眉说:“他是我爷爷,你别跟我套近乎。”
段茂点头笑道:“好,好,你爷爷还不行吗?”说着就去收拾自己背来的包裹。
李芄兰见他将一卷铺盖展开,心中不禁一惊,厉声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段茂说:“铺床啊,难道你要我睡硬地板吗?”
李芄兰说:“要睡回你自己家睡去!”
段茂一脸苦恼地说:“妹子,咱……你爷爷临走时都嘱咐我了,我要回自己家还怎么保护你啊。”
李芄兰冷着脸说:“你不走是吧?那好,我走!”
段茂连忙拦着:“别别,妹子,现在这村子里就剩我俩了,你还能去哪?晚上万一有狼进村怎么办?”
李芄兰一听有狼,果然不再朝外硬闯,娇斥道:“那你就睡这里,晚上不许乱动!”虽然拧眉瞪目,语气却是底气不足。
段茂犹如接了圣旨一般美滋滋,躺在铺盖上用手做枕,翘着二郎腿说:“妹子,如今我们还是要做两手打算。蒙古人抓人从来没见放的,爷爷去求情估计也是白搭,咱们还是要考虑考虑将来的日子啊!”
李芄兰忍着气,笑眯眯地说:“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段茂说:“蒙古人向来喜欢抓奴隶,前些年打仗就抓了好多咱李村人,现在不都还活得好好的么?我家有个姨,当年被抓了,现在就在莱萨给主人家打扫屋子倒尿壶。我都想好了,要是这回人放不出来,我就带你到西边去。”
李芄兰问:“去西边干嘛?”
段茂得意地说:“所以说你小段哥哥消息灵通呢。西边罗斯人闹叛匪,有个镇子让蒙古人给烧了,咱们搬到那里去,有现成的无主耕地,不出三年就能盖起一间小草屋。到时候你再给我生一大堆孩子,想想就美……”
李芄兰嫣然一笑:“真有那么美?”
段茂频频点头,看着李芄兰的娇媚容颜,哈喇子流了一地,说:“美,不过再美也不如我芄兰妹子美。”
李芄兰脸色突变,指着段茂破口大骂:“出事到现在还没一天,你就打起这些下贱主意来,满脑子都是些无耻的念头。你老娘也在蒙古人手里,难道你忘了吗?要我嫁给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除非石头里开出花来!”
段茂恼羞成怒,一骨碌爬起来:“我说的哪句话不是理?你打听打听,李村哪个不知道你李芄兰将来肯定是我段家的人。好啊,现在冒出来一个订过亲的假毛子,你就不认我了,还巴巴贴上去想给人家当奴婢,可惜人家不要你呐!”
李芄兰俏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平日里不管我走到哪,你都要拉着一帮半大小子在我身后起哄。什么你段家的人,这种话还不是你自己说出去的。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却得寸进尺没完没了。你问问自己,我一年能跟你说上三句话不?”
段茂梗着脖子,瞪起一双牛眼说道:“说不说话的顶什么用?我是咱李村武艺最高的,哪次打猎不是我收获最多?你问问你爷爷,不把你嫁给我,还能有别的选择?”
见李芄兰词穷,段茂更是来了劲,恶狠狠地扑上来说道:“今晚我就把你变成我的人,回头你爷爷就算不肯也得认了!”
李芄兰被他抓住,顿时花容失色,挣扎着叫道:“你给我松开!”但她一个不事劳动的娇女子,又哪里能敌得过对方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顿时被段茂压在了身下。
“段茂,你松开,我们好好说行不行?”李芄兰这时候突然变得冷静下来,但段茂已经扯开女孩的上衣,温软的感觉就在身下,又哪里能停得了手?
“你把我衣服扯烂了,我明天穿什么啊?”李芄兰哀求道。
段茂仍不停手,呼吸急促地说:“我把我娘的衣服给你穿……”说罢就要凑过来吻女孩的脸。
李芄兰别过头去,突然叫道:“段哥哥,外面有狼叫!”
“哪有狼,妹子你就别胡闹了,成全了我吧。”段茂激动地浑身颤抖,“你不知道我天天晚上想的都是眼前这一幕,这回可让我等来了……”
“真的有狼,段哥哥,我害怕……”
段茂见李芄兰的神情不似作假,停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下,果然有隐隐狼嚎传来。
“没事儿,在村外呢。再说村里这么多羊,吃啥也不会来吃我们啊。”段茂说着,一只糙手顺着李芄兰的衣襟伸了进去。
李芄兰急忙捂住胸口道:“你去看看门关好了没有!”
段茂想起自己进门时两手都提着包裹,似乎真的没有关门,而这时那狼嚎也再次响起,距离似乎比刚才又近了些。他不敢托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发现门栓果然斜靠在门后,大门是虚掩的。
段茂拾起门栓放入槽中,回头笑道:“妹子,还真被你……”
只见李芄兰就站在段茂身后,手里握着那柄沾过血的陌刀,柳眉倒竖,满脸坚毅。
这幅表情段茂从未在李芄兰脸上见过,顿时吓得浑身发凉,颤抖着说:“妹,妹子,你这是干嘛?”
“杀了你这个淫贼!”李芄兰厉声说道,随后挺刀便刺。
沉重的陌刀毕竟不是李芄兰这样的女孩能掌控的。段茂又是个打猎好手,身手自然矫健,慌忙中往旁边一躲,陌刀直接刺进了大门里。
虽然如此,段茂也彻底绝了香艳的念头。李芄兰这一刀用尽了全力,刀尖插入木门一寸来深,可见要杀自己的决心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段茂急忙退了三步,伸手说道:“别,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李芄兰用力将陌刀拔了出来,娇躯晃了两晃差点没站稳,但随即又举起刀来娇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好,好,我滚……”段茂贴着墙溜回门口,手脚哆嗦着抬起门栓,拉开门一溜烟跑了出去。进入夜色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小家伙已经缩进了肉里,恐怕今后都要落下后遗症了。
李芄兰急忙上前将门栓住,手中陌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自己也是汗如雨下,手脚不听使唤。
“这么重的东西,你是怎么把它挥舞起来的……”女孩看着地上的陌刀,自言自语说道。
李芄兰抱着陌刀坐了一宿,听到村外的狼嚎忽远忽近,最后还是没了声音。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沉沉睡去,不久后又听到了段茂拍门的声音:“妹子开门,我给你送吃得来啦!”
“滚!”李芄兰隔着门喊道。
门外安静了下来,不久后段茂竟然从墙上跳进来。李芄兰举着陌刀赶过去,吓得段茂赶紧把手里的一包熟肉丢在地上,又匆匆翻了出去。
“不能等了……”李芄兰喃喃地说。这围墙确实不高,单清棠和罗斯人都能翻进来,听说有些狡猾的狼群也会叠着罗汉翻墙。她当即从后厨包了一些干粮,到后院牵了马,出门直接朝北而去。
女孩迎着风雪,当天晚上就赶到那颜脱合的治所。她又困又饿,见到这里大大小小的帐篷占满了整个河谷,规模不亚于一个城市,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自己的爷爷,于是蹲在路边啃起了面饼。
“芄兰?”突然有人在背后叫着她的名字,李芄兰回头一看,见到一顶漏风的破帐篷里露出半个脸来。
“章叔。”李芄兰看到这张熟悉的老脸后,声音哽咽了。她凑近了看,发现有十几个李村的村民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帐篷里。
“其他人呢?”李芄兰问。
章叔说:“都在旁边几个帐篷里。”
李芄兰见附近并没有看守的蒙古人,于是低声问道:“你们怎么不跑啊?”
“跑?能跑到哪里去?”章叔苦笑着说,“整个草原都是蒙古人的,跑不了两步就被抓了,没准还要被当成靶子射死……”
“那你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置你们么?”李芄兰问。
章叔摇摇头:“听说要等他们一个叫查鲁的头领回来安排,不过等到现在都没动静。”
李芄兰当然知道查鲁现在已经成了两截冰冷的尸体,不过她现在可不会说出来。章叔以为女孩在为自己担心,不停宽慰道:“没事儿,被抓住了不也是干活么,跟在李村干的一样的活。倒是你,没被抓住就是万幸了,怎么现在又送上门来啊?”
“我是来找爷爷的,他昨天来向那颜求情了。”李芄兰说。
章叔身后一个人凑了上来,李芄兰认出这个人是段茂的老娘。老妇人说道:“兰兰啊,有没有看到我家小茂子?”
李芄兰一想起段茂就来气,不过还是淡淡说道:“他没事,现在已经回李村了。”
段大娘松了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兰兰啊,我听蒙古人说,那颜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了,李长老去求情,估计见不到人呐。”
李芄兰又问了几句,发现从这些人口中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于是说:“我四处转转去。”
蒙古人天性闲散,到了晚上就只有酒和女人两样消遣。目前那颜病重,临时管事的查鲁又失踪了一整天,抓起来的奴隶也没人放在心上。要是有年轻漂亮的姑娘的话,还可能被人惦记着,不过李村这些年人丁凋敝,年轻女子都早早嫁出去了,剩下这些大叔大娘就被随意安置在这里。
如此局势下,就算他们真跑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理会。不过李村人天性胆小,既怕被人追杀,又怕秋后算账,一个个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蒙古人只说了一句“不许出来”,就吓得他们连屎尿都拉在帐篷里。
李芄兰将毡帽盖得低低的,直奔那颜脱合的大帐而去。在帐前的广场上,她看到有几个包着头巾的阿拉伯武士,心下正在纳闷,肩膀突然被人猛拍了一下。
“爷爷?”李芄兰惊喜道,立刻被李长老捂住了嘴。老头把女孩拉到阴暗处,没好气地问:“你这小妮子,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等吗?”
“我放心不下你……”李芄兰嚅嗫着说。
李长老拿孙女没办法,拉着她在帐篷堆里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间招待客人用的小帐篷。李长老说:“我打听到了,说是有个大夫来给那颜治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芄兰问。
“等消息吧!”李长老说,“要是治好了,我再去求情。说不定那颜心情一好,就答应了呢。”
他们一直等了三天都没动静,到了第四天一早,李芄兰突然被刺耳的号角声吵醒。爷俩来到广场,惊喜地发现那颜脱合居然站在大帐门口,身边跟随了一个肤色黝黑的阿拉伯老者。
蒙古人被号角声召唤到广场前,发现他们的那颜居然能够下床了,全都是一脸喜色。只有脱合本人面有菜色,脸皮浮肿,笑容也带着一丝勉强,对众人宣布道:“是这位高超的医师治好了我!”
在蒙古人的欢呼声中,有人靠过来悄悄对爷孙俩说道:“脱合已经答应把你们的乡亲释放了,现在赶紧带他们回去吧。”
李芄兰回头,看到的是两个蒙着头巾的阿拉伯人。前面这个一双黑眸透着精光,后一个则身材纤细,从头巾里露出一撮红发。
女孩当即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心中一阵暖意流过,低声说道:“原来是你在帮我们……”
前一个说话的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向李长老问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长老到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身份,知道他口中的望乡儿原来是金刚面目菩萨心,于是毫不保留地说道:“文能通读古书,武能大杀四方。李村有他一日,四邻不敢来犯。”
“那我母亲呢?”
李长老说:“便是老朽的侄女。”
李芄兰不料大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睁着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们去了哪里?”那人又问。
李长老眼神黯淡了一下:“你母已经离世,你父不知所踪。”
“这就够了。”杰森说着,果断带着米娅转身离去。两个潇洒的背影一同消失在欢呼的人海中。
只有李芄兰怅然若失,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道:“表哥,一路好走……”
……
骑在马上之后,杰森问米娅:“不向你的老师说句感谢么?”
米娅微笑道:“不用,那样反而显得疏远了。”
哈迪从一旁悠然地走过来,朝米娅挥了挥手。米娅乐颠颠地问道:“你倒是清闲得很啊?怎么没陪在我老师身边?”
哈迪调皮地眨了眨眼说:“我这种人更喜欢清净的地方,你懂的。”
米娅咯咯直笑,但最后还是略带伤感地对他说:“别总惹麻烦,哈迪。”
哈迪笑道:“我从不惹麻烦,都是麻烦主动来找我。保重,亲爱的小姐。我有预感,我们会再见面的。”
米娅问道:“你的预感有出错的时候吗?”
“从未出错,小姐。”哈迪说,“从未……”
离开蒙古人的聚居地后,杰森突然说道:“那个叫哈迪的,不简单。”
米娅说:“可惜你急着离开,否则可以和他好好聊聊。”
杰森情绪变得热忱了起来,哈哈笑道:“终于可以不留遗憾地离开了,你说我能不急么?”
“那么,你对这次蒙古之行的感觉如何?”米娅问。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