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合倒也幽默,过了没几天又把那个愣愣的信使派了过来,对杰森传话说道:“珍宝就是明珠,明珠也是珍宝。森林的珍宝拿到草原上,自然就成了草原的明珠。但我怕你这个眼大无珠的家伙错把森林里的马粪当成美味的蘑菇给我送来,臭坏了我的帐篷,所以不要你管这事了,我自己派人去找。”
杰森一笑了之。看来脱合还是知道自己看不惯蒙古人的做派的,他要么是不想为难自己,要么就是知道就算逼着自己做也肯定做不好。无论如何,杰森都乐得自在。
然而伴随信使一起来的,还有一支全副武装的征税骑兵队。他们虽然没有进入镇子,但是杰森却能远远听到他们的歌声:
“交不起赋税的人,那就献出你们的女儿吧!家里没有女儿的,那就献出你们的妻子吧!要是连妻子都没有的,那就留下你们的头颅吧!”
杰森听完以后气得够呛,这支征税队的歌声一响起来,镇子里家家关门闭户。那些干农活的大姑娘小媳妇连手里的簸箕草叉都不要了,往地上随手一丢,就没命似得朝家里跑。杰森走出家门一看,发现镇子里瞬间变得一个人影都没有了,道路上满地狼藉,全是来不及收拾的锅碗瓢盆和箩筐。
来到城墙上朝外一看,只见蒙古人的骑兵身后拉着几辆大马车,里面装满了各种收缴的货物。车上竟然还绑着三个漂亮的年轻姑娘,都是罗斯人,此时哭得脸都花了,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蒙古人还时不时地凑上来撩拨一下她们,听到女人猛然变大的哭声后立即放肆地哈哈大笑,乐此不疲。
“妈的,脱合,你让老子不管这事,还真是做对了,”杰森忍着气想道,“要不然老子非要跟你的征税队打起来不可……”
蒙古人明显是不会管理国家的,哪有如此涸泽而渔的收税手段。冬天正是农民最苦的时候,地里没有产出,秋天的存粮要省吃俭用熬到春天,还要留下种子来播种。在这个时候来收税,对于农耕民族来说无异是雪上加霜。
当然杰森也知道蒙古人怎么想。秋天他们牲口吃得膘肥体壮,整个冬天没什么需要照料的。男人闲着没事干,又没有多少猎物可以打,只好找点这种活来干,权当消遣。无论如何,能保住自己治下的小镇不被骚扰,也是杰森唯一觉得欣慰的事情了。
像送瘟神一样送走了这群蒙古人后,杰森心情十分糟糕,坐在椅子上喝着闷酒发呆。乌提从外面回来,手里抱着个筐子,装满了羊毛。
“你这是干嘛?”杰森忙收敛起愁容问道。
“没啥,帮他们编个毯子。”乌提说着,并未发现杰森的异样。
杰森知道乌提整天闲不住,一个穷苦奴隶忽然成了镇长夫人,这种身份的改变一时难以接受,所以也没有多问。
“他们挺喜欢我的。”乌提喜滋滋地说道,“我们几个女人围在一起干活,她们都跟我套近乎呢……”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嘛。”杰森说。
“以前替人家干活,可没人给我好脸色。现在多好,每天开开心心的,手脚都要麻利些。”乌提感慨着。
“那不是挺好?”杰森说,心中却替乌提心酸,这样简单的生活就让她满足到脸上随时挂着笑容。
“听说你带来的几个蒙古武士生病了,你是不是该去看看?”乌提说着,手上忙碌起来,拿着梳子梳理着羊毛。
“哦,什么病?”杰森问。
“估计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的。”乌提说,“这事还要怪你,人家哪个地方的蒙古人不是整天在街上耀武扬威地巡逻,你偏偏让他们没事就在屋里待着,没你命令别乱跑。”
“每天不干活光睡觉多好,他们也高兴,罗斯人也高兴。”杰森嘿嘿笑着。
“估计就是闲着难受,整天喝酒,才会病成那样。”乌提说,“刚才我回来经过他们的宿舍,还看到一个人正扶着墙吐呢……”
这时卡丽从外面跑了回来,杰森一把把女孩抱了起来,对乌提说:“回头有空去看看吧。”
卡丽上来就叽叽喳喳一通说:“我看到玛丽娜姐姐有一个新玩具了,一个可漂亮可漂亮的小娃娃,她说是瓷器,怕碎,还不让我玩……杰森你也给我做一个瓷娃娃吧?”
杰森笑着说:“那爸爸给你做个木头娃娃好不好?”
“不要,不要,杰森我要瓷娃娃!”卡丽闹着。
“叫爸爸!”
“杰森,杰森,瓷娃娃……”
“……”
当天夜里,杰森一个人在小卧室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正当他琢磨着去另一间屋悄悄叫醒乌提的时候,忽然警觉了起来,抓起墙上的长剑,竖起耳朵聆听。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是皮靴子踏在木地板的声音。
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黑暗中隐约见到一团黑影从他门外经过,直奔里面的大卧室。
杰森猛地拉开门,长剑直接刺了出去。对方也是一个好手,稳稳地将这一剑招架开。兵刃相交,发出一声脆响,卧室里立即传来乌提的低声惊呼。
“乌提,别出来!”杰森叫道,朝那黑影一阵抢攻,感觉对方用的似乎是短斧,经常钩住自己的剑刃。
卧室外面的走廊狭窄,杰森的长剑挥舞不便。他突然向后跳开两步,长剑举过头顶怒道:“什么人,说个话!”
只听对方沙哑的声音冷冷答道:“我是你的末日,鞑靼狗!”说罢径直朝自己冲来。
杰森来不及多想,一剑怒斩下来,却听到“噗”的一声闷响,两手震得发麻。
“你还有盾牌?”
对方似乎也被杰森的巨力阻滞了一下,他稳了稳身形,再次前冲,在这个距离下冲锋的劲头却比刚才弱了。
杰森果断抛开长剑,伸手抓住对方的盾牌拉扯。那人的斧头只能劈砍无法直刺,两人中间隔了个盾牌,一时也伤不到杰森。
卧室的门开了,乌提畏畏缩缩举着蜡烛走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光线立刻让两人眯起了眼睛。等适应了光线后,对方却突然松开了手,诧异地说道:“是你?”
杰森定睛看去,也愣住了。这不是跟脱合出征时的那个罗斯人头领吗?
“斩马者,你是这里的镇长?”对方问道。
“废话,你这是想刺杀我?”杰森说。
对方又回头看了看乌提,犹豫再三,说道:“这个,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杀你,对不住了,我……这就走。”
杰森哪能让他走,连忙拦住说:“喂,给我说清楚!”
对方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样,突然伸手扳着杰森的肩膀说:“斩马者,你告诉我,你是站在蒙古人那边,还是我们这边?如果你非要站在蒙古人那边,只要你不出这间屋子,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有危险。”
杰森看着那人圆睁的怒眼和剧烈抖动的红胡子,突然恍然大悟道:“那些蒙古武士,是你们下的毒?”
“没错!现在他们已经被我们杀掉了!”对方说。
“那你们现在是要?”
“造反!杀鞑靼!”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杰森无比震惊,身后的乌提也立刻捂住了嘴巴。卡丽被吵醒了,乌提赶紧回头去照看孩子。
“跟我来,坐下说。”杰森拉着对方来到一楼客厅,打算给他倒酒。
“不用了。”对方伸手阻止了他,“你看外面。”
杰森来到门口,看到外面一片明晃晃的火把,一群与这个人同样粗豪的男人把小镇里的居民聚在了一堆,正慷慨激昂地讲着什么。
“这么说,真的开始了……”杰森叹了口气。
“我叫雅科夫,你记住这个名字。要是有人打算难为你,你可以提我。”那人说道,转身出了屋子。
杰森突然想到了什么,追上去说:“镇子里有几个蒙古人,都是些穷苦人,你们可不可以放了他们?”
雅科夫站住了,但却没有回头:“现在这个镇子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活着的鞑靼了!”
门是被撬开的,锁头毫发无损。杰森关上门,仍然能听见外面喧闹的声音。雅科夫的军队在镇子里闹了半宿,最后有好多热血沸腾的男人跟着他们一起走了。临走前他们还搬空了蒙古武士兵营里的食物,不过没有人再来打扰杰森家。
乌提慌了神,问杰森能不能回草原去。杰森思之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他对蒙古人的感情说不上仇恨,顶多算是冷眼相看,毕竟自己是被不明不白地强行带到这里。可想起脱合这个人,杰森觉得还是有必要去警告他。
第二天他们就收拾东西打算离开,可随即就发现这想法不可能实现了。推开门,索菲亚的父亲老伊万就守在门口,旁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家伙,腰里挂着剑,背后背着长弓。
“杰森大人,杰森大人。”老伊万还算和气地凑上来说,“您就别离开了好不好?雅科夫已经吩咐了,只要你留在这里,需要什么东西我们都替你送上门。”
“伊万,你见过我的本事,你觉得你能留得住我?”杰森冷冷地说。
“是,是留不住您。”伊万低声下气地说,“可是您替我想想,我女儿索菲亚跟她丈夫一起去了,要是他们出了事,我和小儿子也迟早要被蒙古人抓走,您是个好心肠,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吧?”
“索菲亚?”杰森惊讶道,“她一个女人也去作战?”
“也不是作战……”伊万说,“我女儿在基辅那边有个熟人……”
身后那人这时拍了拍伊万,打断了他的话,来到杰森面前不卑不亢的说:“斩马者,你的名声早已在罗斯人中间散布开来,这里的镇民也都说你是个好人。他们还说你不是蒙古人,虽然在我眼里看起来都一样……”
这人顿了顿又说:“这不是你的战斗,你没必要插手去帮我们的敌人。就算是,我是说就算,蒙古人将来再次占领了这里,你也可以说是被我们软禁了,对你没有影响。现在我们的人正在战场上和敌人战斗,我却被派来监视你,你说我心里乐意么?”
见杰森表情已经开始松动,那人又说:“我听说你是个基督徒,瞧,你的女儿脖子上还挂着十字架呢,就冲这一点你也该帮助我们才对。只要你点个头,我这就回去和雅科夫汇合,和我的兄弟们并肩作战去了。我相信你是个守诺言的人。”
不得不说这人的话很有说服力,自己若是两不相帮,其实也毫无损失。他曾经就救过一群罗斯人的性命,也曾为此在心底唾弃过蒙古人的草菅人命。
杰森又看了看镇子里四处闲逛的镇民,他们看起来很悠闲,实际上正不停偷瞄着自己这里。看来若是硬闯出去,要对付的不仅是面前这么一个叛军,更有这些被蒙古人欺压良久的村民。
“而且我也没有马。”杰森自言自语道。蒙古人带来的马都被反叛军牵走了,冬天用两条腿在草原上旅行无疑是找死。就算自己能活下来,乌提和卡丽怎么办?
“对呀,你也没有马。”那人说。
杰森点了点头,对伊万说:“告诉大家,大冷天的不要在外面晃悠了,都回屋去暖和暖和,我就在家里老实待着了。”
两人大喜,反叛军士兵诚恳地笑着:“雅科夫没有看错你,的确是个人物!”
“老伊万,我要什么东西就在这门口敲锣啊!你给我安排个人晚上听着点!”杰森说着,看了一眼壁炉边的那口平底铁锅。
“好好好!”伊万呵呵笑着。
“而且,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杰森严肃地说,“你来看看我这个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部都帮我卖了,换成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