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泽穿越大街小巷,一路小跑让他开始有些气喘。在前方不远处,那白衣琴师正悠然自得地踱步前行,裙子的下摆轻轻飘扬,看起来好像足不沾地一般,但速度却是格外迅速,弗雷泽怎么都追不上她。
拐过几个弯后,女子进入了一条偏僻的小巷,然后背对着他停住了。弗雷泽也放慢了脚步,缓缓地靠近上来,紧张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要知道,这么明目张胆地尾随一个单身的女子,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哟!”那姑娘开口了,说的也是法语,声音甜甜的,让任何听到的人心里都变得酥麻。
“我没有恶意。”弗雷泽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继续靠近,“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个儿时的玩伴,所以我才感到好奇……”
“咯咯咯……”那女孩笑了起来,“你就用这种老套的方法跟人搭讪么?”
“不不不,你听我说!”弗雷泽急忙解释道,“她的名字叫奥利维亚,和我同岁。我们同样出生在商人家庭,而且还是邻居。那时候虽然她经常欺负我,可我一直当她是最好的朋友,直到我十三岁那年,她全家一起外出行商,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在路途中遭遇了不幸……我为此伤心了很久。这些都是真实的,我没有骗你,你真得长的很像她!”
琴师依旧咯咯笑着,似乎想要转过身来,但突然将白袍猛地一扬。弗雷泽顿时感觉眼中白茫茫的一片,随后感觉脑袋被人按在了墙上,鼻子里充斥着一股甜腻的香味,熏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别的我都不信,除了其中一句……”那女孩的嘴唇就贴在弗雷泽的耳边,隔着袍子轻声耳语着,“你看,我现在依然在欺负你呢,爱哭鬼弗雷泽……”
直到那女孩咯咯的笑声逐渐远去,弗雷泽才从天旋地转中恢复过来,他捂着脑袋四处张望,哪却里还能找到那女孩的身影?
“奥利维亚,没想到真的是你……”弗雷泽呆呆的望着小巷的尽头,“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杰森看见弗雷泽在街角魂不守舍的出现后赶紧迎了过去,担忧的问道:“你跑哪去了,这边出了一件凶杀案,你又消失不见!”
弗雷泽愣愣的看着杰森:“我刚才……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儿时的朋友,所以就跟过去了……”
“想不到你在威尼斯也有旧友,”米娅说,“他在哪呢?”
弗雷泽摇摇头,目光迷离的说:“我也没想到,不过她眨眼就不见了……”
“是个女孩?”米娅在杰森耳边低语着,“不会就是刚才那个希腊女神吧?”
“无论如何,下次别一个人乱跑了。”杰森对弗雷泽严肃地说道。
他们所站的位置就在那间高档旅馆的门外,此时威尼斯的卫兵已经封锁了大门,一个长官模样的人正在询问情况,首先发现尸体的侍者和圣殿骑士吉格斯都站在一边。
“总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知道到哪里来找我!”他们看见吉格斯一边高声说着,一边朝他们这边走来。
“唉,这家伙难道就没有不招摇的时候么?”米娅对杰森低声抱怨着。
“抱歉各位,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吉格斯走近后比划了一个擦汗的姿势,“还是发生在这种上层人消费的地方,威尼斯可不常发生这种恶劣的案件。”
“这会是谁干的呢,您能猜测的到么?”杰森问。
“谁知道呢,大家族的人……你懂的,难免会有一些潜在的对手。”吉格斯说着,脸上的表情甚至让杰森想到了“幸灾乐祸”这个词。
“您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么?那人被挖出了心脏,居然还保持着那样的笑容?难道他不该疼痛的大喊起来才对么?”米娅说。
“别担心,小姑娘。”吉格斯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杆,“上帝安排我们成为一条船上的乘客,那我就有义务保护你们的安全。请你相信,有我的陪伴,你们会很安全。”
这时,凶杀案的死者被卫兵们抬了出来。趁着圣殿骑士回头张望的功夫,米娅低声说道:“我现在最不愿想起的就是将来要跟这样的人待在一条船上……”
杰森笑了出来,为了掩盖笑声他赶紧对骑士说道:“感谢您现在和将来为保护我们这些软弱的平民所作的一切,我们现在打算回住处了,下周起航之日再见!”
“这就走了?好吧……”吉格斯说道,“哦对了,我还想问问你们,有没有意向将你们那辆豪华的马车捐献给圣殿骑士团呢?你看啊,我这些年遇到不少将财物赠予骑士团的旅行者,他们在骑士团的祈祷和保护之下这一路都变得十分平安,而且个个都赚了大钱!”
“呃,这个……”杰森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用手肘轻轻捅了弗雷泽一下。弗雷泽赶紧说:“这个……骑士大人,那马车是我们花了所有家当买的,还指望着拿它变卖点现金当做接下来的盘缠呢!要不然我也不会在酒馆里卖唱挣小费嘛!”
“好吧,好吧!”吉格斯的脸上明显透着晦气,他甚至都懒得再说一句客套话,随意朝三人挥了挥手就转身离去。
“唉……”杰森看着骑士的背影叹了口气,“赫尔穆特当初说的果然没错。这些骑士团的家伙和犹太商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没有举行过割礼!”
“割礼是什么东西?”米娅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就是……”杰森看了弗雷泽一眼,然后两人一起笑了起来,“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好了,弗雷泽。现在没有外人,可以跟我们谈谈你那个儿时的伙伴了!”杰森突然说道。
弗雷泽也顿时收敛了笑容,呆愣愣的望着天想了半天,才开始对两人讲述起幼时的那些破碎的记忆……
在听完弗雷泽的讲述后,杰森总结道:“照你这么说,大家都以为这个女孩已经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虽然她准确的叫出了你的名字,却不愿跟你再次相认。最重要的是,她还用某种奇怪的香味把你搞得晕头转向?”
“没错……”弗雷泽有些疲惫地用手掌蹭着脸。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了落脚的旅店,在床头点起了一根细细的蜡烛,一人端着一杯烧热的白开水慢慢喝着。
“那姑娘不是个琴师么?明天我们再去那家高档酒馆里等着不久行了。”米娅提议道。
“是的,而且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呢!”杰森说,“反正没事,咱们这些天可以四处转转,说不定在哪就遇上了。”
“也许吧……”弗雷泽似乎没有什么聊兴,现在干脆翻身躺在了床上。
“你到底是谁,究竟对弗雷泽做了什么?”杰森打趣地说道,米娅闻言也笑了起来。一个多愁善感、少言寡语的弗雷泽可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而弗雷泽恍若没有听见一般,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米娅叹了口气,起身说:“我回屋睡觉了!”
“别担心。”杰森说,“他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米娅却说:“我担心的才不是他,我担心的是咱们接下来的旅程,你没听到那个招摇的圣殿骑士说的什么吗?”
……
夜幕降临之后,就算威尼斯这样一个国际贸易港口也变得沉寂了下来。而在距离码头不远的一栋别致的二层小楼中,明亮的光线却从彩色玻璃窗里透出。
奥利维亚披散着长发,懒洋洋地躺在一张软榻上,时不时用手指拨动着放在旁边的竖琴,发出清澈悦耳的声响。
窗外一阵清风吹过,柔纱窗帘随风摇曳。而当风停之后,却有一个人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窗边的角落里。那人穿着一袭黑衣,整个脸都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这个影子进来时不曾发出一丝声响,奥利维亚却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来的这么晚,还让我以为你是躲在哪个角落里大哭了一场呢!”
影子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奥利维亚又说:“今天第一次实践课,希望你能有所收获。”
“不劳你操心。”影子终于开口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个观察者,当然是来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咯。”奥利维亚说着又拨了一下琴弦,发出“叮”的一声高音。
“这是我的升腾仪式,我不希望任何人破坏它。”影子说,“就算是你也不行。”
“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事,有任何思想波动就立刻向我汇报。”奥利维亚咯咯笑道,“这是导师的命令,也是我的本职工作。”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导师不止一次提起过,说我是他最有天赋的学生。”影子语气加重了几分,“而且完成这仪式后我就会成为一名实施者,我凭什么向你汇报?”
“之一。”奥利维亚接话道。
“你说什么?”
“你是他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奥利维亚轻笑着,再次拨动起了琴弦。
“把你的手从那该死的琴边拿开,吵死了!”影子说。
“哦?这就是你控制情绪的能力么?听到琴声就会焦躁不安?”奥利维亚笑道,“我会把你性格上的缺陷一五一十报告给导师的。”
影子明显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喋喋阴笑了起来:“哼哼,说起自律,我倒想问你,今天那个金发的吟游诗人是你什么人?”
“任何与任务无关的人和事,都不得问。《奉献者守则》第四条,想必你还记得。”奥利维亚淡淡的说道。
“我可不这么认为。”影子的语气得意了起来,“导师对我是要求是,自己选择目标下手,尽可能地选择有挑战性的目标,凑齐十三颗心脏,这意味着我盯上的任何人和事都可以过问。你猜猜我的仪式里最难的是什么?评估目标的难度!而我现在发现了一个高难度目标,观察者七号的旧日好友!我现在可是无比兴奋地想要试一试她能否阻止我呢!”
“那要是我根本就没想过阻止你呢?”奥利维亚不动声色的说,“这颗心脏就会成为你最后成绩中滥竽充数的代表。怎么样,想来赌一把么?”
影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更换了话题:“你打算待在这里到什么时候?我想要睡觉了。”
“低级别者无条件服从高级别者,《奉献者守则》第二条。”奥利维亚说,“既然我来了,这间卧房就归我了,你到楼下去睡!”
“别得意,观察者七号。”影子说,“等我完成我的升腾,我会让导师把你赐给我,而我已经等不及要占有你了。”
“你不会活到那一天的。”奥利维亚回应道。
那影子不再言语,慢慢向后退去,最后彻底消失在烛光外的阴影里。而奥利维亚则重重地击了一下琴弦,发出铿然一声沉重的低音,似是在给这段无人知晓的对话划上一个大大的句号。
……
接下来的几天中,杰森三人便在威尼斯城中信步闲逛。他们参观了圣马可大教堂,和外面看起来的感觉不同,一进入教堂里面,映入眼帘的便是金碧辉煌的马赛克镶嵌画,布满了墙上和穹顶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看到了著名的金色屏风,那上面全是各色华贵的宝石。而在屏风后面,陈列着很多精致的黄金制品。这座教堂从建筑风格到内饰画风以及陈列物,无一不在表述着威尼斯与东罗马帝国千丝万缕的联系:
建筑是明显的拜占庭风格;马赛克镶嵌画是由来自君士坦丁堡的画匠设计的;而那些黄金制品则是从君士坦丁堡抢来的。
这代表着这座城市极为不光彩的一段发家史。就在几十年前,威尼斯人成功地将狂热的十字军引到了君士坦丁堡。而这些对财富的渴望已经到了疯狂地步的战士,则将东罗马帝国的首都里里外外洗劫了一遍。
这该是何等的罪行!上千年来君士坦丁堡都作为亚洲入侵欧洲的第一道壁垒,替整个欧洲挡住了异教徒和野蛮人一次次的进攻。而如今,在穆斯林面前骄傲地自称“千年不破之城”的君士坦丁堡竟然败在了同为基督徒的十字军手下,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由于十字军坚信“世界上三分之二的财富就在君士坦丁堡”这句话。
威尼斯无疑是这次军事行动最大的赢家。他们只是出动船只运送了这些强盗般的十字军,便从此掌握了原本控制在东罗马帝国手中的海上贸易权,也让自己一跃成为地中海最强大的海上共和国。还有谁记得它曾经是东罗马帝国的属地,文化、艺术、建筑风格无一不是从东罗马帝国吸取的养分。
在那次东征之后,以法国人为主的十字军在君士坦丁堡建立了一个“拉丁帝国”,而原本骄傲的东罗马帝国也分崩离析,分裂成了几个不入流的地方政权。但是现在五十年过去了,听吉格斯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君士坦丁堡里原本的希腊人和他们眼中的外来“皇帝”法国人之间,矛盾已经到了不可化解之地步,米娅的担心不无道理。
“最尴尬的是,咱们既不会说拉丁语,又不会说希腊语。到了那里以后,没准立刻就被当做十字军的后裔给干掉了……”
米娅一直以来的悲观情绪这一次连弗雷泽都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