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子殿下就算是尴尬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
他接过花重锦用树叶盛过来的雪,神情自若地道了谢。
小木屋挺破旧了,今晚白天的时候花重锦试图抢救,尽量用一些烂叶或杂草填补,寒风顺着木板之间的缝隙从四面八方溜进来过来。
“如果锦儿郡主不介意的话可以坐过来。”
赫连鸣熙特别诚恳的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花重锦算是相当厚道了。
赫连鸣熙所处的位置离火堆不远不近,既能感受到火苗的温度,又不会因为挨得太近,而造成被点着的乌龙。
之前说过,小木屋里有一个灶台,灶台上虽然落满了尘土,已经废弃多时不用,可算是整个房间里唯一一个能够多挡些寒风的地方。
小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板还在这人的身.下,上面还铺着不知道有没有卵用,但是看上去却让人心里觉得暖和的厚稻草。
——可以说是整个小木屋里面的黄金位置了。
花重锦最外面那层厚厚的棉裳还没有干透,虽然眼下也顾及不到什么“有伤风化”了,可的的确确的冷是做不了假的。
木屋里取暖的设备有两个,一个是燃烧的火堆,另一个就是赫连鸣熙。
如果不是因为跟赫连鸣熙不熟,花重锦早就坐过去了(如果现在坐在那里的是白无泽的话,花重锦早就扑上去了)。
可是现在赫连鸣熙开口了。
花重锦的视线从青年那张漂亮的方物的脸上移到他手指的地方,又从那手指的地方移到赫连鸣熙的脸上。
虽然疑似行为不检点,可这货腿都断了。
而且他长得比她还好看。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真的很冷,感觉比他刚刚从河里爬上来还要冷的更厉害一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冷。
花重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会儿静下来,活动量减少,所以才这么冷。
赫连鸣熙的话让她着实有些意动。
“你在发抖。”赫连鸣熙道,“我真的只是关心你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
“而且我也很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两个人坐的近一些,就算没有肢体接触也可以比刚才那样更好的保持体温,咱们都想活下去,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赫连鸣熙诚恳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他,至少现在的花重锦不能。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而且自己也很需要,如果再推辞的话就太矫情了,并且还是拿命矫情。
根本没怎么纠结的花重锦坐在了赫连鸣熙旁边,背后是稍微能够挡风的灶台。
虽然情况还是没有好到哪里去,可是最起码不是四面漏风了。
赫连鸣熙毫不意外的勾了勾唇。
他早就看出来花重锦并不是那种一味在意闺誉名节的死脑筋,虽然她确实对自己抱有戒心,可是这些都建立在两人没有共患难的前提下。
懂得取舍,胆大心细,这就是花重锦的优点。
当然她的优点并不是只有这些。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她对自己的容貌总是有着误解。
事实上就算是赫连鸣熙这种“阅尽千帆”的人,在看到花重锦的时候,还是会单纯的因为她的脸对她产生兴趣。
赫连鸣熙自己都承认了。
“你觉得我们多久能够获救?”
他屈起那条没有受伤的腿,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膝盖。
虽然落魄到这种境地,可是他身上上位者的那种淡定从容和矜贵却丝毫没有受损。
花重锦往燃烧的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然后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
“我也不知道,不过雪又下起来了。”
如果雪再下下去,影响绝对会影响救援展开的速度,花重锦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这里撑多久。
又或者是……
花重锦垂下眼帘。
如果雪下的太大,那么她从这里走出去也成为了不可能。
待在这里好歹还有遮头的房顶,木屋的不远处就是树林,河流离这里也很近,在冰天雪地里活下来,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要保证自己的体温,水,食物,温度,眼下这个地方都可以为自己提供。
可是如果离开这里,方向的不找对她暂且不论,花重锦又不是神仙,仅凭她一人怎么可能在零下十几度,缺衣少食的环境里徒步翻越几十里的山路?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落难邻国太子。
虽然,自己本身并没有长那么一根对政治十分敏感的神经,但花重锦可以预料的到,如果这位太子殿下真死在这次行刺中,葬身西山,北狄和西夏就是不借此大做文章,扰的天下大乱,那她花重锦就把头拧下来给桑扶隐那个矮子垫脚。
【冷笑.jpg】
“而且今天白天的时候,我在外面发现了狼的脚印。”
花重锦说出了眼下二人相当危险的处境。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说词,远远的外面似乎传来了一声狼的嗥叫。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到了,花重锦打了个哆嗦。
赫连鸣熙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半晌之后,“叫声似乎离这里很远,你看到的脚印那里呢?离这里有多远?”
花重锦说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
“你是在上游发现的那些狼的脚印,又有这么远一段距离,咱们在下游,应该不处于狼群的活动范围之内,最起码白天你又是捕鱼又是捡柴的,也没有在附近发现狼的脚印,对不对?”
花重锦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那是不是就证明咱们不会受到狼群的威胁?”
赫连鸣熙:“大概率上是不会。”
可是也不排除因为天气寒冷大雪封山,狼群为了寻找食物而扩大活动范围的可能性。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可是花重锦也明白了。
刚刚得到安慰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吗,叫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咱们两人这样的状态,就算是狼群来了也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所以与其害怕还不如好好的修生养息。”
赫连鸣熙翠绿色的眼睛倒映着橙色的火苗,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说不定狼群来了之后,看咱们俩人长得如此好看,还会嘴下留情。”
花重锦嘴角抽.搐眼神死:“……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谢谢,她丝毫没有被安慰到,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怎么就这么大呢?
赫连鸣熙看着花重锦似乎被噎住的表情觉得很有趣,以往她身边围绕的那些美人总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或是风情万种,或是娇巧可爱,很少有人这么不顾形象的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位浔阳郡主活的真的很生动。
“又或者是,狼群来的时候锦儿郡主可以先跑,说不定我一个人就能填饱这些狼的肚子,虽然落得葬身狼腹的下场,可是能为锦儿郡主换来一丝喘息的时间也算是值得了,锦儿郡主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怎么样,总归不能让一个姑娘家身陷险境。”
赫连鸣熙用谈笑的语气这样说,睨着花重锦那双眼睛专注幽深。
花重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万分感谢!您真是一个舍生取义,高风亮节的好人呐!请务必一路走好。”
赫连鸣熙:“……?”
是他中原话没学好吗?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呢?他都这样说了,难道这位浔阳郡主更应该感动的梨花带雨,然后说一些“我舍不得你死”“我会牺牲自己保护好你”之类的话吗?
虽然他赫连鸣熙不会没品到如此——这跟他看不看的起女人关系并不大。
可为什么他说完方才那些客套话以后,仿佛如果狼群真的来了,这位浔阳郡主真的会把她扔下自己跑路呢?
赫连鸣熙不知道,花重锦可是说过如果遇到危险就把自己亲外甥丢出去拖延时间的狠人——虽然是玩笑话。
可是轮到赫连鸣熙那就不一样了,花重锦十有八九是真干的出来,虽然扔出去是不会扔出去,可肯定会扔下自己跑。
赫连鸣熙是好看可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也不能给自己续命啊。
他要是死在这儿了,以后天下会不会打乱,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顺手而为,不危及自身还行,可要让她扛着这位断了一条腿的太子殿下一块儿跑,最后一起打出GG,那可是门儿都没有。
花重锦可没那么伟大。
反正……
她觉得,就算赫连鸣熙真的狗带了,凭借自家那个白切黑的心眼儿,也一定能把黑锅甩到别人头上。
说句粗俗一点的话,活人总不可能被尿憋死吧。
话糙理不糙。
此时,外面又传来了一阵狼嗥声。
赫连鸣熙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病弱小姐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赫连鸣熙:“……”
赫连鸣熙差不多是沐浴在很多异性,甚至是同性(……)或爱慕,或痴迷,或垂涎,或炽热的目光下长大的。
有些时候虽然他自己没有那些主观意愿,可是还有人因为他那张脸愿意为他奋不顾身或者姓名去救他或者是帮他。
他自己也习惯了,周遭的人对他投以这样的目光,或者是因为他做各种各样不合常理又亦或者是疯狂的事情。
更何况他那张得天独厚的脸让他不论走到哪里,不论做了什么都会成为天然的发光体。
虽然眼下生存条件特别艰苦,可赫连鸣熙也是一个十分擅长苦中作乐的人。
逗弄或者是撩拨异性,已经成了他日常打卡的行为。
眼下这样的情况,在面对和他并不太熟悉可却共患难的花重锦时,他采取伎俩的就是在聊着正经话题的时候,突然画风一变触及不防的展开调.情行为,可是带着病容的花重锦不是在跟他聊正经话题就是在发呆,要么就直接诡异的跑偏了,脸上的不怀好意是显而易见,完全堵死了他的路子。
赫连鸣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画风如此诡异的姑娘。
如果是赫连容栎和花重锦的角色换一下——换成她喜欢赫连鸣熙,那赫连鸣熙肯定连威胁她的机会都没有,凭借花重锦那个脑回路,说不定她会干出一系列骚操作来,然后让赫连鸣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的那种。
不过这个假设根本不会成立,别说她喜欢的是白无泽,就算她不喜欢白无泽,也肯定不会喜欢上赫连鸣熙这样一早就被他看穿真面目的秋名山老司机。
跟赫连鸣熙这样的人谈恋爱付出感情,那完全就是在浪费生命,虐待自己。
脸长的再好看也没戏。
赫连鸣熙:“……”
为什么这次他突然从这位浔阳郡主的眼中看到了鄙夷和不屑了?
这这剧情到底是什么展开?
还能不能按照剧本好好来了?
“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你忙活了一天,不如你休息,我值夜,好歹我也是个大男人,也实现一下我自己的价值。”
好吧,看在这个小姑娘帮了本太子的情况下,本太子就放过她这一次吧(也是放过他自己)。
赫连鸣熙:露出礼貌的微笑。
太子殿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总是对姑娘下的是“毒手”(……)。
废话了半天,赫连鸣熙终于说句人话了,好歹也让花重锦看他的目光没有那么的危险了。
“如此,那就多谢了,不过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守一整夜,后半夜我来,你休息。”花重锦道。
见赫连鸣熙点头应下了,花重锦便闭上眼睛争分夺秒的开始休息。
从刚才到现在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赫连鸣熙虽然说了好多废话,但也冲淡了她紧张的心情。
虽然不熟,可好歹不是独自一人,这给了花重锦莫大的安慰。
自从来到了盛京之后,身边有了那么多的亲人朋友,她就越发的无法忍受以往独自一人的孤独了。
小木屋因为花重锦的休息而重新变得安静下来,赫连鸣熙虽然接受了她的提议,可是却完全没打算按着她的安排来,其他的事情不能做,可是守夜这样的小事他还是那没有问题的。
赫连鸣熙扭头看了一会儿似乎陷入沉睡的花重锦,然后闭目养神。
寒风呼呼的吹着,雪花从天空簌簌地落下,除了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狼嗥声,和木材燃烧发出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小木屋里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