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淮商大笔一挥,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展现在他们面前,淮商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走到瀑布边站了进去,水流立刻绕着淮商流下,他转身向阿檐伸出手。
阿檐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上了他的手。她想一定是因为淮商是水神,所以他眼睛才会总是那么水盈盈亮堂堂,瀑布在他周身汹涌澎湃,他立于前挺拔从容。
淮商拉着阿檐的手,阿檐万万没想到她走进瀑布时会被实实在在浇了一头水,瀑布的冲击让她一瞬间不能呼吸,淮商把她拽到身前划开水流。
“抱歉,我忘了。”淮商忘记阿檐不太能用灵术,但是表情一点不像抱歉的样子。
“你是在笑吗?”阿檐迷迷瞪瞪的揉眼睛。
“不是,你看错了。”
“那你抖什么?”
“咳嗽,有点咳嗽。”
淮商拉着阿檐走了两步就到了一处有强光的地方,她刚要抬手捂眼睛,淮商的手掌就挡在她的眼前,他那宽厚的手掌一下挡了她半张脸。
待她慢慢挪开淮商的手适应亮光后,身上已经干爽没有水迹,并且披上了一件厚衣服,淮商正从袖子里拿出两个毛茸茸的东西。
“龙角也会冷吧。”
那两个毛茸茸的东西是龙角形状的毛绒套。
“啥啊这是!别往我脑袋上弄!”
阿檐拽下来放在手上看,还觉得挺可爱的。
“这得是多无聊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东西。”阿檐笑的恣意。
“在鬼界那些时日,是挺无聊的。”淮商说着摸了摸眉峰。
“那我可得收好了,太可爱了。”
“你试试合不合角。”
“不试,幼稚。”阿檐收在袖中,严辞拒绝。
深雪厚积,淮商撑伞,阿檐深一脚浅一脚,自觉不便,很自然的扶着淮商的手臂前行。她生长在东疆,不怎么见过如此披天盖地的大雪,自是兴奋。
“好大的雪啊,好美啊。”阿檐伸手去接,雪花很快在手中化掉,“太快了,我都看不清雪花长什么样就化掉了。”
淮商手指一点,雪花落在阿檐手上便不会化掉,像晶石一样璀璨在阿檐掌心。
“呜哇!”
淮商本不是容易感伤的性子,可是看到此刻阿檐这样耀眼的笑容,他心相随而动,与此同时却仍然会想起此刻正沉睡着在桌案上的阿檐,他回来后就没见到她笑过。
淮商与阿檐行走到一片腊梅林中,花朵多被冰雪覆盖,只留的一线馨黄在雪下,静谧芬芳在雪中。
“纸上的字,都记住了么?”淮商回头问她,他眼神中全是对她的相信。
“记住了。”
淮商点头,随后双手起术,面前的梅林先是神奇的停了雪,周遭都是大雪唯独这里停住,随后树枝花朵上的雪消融,仔细看并不只是雪,而是连花枝也一同融化,霎时间一整片梅花林化成雪水又以极快的速度一整片风化成沙,刚才还是漫天风雪,此刻已经是灿灿黄沙。
阿檐愣住,她没见过这样瞬间改天换地的术法。
“试试?”淮商挑眉。
阿檐翻手起术却显得吃力,她并不气馁,只是心中默念淮商写在纸上的心法,试了几次面前的黄沙也没有丝毫变动。檀东檐的骄傲并不令她在失败时沮丧,而是越挫越勇。
淮商站在她身后望着她一遍遍尝试,大概因为力量不够,明明心法和术法都对,但却无法还沙成雪。
淮商走上前去握住阿檐的手,神息从他手上融到她手上,有一小块地的黄沙缓缓褪去长出土地,嫩芽从土中破出,抽枝结花不在话下。
虽只有一株,花也并不盛放,只零星几朵,但阿檐还是欣喜的望着淮商笑。
一个笑容便可定位百年前的感受,这是淮商头回意识到一个简单笑容也可以达到时光回溯的效果。那时候,他们皆是快乐的。
“你好像教我的都是些进攻的术法,从来也不教我防御。”
“够强的话,进攻就是防御。”
阿檐知道她跟淮商在想法上是投契的,却没想到这么一致。
“你教了我这么多,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声师父?”阿檐笑着打趣。
淮商忽然一改笑意,似乎受到了微浅的惊吓,神情十分严肃。
“别叫我师父。”淮商语速急切。
阿檐怔了一下。
“我始终觉得,喜欢的女子称自己师父,是件别扭的事。”
阿檐蓦然抬头望着他,他不像在玩笑,他说的事太自然以至于此刻的阿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淮商想起他认识的一对师徒,彼此相爱,徒弟腻腻呼呼叫师父,再联想到他自己那族长家的傻儿子徒弟,总觉得哪里有点恶心。
阿檐觉得冰天雪地的却不那么冷,反而有些热,尤其脸上烫烫的。
淮商忽然低头,手掌撑额,似乎有些头痛。
“淮商你怎么了?”阿檐抓着他手腕。
“没事,我们要回去了。”淮商压抑着耳鸣和头痛,平静的和阿檐说道。
淮商抓着阿檐手穿过瀑布回到那上锁的屋子,淮商的头越来越痛,其实从他布出瀑布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估计此刻外面的阿檐已经十分抗拒才会这样费力赶他出来。
“淮商……”阿檐担心。
“挺有本事的。”淮商扯着嘴角笑了笑。
“你走吧,今天我很开心了。”
淮商又是被甩出去的,他真不喜欢这种脱离噩梦似的感受,伴随着头痛,他及时扶住了殿内的柱子才没被眩晕感带倒。
“没想到淮商神君也会使出下药这种卑劣手段。”
“你等我缓缓。”淮商感觉有点想哕。
淮商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他理清了大概的事实,但有几个关窍搞不明白。
“我们好好说说话,别对我那么大敌意,我不是你的敌人。”
阿檐并不坐下,朝着淮商站着。
“可不可以把她放出来?”
“我在保护她,她出来就会死的!”阿檐完全抗拒淮商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淮商神君无事的话我先走了,师父的传音快到了。”
淮商厌恶极了桓渊这幅性子,也厌恶他每日都发来的传音。他们是朋友,桓渊总与人为善,可有时候虚假的希望是很折磨的。
阿檐急匆匆离开淮商的殿宇,那封传音幽幽寻着她来,她刚准备听,一道寒光从背后袭来,凚冰冻碎了传音。
“每日此刻,不论你在做什么,不论什么场合你都会为了这道传音离场。不过是桓渊说他安好这样的废话。”
傍晚的北境,寒冷使气氛凌冽,阿檐背对着淮商,她愣愣的望着地上碎成一地晶莹的传音。
“我只想知道他平安无事,这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
阿檐回头瞪着淮商,她眨了下眼,泪如暴雨前的第一滴那样砸在地上。
无人的长街上,阿檐眼眶里的晶莹比房檐上的冰凌还耀眼。
“桓渊是神,而且他在东疆好好的怎会出事?”淮商不由得放缓了语气中的情绪。
“我父母也是神灵!他们不就是突然死了么?现在我只有师父了!”
淮商心中突然有句话想要说,但他终究没说,三百年前是他离开了,不论因为什么,事实上他确实在那最重要的时间点上离开了阿檐。
“我没有家人,唯有师父。他是神主,他养护我,我也必倾尽一切侍奉他!”阿檐猩红着双眼,神灵之怒卷起周遭风雪。
一声“神主”醍醐灌顶。
“这是谁和你说的?是檀东族长临终说的吗?”
檀东檐从来也没有以神主称呼过桓渊,她跟淮商说过,神主和神兽像是主仆,她才不要那样自甘低人一等。
追溯到三百年前,那双冰床是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上面躺着阿檐的双亲,檀东族长的手紧紧抓着阿檐的手腕,那是临死前最后一把子力气,她哭得伤心感受不到疼痛,她凑近父亲听到他断断续续的沙哑的句子。
“阿檐,以后这世上……只有神主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只能依靠神主,竭力守护神主……”
阿檐那时不信,怎么会只有师父?就算父母不在,她还有青龙全族,有叔父有姑母,或者还有淮商,淮商对自己好,教授自己术法,还总做些好吃的,他说话也有意思。
然而,姑母说要她嫁给表兄,族中事交给表兄,叔父当着长老面要她交出族长之位,她尽力抵挡,却抵挡不住亲人们的“出于善意”,还好有淮商与她并肩,替她扫清障碍。
可是淮商也走了。
所以父亲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只有师父。桓渊伤好后阿檐仍然与他亦步亦趋,不论桓渊去哪里她都跟着,生怕自己不注意师父会像先前那样突然离开,再像父母一样突然消失。有回桓渊去凡界游历没有跟阿檐说,阿檐竟用了寻踪术寻他。
桓渊见到匆匆而来的阿檐有些惊讶,但也领着她逛,他们隐着神迹走过一人家,正办着喜事。
“阿檐可有心悦之君子?师父看见你成亲就能放心了。”
喜欢的人么?淮商的样子忽然一闪而过,她在想如果淮商在此会不会笑,神灵明明有那样多超越凡人的条件,有强大的神术和恒长的岁月,却羡慕凡人的结合?
“阿檐不成亲,我永远在师父身侧。”
谁都没有用,此刻她身边的只有师父,她也永远都只会跟师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