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商却没做好准备她会这么问,他被问住了,他想说是他自己,可是他不希望那样。他淮商将檀东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她牵动他沉静已久的神心,他为看她骄傲的笑容,不惜倾囊相授,他为听她甜美的笑声,总爱研究她爱吃的甜食。
然而纵使淮商这样做着,他仍然不觉得自己足够,这或许就是爱最伤的地方,致使骄傲的神明自卑。
“谁都不是,最重要的永远是你,阿檐。若你想杀,管他什么桓渊的感受,管她是谁杀了便是,只要你觉得是对的。”
淮商不需要告诉阿檐她对自己有多重要,他只想让阿檐能记住,她应该最在意自身才对,而不是任何别的人。
忽然的,一些泛着模糊光点的记忆在阿檐脑中清明起来,她想起来小时候见到淮商的时候,她被淙北汤汤嘲笑龙角,那时候淮商是怎么说的来着。
“小青龙,不用管没眼光的人说什么,不重要。你自己受了委屈说出来才对,犟着不说对你自身没有益处。”
“有些失态,但话就那么个意思。”淮商很快稳定了情绪,松开了手。
就在阿檐晃神的时候,远处桓渊现身而来。
“阿檐!”桓渊神情着急,到阿檐身边看她似乎红着眼圈,“都是师父不好,应该给你讲清我在哪里,令你担心了。”
淮商眼见着阿檐的眼睛在看见桓渊那刻又陷入一些莫名的迷茫,淮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看桓渊是越来越不顺眼。
“师父,你没事就好。”
“关于倾灵的事,我回家再与你说。”
“就在这说,我也想知道。”淮商踏前一步,不允许桓渊糊弄。
桓渊被噎住,但还是说了。
“三百年前我醒来后曾来过鬼界,当时栖山府破败,我见到了幸存的倾灵,她失去了父母家园,力量低微难以自保,我便助护她到如今。”
“不愧是你啊桓渊,真是善如佛陀。”
“她是鬼族,但她也是被战争波及的无辜鬼族。”
阿檐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觉得一件事的因果之中,最不重要的就是因,怎么发生的不重要,摆在眼前的果才是重要的。
“你这样做有你的考量,可是何必鬼鬼祟祟的?将她带去东疆多好?”淮商相信桓渊的善良。
“是倾灵说她想离族人近些,也不想去东疆给我添麻烦。”
“从东疆往栖山,可不近呐。”淮商拍了拍桓渊的肩。
淮商看了眼一直没有言语的阿檐,收起调笑。檀东檐只有一句话想问,她眼睫垂了下,又镇定的望着桓渊。
“师父,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是唯一檀东檐不能接受的,是三百年前的事情,那么师父每次说要去听经,或者是去凡间游历,难道都是抽出时间来鬼界看这个倾灵的?
“因为我担心你会介意。”
“担心我知道会杀了她?”阿檐一笑凄然,“师父,如果我真的杀了她,你会怎么做?”
用假设刺探内心,这是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会做的事,可是自己也知道那无意义。
淮商盯着桓渊,他看见桓渊一瞬间的怒意,伴随而来的是无望,他切实想象了如果真的发生会怎么样,他会失去所爱的女子,却不能伤害亲人一样的徒弟,而对待徒弟也不能再做到毫无芥蒂。
阿檐看见了桓渊的为难,所以还是决定做一个懂事的,省事的徒弟。
“师父,我先走了。”
檀东檐最终决定离开,她甚至不愿意让桓渊为难。檐东檐时常觉得无处可去,东疆已经是家,可她看着空荡的苍春殿,又想到檀东氏族凋零的亲辈,她又算是什么呢?天地经年,她才不到一千岁,都已经觉得自己足够苍老了。
檀东檐走在长街上,沉思往我到忘记了旁边还有一双脚步。阿檐顺着长街走出苍春殿,走到凡间去,她觉得凡间没有空荡的寂静,烟火气息很好。她随便择了个小馆子坐在,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二位想吃点什么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淮商就坐在她身侧看着水牌,他点了几个菜。
傍晚时分,正值各家店铺掌灯,橙明的灯火亮在暮蓝一片之中,人们对于必定到来的黑暗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可黑暗并不只是眼前能看见的。淮商鲜少的要了些酒,他不喝酒,却也尝了尝,凡间的果酒,尝不出酒味。
淮商忍不住叫来店家询问这酿酒之法。店家说这水果乃是时令之物比较难得,一年之中正是这时节能喝上这鲜果酒。
“不过这酒正因好入口才容易醉人,这位姑娘这般喝法着实急了点。”店家提醒说。
淮商回头一看那透明的酒坛子都见底了,急忙按住了阿檐的手。
“少喝点少喝点,我才喝了一杯,给我留点。”
檀东檐看了眼淮商,给他倒了一杯。自他从鬼界回来,阿檐还没有这般没有隔阂的与他相处。
他们许是来到一个水乡,渔舟唱晚,他们坐在泊船的地方吹着晚风,酒意爬上阿檐脸颊,淮商自是比她还不胜酒力,撑着脸看着阿檐,他想,她是想说些话的。
“这凡间的酒还是有点劲的。”阿檐笑了,眼波粼粼。
“是啊,有意思。”
“有意思么?活着都是没意思的。”
淮商忽的醒了些,望着阿檐的表情严肃了些。
“怎么呢?”
“寿命短暂的人族困于轮回,神族和鬼族空有灵力和时间,可也是被困住的。”
“是你父亲的一句话困住了你。”
“他说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愿意倾尽一切为了他,我怕师父也会像父亲母亲一样死在我面前,我知道自己已经偏执扭曲,可是我没办法,我怕死,我虽然是神灵,可是我居然怕死!”
在淮商看来,阿檐并不怕死,或者说她根本不怕自己死。仅仅是为了找寻桓渊,她就以血为引。
“死亡并不可怕,哪怕是神明都有尽时,只要还有人记得,便不是真的消失。”
是谁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死就是死,对于死者来说,有没有人记得还重要么?”
阿檐不喜欢那些安慰幸存者的话语,那有谁为死者考虑?淮商坐的靠近了点阿檐。
“父亲说师父是我的唯一,可是我却不是师父的,我没办法像父亲一样甘愿,我要我的唯一眼里也只有我。”阿檐从来就是这样骄傲的,不允许真心错付。
“你没有选择,他却有。”
阿檐下巴抵着环抱双腿的手臂上,眼睛却看着淮商,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兽,看着读懂自己话的人类。
“在没有选择中的唯一并不是那么珍稀。”
阿檐把脸埋在手臂形成的围墙,似乎醉了,淮商的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淮商彻底挨着阿檐坐,他伸出手试探着抚摸她的脑袋,像抚慰一只受伤的猫。
“什么唯一不唯一的,你就是全部。”淮商借着酒醉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不愿意让她听见的耳语,觉得矫情,不肯明说。
他们在河边坐了许久,久到上游的人放的水灯顺流而下。
淮商浅寐醒来,正看见阿檐接过别人递来的水灯写着,暖黄烛光映着阿檐的脸,她的美早就超过了世人所能描绘的范畴,她隐去的龙角还在晶莹发光,跟小时候一样。
她递出水灯,回头想叫醒淮商,却正投入他的目光,两人目光相接,自是相望。
她递出水灯,回头想叫醒淮商,却正投入他的目光,两人目光相接,自是相望。
两人带着醉意回到东疆,淮商不想让阿檐一个人待着所以跟随。淮商在苍春殿的一处院落住下,院子里干净能看见满月,淮商一挥手在院中变出一个藤椅,他躺在上面,从袖中拿出那个水灯。
“望我可挡下一切厄运。”
淮商看清楚这行字后深深吸了口气,还好他拿走了,这用来祈愿的水灯万一成真了怎么好?他又转念一想,他们皆是神,怎么连盏凡间的水灯也忌惮起来,真是好笑。
那天之后,淮商似乎打定主意要住在东疆,檀东檐在族中处理事务他也会出现,放上一杯果茶或是什么点心,淮商很高兴阿檐不再抵触他,虽然还没有将另一个阿檐放出来,但是也在慢慢变好。
淮商找她聊些事情,她也能心平气和的说,关于过往,她似乎平静了许多。淮商觉得这样挺好,甚至希望桓渊能一辈子待在鬼界就好了,只要他不出现,日子这样下去阿檐会越来越活泼的。
很快,关于水神和檀东族长的风言风语就传遍了东疆。
“我听说檀东族长钟情水神淮商许久,要不怎么从前用的都是水行术法?”
“是吗?那为什么是水神来咱们东疆,而不是族长去北境?”
“你懂什么?我们族长这么美,肯定是已经把水神拿下了!”
水神就在角落里听着,不由得佩服这些神侍的想象力,拿下了?怎么拿的?
“可是我听说族长大人喜欢木神啊,木神说什么大人都顺从,哪像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
“师徒恋?好刺激!不过确实哦,这些年大人也再不用水行术法,大约是对水神死心了。”
“这么一说,水神来东疆是为了挽回族长?”
“你说的有道理啊!原来如此,难怪族长大人都不怎么理水神。”
啧,淮商开始不爱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