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老城区,张家栋他们的广告工作室里灯火通明。
张家栋将一沓手绘商标草图铺满整个工作台,徐导演正举着放大镜仔细端详:"崂山云雾的线条还得再流畅些,要让人一看就想起道家'上善若水'的意境。"
林邵阳伏在灯箱前,鼻尖几乎要碰到硫酸纸。
这个自学成才的美院毕业生,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练,早就已经成为了张家栋他们广告工作室的业务骨干,如今握笔的手稳如老匠人。
鸭嘴笔在他指间灵巧游走,崂山云雾的线条顿时活了起来。
"张厂长您看——"他蘸着特种铅笔在云纹间隙点出星芒,"我把道家八卦的'坎'卦水纹藏在云层里,既暗合'上善若水'的哲学,又破了捷克瓶子那种呆板的对称结构。"
徐导演突然抢过放大镜:"妙啊!这样从商标的角度看,整体构图就完全跳出了之前的设计了!"他兴奋地拍着林邵阳的背,"小子出息了!这手传统纹样现代化改造,比我见过的国外那些公司的专家还灵光!"
林邵阳听到郑导夸他,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是我姥爷教的——他年轻时在崂山太清宫画过壁画,说真正的道家纹样讲究'气韵流动',和西方几何构图根本不是一套语言体系。"
张家栋闻声,也抓起设计稿对着灯光细看了起来。
果然如同郑导说的一样,云纹间若隐若现的水纹在透光下果然形成玄妙的卦象。
"快!连夜做出烫金样张,然后给商标局那边儿送过去!"
吩咐完了林邵阳,张家栋转而又赶忙来到高老师这边。
对方此时正指导着马姑娘,该如何修辞,让他们这次赶工商标申请报告能显得更得体一些。
"小马,这里换行。"高老师的声音平和而有力,"在'设计理念'这部分空两格,我们要强调崂山云纹的独创性。"
马姑娘则是坐在张家栋广告工作室新买的打字机前,指尖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适应,马姑娘是第一个能把这台机器摆弄清楚的人。
所以,这份需要递交给商标局审核的文书重任,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高老师则是拿着一份手写稿,用红笔在"源于自然,高于自然"下面划了道线:"这句话要加粗。我们的设计不是对自然的简单模仿,而是对道家美学精神的提炼。"
马姑娘点头,迅速调整着打字机上的格式设置,很快就按照高老师的想法重新打了一份出来。
"高老师,小马,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正好,这会儿张家栋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桌上整齐的文件上。
高老师摘下眼镜,沉稳地点头回应道:"中文部分都已经修改妥当,只是......"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为难,"英文注释这部分,我们确实力所不及。工作室里没有人精通专业的法律英语。"
正说着,马姑娘忽然抬起头,眼睛一亮提醒高老师道:"张厂长,您不就是现成的英语专家吗?上次您跟史蒂夫先生谈判时,那些专业术语说得可比翻译还流利呢。"
张家栋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笑容:"看我这脑子,一着急反倒把自己给忘了。"说罢,他挽起袖子坐到打字机前,"来,小马你帮我翻页,高老师您帮着把关中文对应的部分。"
广告工作室外面已经是夜深人静,张家栋的手指却在键盘上飞舞,流利的英文术语一个个地从他的指尖蹦了出来,把高老师看得两眼直发直,连连感叹道。
"张厂长,你这手法比我们话剧团的老打字员还娴熟,这洋玩意儿上的符号键位,我们看都看花眼,你倒是像比咱们的会计摆弄算盘还顺手。"
马姑娘也凑过来看热闹,惊讶地发现张家栋甚至不需要看键盘就准确敲出复杂的英文术语:"张厂长,我练了半个月才记住标点符号的位置,您这手法简直像是......"
张家栋的手指微微一顿,打字机发出清脆的回车声。
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总不能说在未来,电脑早就已经普及了,这键盘肌肉记忆更衣完全刻进骨子里了吧?
"年初在广交会给外商当临时翻译时,跟着那边的工作人员学过几天。这英文打字啊,其实就是个熟练活儿。"
他抬头笑了笑,随口编了个理由,把两个人的猜测就随便搪塞了过去。
高老师闻言,这才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张厂长果然是学什么,什么都能成!"
马姑娘仔细核对最后一遍格式,忍不住又夸道:"张厂长不仅英文地道,连专业法律术语都打得这么精准,真是帮大忙了。"
张家栋连忙摆手:"先别夸了,咱们抓紧时间再核对一遍。高老师您看看中文部分有没有纰漏,小马重点检查英文页码标注。"他说着将三份文件分别推给两人,"明天一早我得赶头班车去商标局,要是材料有问题可就耽误大事了。"
高老师不敢怠慢,立马立即戴上老花镜,逐字审阅中文部分。
马姑娘则拿出红蓝铅笔,在英文注释的页边做标记。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句低声讨论。
"这里有个日期需要加盖骑缝章。"
"这里英文摘要的格式,我觉得还应该加粗强调一下才好。"
"参考文献的页码顺序需要调整......"
当时钟指向凌晨四点时,三人终于同时抬头,一份经过修改,没有任何疏漏的申请报告终于被张家栋打了出来,摆在了几个人的面前。
张家栋迅速地把那份文件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以后,就赶忙又回到了郑导他们这边。
“怎么样了?郑导?我们这边的申请文案已经完成了。”
林邵阳正伏在灯箱前做最后修饰,徐导演举着放大镜在一旁凝神审视。
新设计的商标图样上,立体玻璃瓶的轮廓与崂山云纹完美交融
"张厂长您看——"林邵阳用鸭嘴笔轻点瓶身部位,"我们把玻璃瓶的透视结构直接融进'太阳牌'三个字的间架里,这样注册成功的话,整个瓶型都会受到商标保护。"
徐导举起放大镜对准瓶底:"嗯,我让邵阳把防滑纹改成了八卦爻象,既实用又暗合道家文化,这下看谁还敢说我们抄袭西洋设计。"
灯光透过窗棂照在硫酸纸上,商标图案泛起金色光晕。
整个玻璃瓶的造型在光影中仿佛悬浮于纸面,瓶身云纹间隐约可见"太阳"二字的篆书变形。
张家栋对着灯光细看,果然看到了修改以后的效果。
"成了!就是这个效果!"
他郑重地将样张收进牛皮纸档案袋,转身对满眼血丝的团队说:"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息会儿。天亮我就带着这些资料去商标局!"
听到自己熬夜的赶工的方案,终于得到了张家栋的认可,工作室里顿时漾起一片轻松的吐息声。
林邵阳放下鸭嘴笔,手指还保持着握笔的弧度,嘴角却已扬了起来。
马姑娘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镜腿在鬓角压出的红痕还未消退。
高老师也缓缓将钢笔别回中山装口袋,沉稳的声线里透出欣慰:"张厂长,后面递交材料的事儿,那就麻烦你了。正好现在马上也要天亮了,咱们不如去老徐头儿他们老两口的饭店吃点早饭再走?"
高老师话音刚落,林邵阳立刻从绘图板前抬起头,眼睛发亮:"我想吃徐叔烙的荠菜火烧!上次吃的那锅两面金黄,咬开还冒着热气——"
说着还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马姑娘边给打字机罩布罩边笑道:"那我可得要碗甜沫,多撒点花生碎和红豆!刘婶儿熬的甜沫总比别人家香浓一些。"她说着故意学起济南口音,"得要‘一辣二麻三鲜’那个味儿!"
徐导更是拎起外套往门口走:"你们年轻人不懂——老徐头最拿手的是鲅鱼炉包!得赶头锅才咬得到汤汁。"他突然转身比划着,"那褶子捏得比天津的狗不理还地道,十八个褶一个不少!"
张家栋听他们这么说,故意板起脸,用手指点了几下自己面前的桌面:"哟,老徐头家的菜单你们倒是门儿清啊?连鲅鱼炉包要赶头锅都知道?最近没少偷摸着去改善生活吧?"
林邵阳立马红着脸挠头,绘图铅笔在耳后晃悠:"就...就去过两回..."
马姑娘低头抿嘴笑,藏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比了个"三"字。
徐导更是仰头研究天花板裂缝:"哎哟最近加班多,饿得快嘛......您看我这裤腰带都松了两个眼儿......"
结果,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张家栋看到大伙儿的表现,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把自己鼓鼓囊囊的钱包突然啪地拍在绘图板上
"看把你们吓的!今天这顿我请——荠菜火烧管够,甜沫管饱,鲅鱼炉包管畅吃!等咱们的商标注册成功,往后天天吃庆功宴!"
"厂长万岁!"
年轻人们顿时欢呼着涌向门口。
马姑娘麻利地给打字机罩上绣花布罩,林邵阳小心收好最后一张设计稿,徐导演已经哼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推开了门。
晨光一下子涌进工作室,照得牛皮纸档案袋上的"太阳牌"三个字金光灿灿,仿佛预告着即将到来的曙光。
上午,张家栋是踩着点儿步入商标局的大门的。
排队的人群里夹杂着穿中山装的企业干部和拎着布包的个体户,空气中弥漫着复写纸和墨水的气味。
"同志,我来办商标注册。"张家栋将牛皮纸档案袋递进第三个窗口。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甩出一叠表格:"介绍信、营业执照副本、图案说明……“
直到看清档案袋上"太阳牌辣酱"几个字,突然"咦"了一声,扶正眼镜凑近细看。
"同志您稍等!"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只见他小跑着推开走廊尽头挂着"科长室"牌子的木门。
张家栋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就是秦副市长特意关照过的那个乡镇企业......曹县长昨天还来电话问进度......"
再出来时,工作人员身后跟着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干部。
对方的科长热情地握住张家栋的手:"张厂长是吧?秦副市长都交代了,你们这是为民族品牌争气!"
他亲自翻开材料,看到玻璃瓶立体商标时眼睛一亮:"好!这个设计争气!咱们就要用中国文化堵住外国人的嘴!"
阳光透过老式窗格,把科长胸前"为人民服务"的徽章照得发亮。
档案袋被郑重地盖上"加急"红章,送进里间铁皮柜时,整个大厅的人都听见这位科长洪亮的嘱咐:"特事特办!今天就必须往省里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