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了一个晚上的闷气，颜晴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让江锦辞听到自己的不满，颜晴折腾出了不少的动静。
打水的时候故意搞得叮铃哐啷的，庭院里也整整热闹了一个早上。
颜晴一片紧抿着唇洗脸，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江锦辞紧闭的书房。
——还不出来？
我都在这儿给你搭好梯子了，你还不出来好好跟我道个歉？
颜晴越想，心里的怄气越甚。
等到手上实在是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好干，颜晴忿忿地朝着书房瞪了一眼，然后跺了跺脚，独自一人出了门。
不道歉就不道歉，姐又不是非要跟你和好！
这么想着，颜晴用力地甩上了家门。
柴门碰撞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同时，热闹了一个早上的庭院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江锦辞坐在书桌后，目光有些复杂地透过窗往外看了过去。
其实，他醒得要比颜晴更早。
昨晚江锦辞想了一夜，分明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今天要跟颜晴好好聊聊，可是当他察觉到颜晴那动静，光是听听就觉得暗含不小的怒火，江锦辞又一次陷入了迟疑。
她会不会……还不想跟自己讲话？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迟疑的功夫，颜晴就已经摔门离开。
江锦辞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颜晴出了门，他脸色又沉了下来——这是又去做什么上门推销了？
她真是半点儿都没有把自己昨天的担心给听进去！
想到这里，江锦辞心里也生了几分不快。
但不快归不快，江锦辞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颜晴，放下手中一个早上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的书，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江锦辞倒是并没有被颜晴发现自己的踪迹。
只见颜晴站在昨日推销过的小巷入口，手里攥着关于商业养老保险的宣传单页。这一次，她没有再敲响别人的家门，而是态度和善地将手里的宣传单页递到了来往经过的行人手里。
江锦辞躲在墙角观察了颜晴半天。
在确定她确实不会再有“上门推销”的举动后，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
颜晴一个人在巷口站了许久。
因为昨天失眠，她精神头儿看起来十分不好。
这会儿之所以还能站在原地强撑的，多少还是凭着心里那一口想要翻身的气。
她晃了晃头，努力打起精神的同时，准备扬声吆喝。
然而，还没有等她开口，一道有些犹豫的声音就从一边传了过来，“小姑娘——”
说话间，一位模样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妇人迎了上来。
她面上的纠结之色很是明显，喊过颜晴后又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直到颜晴热情地往她的方向看过去，她这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上前对颜晴点了点头，“就是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个保险，你能不能再详细跟我说说？”
颜晴看着面前的妇人，很快便记起了她。
昨天她曾经跟着妇人推销过，当时她也确实表现出了心动。
但是一直推说自己做不了主，要回去仔细考虑考虑。
之前颜晴还以为这做不了主只是礼貌的推辞，这会儿看妇人又一次找了上来，便知她心中确实满意。
——这送上来的客户颜晴哪里还能放跑，她连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对夫人殷勤地点了点头，“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钱……”妇人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前额的碎发，然后有些顾虑地问道，“我到时候真的都能取出来吗？”
颜晴闻言，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只要缴纳满十五年，二位便能在四十五岁那年领取既定的保障金。
“这商业养老保险每人每个月只需缴纳一钱银子，一年只需一两二钱银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在外头上三四次酒楼的钱，但这买的可是实打实的心安。”说到这里，颜晴又展开给妇人算了一笔账，“您想想等十几年以后，你们每年便都能领取一两五钱银子，这日常的开销可就都在里头了。”
“这岁数上来了，谁不想颐养天年呢？”颜晴继续补充道，“可颐养天年一定得要衣食无忧，我们的商业养老保险就恰好解决了大家这一部分的顾虑，让大家即便老时没有收入，亦能安享晚年。”
……
颜晴口若悬河地开始介绍起了商业养老保险的好处，这妇人听得脸上的纠结更甚。
颜晴见气氛都烘托到了这个地方，忙不迭拿出了自己的宣传单页，“您要是也觉得合适，不如跟我一道回店里把这事儿给定了？”
妇人倒是也想，只不过……
她不好意思地朝着颜晴讪讪一笑，“可是我家夫君不在，这事儿我没法自己做主。”
毕竟每年一两多的银子，这也不是她点头就能自己随便拍案的事情。
又是因为她的夫君——颜晴听着她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难道到手的鸭子就让她这么跑了？
这可不行！
“说到底，这商业养老保险是一件造福全家的事情。”颜晴在心里坚决地摇了摇头，同时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劝诫，“将来不仅是减少了您跟您夫君的压力，就连你们的孩子都能觉得松一口气。”
“所以呀，您就甭担心家里会有人反对了。”颜晴满脸真诚，一副真心实意为她考虑的模样。
“这样吧——”颜晴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自己计较了一番，然后放出了最后一招猛料，“您也是我的第一个客人，倘若我们今日能签下契书，我直接给您半价优惠。”
原本就很是心动的妇人，在颜晴最后一记重磅里终是妥协。
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对颜晴点头，“好，那我跟你回店里把钱给缴了。”
***
颜晴的Plan B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在完成手续办理后，颜晴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将妇人送走，颜晴仿佛打了一场鏖战一般，精疲力尽地靠在了椅子里。
万事开头难。
既然已经打开了局面，今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颜晴在心里默默宽慰着自己。
只是……
事情的发展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顺利。
虽然后来到店里了解保险业务的客人确实不少，但是成交的生意却是寥寥无几。
眼看着一天又要过去，颜晴即便再心里再宽慰自己不要着急，心里还是禁不住开始犯起了嘀咕：是不是哪里出现问题了？
从这一天上门的访客量可以看得出来，京城的百姓对养老保险的兴趣还是有的，问题是出在了成交量。
难道……是自己的话术有什么问题？
颜晴正思忖着，门外当即响起了一阵骚动。
下一刻，一个大汉大叫着冲进了来客阁，“你这个无良的老板！”
“那可都是我辛苦赚来的血汗钱！结果就因为你几句忽悠，让我家那婆娘把钱都交了出来！”他一边斥骂着，一边揪着颜晴的衣领把她从椅子里给薅了出来，“你个没有心的毒妇！我要报官！我要让你把钱给都给吐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完全没有给颜晴反应的机会。
直到因为这壮汉手劲儿太大，拉着她出门的时候，她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才堪堪回过神来，“你等等——”
颜晴紧张地拉着壮汉的手，“我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你……”
“呸！”壮汉狠狠往颜晴身上唾了一口，“这些话你留着跟官老爷说罢！”
***
颜晴小胳膊小腿哪里能挣脱得了壮汉的钳制，于是，颜晴就这样被带上了公堂。
在衙役“威武——”的低吟中，府尹肃穆地敲响了手里的惊堂木，“堂下状告何人——”
随着府尹的一声喝问，壮汉当即把颜晴是如何坑蒙拐骗地让他家里的婆娘掏出积蓄来买什么商业养老保险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向官老爷说了一通。
“官老爷，这毒妇骗我家中钱财，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壮汉一脸仿佛跟颜晴有着什么血海深仇的模样，控诉道。
“啪！”
官老爷再次拍响手里的惊堂木，面色微沉地看着台下颜晴，“自古都是钱货两讫的道理，你收了陈妇的钱财，结果可给出了等值的货物？”
“官老爷，民妇卖的是保险，这笔钱是要留到陈妇四十之后才可以支取的。”颜晴正色地解释道，“民妇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为本，绝对没有骗人的说法！”
“一派胡言！”一旁的壮汉气得跳脚，“你哄骗我家婆娘跟你签订契书，今后每个月都往你那儿缴一钱银子，这还不是骗人？！”
“那是预存，等你们老了之后就可以每月定期支取保险金。”颜晴据理力争道。
但显然，她那一套说辞根本得不到任何的谅解。
先是让人交钱，说是为了给十几年后买一份保障——这些话光是听听就觉得足够天方夜谭。
官老爷看着颜晴的眼神，就差没有把“这就是个骗子”几个字刻在她的脸上，只觉得再多听颜晴一句辩解都是在浪费时间。
一声哼笑，官老爷直接拿出了一根断案签，“来人呐——”
“先把这哄骗百姓钱财的颜氏给压进大牢，之后处决容后再议！”断案签狠狠丢在了地上，颜晴的命运也随之尘埃落定。
“威武——”
***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颜晴从来客阁被揪到了府邸衙门，而后又从候审的大堂直接被压进了府尹大牢。
这人生的起伏，简直精彩到她有一点儿反应不及。
她手腕上挂着一副重重的镣铐，身后紧随着两个佩刀的衙役。
当大牢的门被打开，牢内一股难闻的潮湿气息就扑面而来。
“哐当哐当。”在此起彼伏的声音里，一个个看不清面目的囚犯冲到了栅栏后，“嘿嘿嘿这次来的竟然是个美娇娘——”
在一片喧闹与嘈杂声中，有不少人朝着颜晴吹着孟浪的口哨。
颜晴听着心中一阵抵触，脚步实在再难迈动一步。
可现在是在天牢，有些事儿哪里还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走在颜晴身后的两个衙役毫不留情地往她肩膀上一推，颜晴一个踉跄，直接往前面快冲了好几步。
两侧的嘲笑声更大。
空气中那股好像是发馊了味道，让颜晴直感觉到想呕。
但是，总归还是有值得庆幸的事情。
颜晴被收押进了一间空的牢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她身后的衙役不客气地把她推搡了进去。
颜晴反应不及，重重地摔在了稻草垛上。
啪。
大门被锁，一切重归于静。
颜晴瘫在稻草垛上，再也没有力道撑坐起来。
在昏暗逼仄的环境中，颜晴缓缓屈膝，整个人缩在了墙角——
她真没想到，自己卖个保险竟然引出了如此争端。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经商不易的准备，可也万万没有想到女子在大梁朝的处境竟然会这么的艰难。
这一关一关的磨难迎面落下，完全没有给颜晴喘息之机。
想到这里，颜晴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想法太过激进了？
她光想着要把自己熟悉的业务带到大梁，却完全忘记了考虑这个时代的局限性，自己过于激进的想法不一定能够被时代包容和采纳。
想到这里，颜晴心里便无端涌上了一阵无力。
——不行！
颜晴在自己的脸颊上狠狠捏了两把，要冷静！要振作！
不管她想再多，这会儿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自己从这里整出去！
颜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打量起了牢外的环境。
她牢门边就是看守的狱卒。
颜晴虽然没有跟狱卒接触过的经验，但天下熙熙，皆为利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撬动人的砝码无非就是那么几样。
想到这里，颜晴顿时在栅栏上轻轻敲了两声。
牢内安静，因此她这会儿声音自然就引起了那两个狱卒的主意。
“二位大哥。”
“我这也是头一次做生意，有些地方定是不大懂事儿了，二位可否支支招，看能不能容我再见一面府尹大人好好陈陈情——”
“要府尹大人真能对我网开一面，二位大哥今日对我的恩情，我自然不会忘记的。”
颜晴言辞恳切地说完。
为了表示诚意，更是将身上唯一一根值钱的发簪给递了出去——
颜晴本以为自己服个软，对方多少能通融则个，可她不知，像她这般说辞的，这古往今来这监狱里不知道有多少个。
两个狱卒别说是应话了，就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
颜晴一番努力白费，她紧抿着唇在牢狱之中又枯坐了好一会儿。
——软的不行，来硬的呢？
虽说自己这会儿在牢狱中，没有什么能胁迫到他们二人的，但好歹自己还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想到这里，颜晴瞬时有了新的主意。
在念头升起的下一刻，颜晴顿时捧着心口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她剧烈地喘着呼吸，整个人难受地呻吟嚎啕，癫狂的模样就像是邪祟上了身。这动静之大，别说是一旁的狱卒了，就是天牢里的其他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了。
颜晴觉得，就自己这么一副好像命不久矣的表情，但凡这些狱卒稍微重视一点儿，都应该直接请医官把自己给抬出去。
可没有想到，狱卒还没有反应呢，身边先传来了各种声音。
“妞，你这装得还是太嫩了点儿。”她隔壁的狱友就率先噗哧笑出了声，“咱们好歹嘴边上要吐出点儿白沫。”
“对对对！再不济，疼也要疼得青筋给冒出来呀——”
随着狱友发声，天牢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指出了颜晴还需要改进的地方，完全就是一副把颜晴当成是茶余饭后的娱乐一般评头论足。
颜晴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狱卒。
他们这会儿眼神里的嘲讽，无一不是在说：他们压根就没有信过自己。
这一刻，颜晴觉得挺没劲儿的。
她颓然地两脚一蹬，无力地卸下了其他所有的动作，整个人仰面躺在了地面之上。
既然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那干吗还要白费这个劲儿！
颜晴自暴自弃地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仿佛悲观地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她会不会最后直接交代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呀？
颜晴的这个念头刚出，天牢外又传来了一阵骚动。
没一会儿，有两个佩刀的衙役走了过来。
原本还是一副高高姿态的狱卒，再看到衙役的时候瞬时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
几个人走到一边凑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了什么。
没一会儿后，刚刚还在对颜晴的行为而表示不屑的狱卒，突然谄媚地笑着走到了颜晴的牢房门口，“你说你也是的。”
“分明外面有路子，还在这里折腾这么久。”
“行了——你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