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燃眉,五万将士急速行军,夜深才支起帐篷,就地休息。我从行李里摸了一盒丁丁做的点心递给云天,他拈起一块凤梨酥往我嘴里一塞,自己拿了一个梅花糕,就把食盒交给我见过的那位叫槟榔的画家,让他传给众人吃。
我直跺脚,笨死了,这人!总共就几盒好吃的,要珍爱啊!乱摆什么阔气呀,接下来就只得啃干馒头了……
他却不解风情,奇怪道:“烤糊了吗?你好像不开心……”
我不是好像不开心,我是真的很不开心。我对他咬耳朵:“好吃的不多,念在我背得很累的份上,将军你就别大手大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了。”
他洒然一笑:“据我所知,驮行李的是马,不是你。”
他不识时务,我识。我背转身,慢条斯理地将凤梨酥吃完,又摸了半只烧鸡坐到稍远处咬着。随便他嘲弄我自私自利,没有集体荣誉感吧,我有饥饿后遗症,就怕亏待了肚子。
忘了说,云天没和大部队混,单独组织了精良小分队行动。成员有我,有初识时见过的一个红脸黑大汉说是叫鸭梨,还有三个陌生的中年人分别叫山竹、橙子和哈密瓜,再就是搞钱军团六号成员槟榔了,前四个水果一望就知功夫不错,槟榔嘛,我猜是留着画军事图用的。
我们人少,次日清晨就将五万将士甩下了近百里。云天重压在身,不怎么和我嬉闹了,连歇息时也在对着地图推敲。正午时,他收到了绿袖的飞鸽传书,看得很专心,连我喊了他几声都没听见,这对革命伴侣鸿雁传情,好感人。我暗自发笑,拿出《华佗针灸经》看,和他背靠背地一口馒头一口水,互不打扰。
我没他耐性好,嫌闷,去找我惟一认识的槟榔说话。可艺术家是个静水深流般的人物,性格很孤僻,口齿又不清,我说上二十句他才回一句。我只能扩大交际圈,挑了最为面善的哈密瓜公关:“呵呵呵呵呵,大哥你好,我请教你一个问题啊……”
“不敢当,太医请讲。”
“为何我们不和大部队一起走?那么多人可不好管啊,有人看着他们吗?”
这问题挺白痴,但他涵养好:“大部队由副将们管理。”
“那我们何时抵达潼门?”
“潼门?我们不走潼门。”
什么?那个纸团上有潼门的呀!糟了,若是老三老四特意为我而绕去了,耽误了任务可怎么办!趁云天起身舒活筋骨时我问他:“怎么没走潼门?”
他莫名其妙:“去那儿做什么?那是往东,我们要去的是西北!”
“那你在纸上乱画什么?”
“明知我是乱画你还乱问什么?”
我跌坐在草地上,路线有误!等我一回销金窟,老三老四还不得找我麻烦?我打不过他们呀!连老七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下可惨了。而大师兄本领是高,可他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向着我吗?
他是个不徇私情的人,不会为我撑腰吧……
可他为救我都劫过狱,是会为我撑腰吧……再说,他都……他都亲了我……
我七上八下地想着,大师兄这人太让我捉摸不透了,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情路好坎坷……
但更坎坷的还在后头。
未时,午饭时间,我正爱怜地啃着最后一只猪蹄,云天在嚼馒头,一伙劫匪从天而降。
之所以用了“从天而降”这么神气的词,在于他们走到我面前我还没发觉。以我的功力本不应该嘛,实乃疏忽。
他们拿着刀指着我的头,我一抬眼,手一哆嗦,猪蹄哐当落地。在皇宫里养尊处优惯了,刀光剑影的,竟不适应了。
猪蹄只剩最后一只了……
劫匪们说话时,我还紧盯着猪蹄不放,上头还有好大一块肉呢,虽然沾了点黄土,但洗洗也还能吃吧……可我贵为御医,该不该捡起它呢,若被云天瞧见了……
劫匪中相貌最凶,状如画像中的张飞的那个粗着嗓子道:“交出钱财来!否则画花你的脸!”
刀更近些了。
开场白真不专业!有没眼力劲儿啊!最有钱的最好看的不是我啊!是我旁边这位啊!穿得比我贵,脸也比我美,要抢也该抢他啊!要毁容也得毁他啊!指着个太医放话干吗?
咦,莫不是我母仪天下的贵气自内而外地散发,辨识度极高,达到了锐不可当的地步?可是,准皇后也没现皇子分量足啊。这笨蛋劫匪,是新人刚练手吧?
我兀自叹息,强作镇定地去摸腰上的剑——
完了,空的!
都怪我太大意了,我老觉得吃饭是件享受的事,若还得抓着武器,东张西望,眼观四路就太凄凉了,便把剑放包袱里了。
江湖路步步惊心,防不胜防,师父说得一点都不假。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倒霉倒霉。我一路都在盼着和老三老四不期而遇,可他们并未出现,这说明我们不同路,天要亡我也。
四周静谧,云天和他的手下们人手一只馒头,齐刷刷地、安静地望着劫匪们,并无替我出头的意思。世态真炎凉,我恶狠狠地剜了云天一眼。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通体冰凉,强压下怒意,假装沉稳地起身,故作温文地笑:“这位兄台,不瞒你说,在下也缺钱花。不如我们打一架,我赢了,你就放我走,你赢了,也放我走,我把剩下的这几个人交给你处置,如何?”
“啊?”他一头雾水。
晦气!竟碰着个脑子比我还不好使的家伙,我得多费点口舌了:“我真没钱,但他们人多,兜里凑凑,你的收获会更大……”
“少听他废话!”劫匪们没耐心,围成一个圈,将我包围。
张飞如巨灵神飞扑而来,大刀挥动。他块头大,只怕那冲力就能撂倒我,我躲!
他一刀劈空,又是一刀!我再躲!
云天你个浑球!你还不发话!再不救我,我会死的呀!我……
我还躲!
张飞怒极,再来一刀!这回我迎上去,身子一矮,和他撞到了一起。这大汉骨头真硬,我的头被他的胳膊肘撞得金星直冒,仗着轻功连退数步,大叫道:“兄台住手,我有话说!”
众劫匪一喜,尖嘴猴腮的那个狂笑道:“怕了吧?快交出钱财,饶你性命!”
我只冲着张飞:“兄台,你胳膊痛不痛?”
“啊?”他低头乱看,我友情提醒道,“左边!”
相撞时,他的左臂被我用银针划了一个小口子。吃饭前,我在看医书,顺手把半包针塞进口袋里,刚才躲来躲去,好容易摸到一根。
“兄台也是久经江湖的人,想必是听过逍遥七步倒了?你若还想活命,千万别乱动。”
“啊?”大个子男人竟是个胆小鬼,一听就瘫了,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冒。
劫匪们又抽出刀,层层将我围住,尖嘴之人喝道:“你耍什么诡计?快把解药拿给我哥,绕你不死!”
我抱拳施礼,不失时机地给他也施施压:“兄台,在下深知你的武功造诣也不浅,可这逍遥七步倒你却不尽其然了解,它是四川唐门不外传的奇毒,每两柱香即发作一次,三个时辰后则奇痒难耐,肝肠寸断,血尽人亡,其形其状好不凄惨……”我闭目叹息,“在下的师父跟唐掌门交情甚好,这趟出门前,唐掌门送了半瓶给在下防身……”
张飞涕泗横流,哀号着磕头:“好汉!小人有眼无珠不识高手,请好汉大发慈悲,赐我解药,小人……”
“大家都是黑社会,理应和为贵,这样吧,在下把解药给你,咱们各走各的路,怎么样?”我踱到骏马前,从包袱里摸了摸,回身道,“张开嘴。”
半枚蛋黄弹入他喉中。他战战地爬起,道了声谢,招呼同伙:“走!”
这只水煮蛋已在我包袱里躺了四天了,老不舍得吃,看情形也该变味了。张飞若肠胃不好,就会拉肚子。不过,没发作也没事,等他悟出上当了,我已离此地五十里啦。
要知道,我的老本行是贼。刚入行时,师父他老人家就让我牢牢记住脱身口诀:“一诈二吓三胡闹,趁人不备拔腿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的所学派上了大用场,天不欺我也。
上回我若不斗狠,客云来的老板就会私吞了我的夜明珠,此番草原惊魂记又一次向我敲响了警钟,武装得强大些,欺负你的人就少些。女子擅武,防狼有术!当务之急就是要练练功夫了,谁都靠不住,我得学着自救。
等劫匪们走远了,我也心生去意。乱世红颜野外苦苦求生,几个男人冷漠木然观战是为哪般?真齿冷啊,真寒心啊!自始至终,是我在单打独斗,云天的手下不都是高手么?连拔刀相助都不肯。
我的心凉透了。
我投错诚了,大师兄若在场,才不忍撇下我呢,自家人就是实在。
激战中,那半只猪蹄被踏得稀巴烂,我忧郁地注视着它,自怜地捂住嘴巴。花花公子路云天让我失望透顶,不,是从头到脚的失望。他再好看,我也不想看了,一眼都不想看,一眼都不想看了。
没有一个人帮我。
像站在人潮万千的街头,举目竟无一相识。我难过得快要哭出声,云天却大大咧咧地晃来了:“夜明珠,你演技精湛,本将军佩服之至!”
事后献媚,无聊小人,我不接茬。他依我而坐,又想捏我的脸,我怒不可遏地躲开,倏地起身:“将军少年英勇,心怀天下,却独独没有在下,在下心灰意冷,再见。”
这几天吃啊喝啊,包袱快空了,往肩上一挂也轻便。我吐出一口怨气,揣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晃晃悠悠朝前走。
“慢着!”这人怎么跟长臂猿似的,捞我易如反掌,“这茫茫草原,你又不会骑马,要靠脚力吗?”
生死你都不操心,还管我走路做甚?我若是你的绿袖,你定然想揣进兜里,连太阳也不让她晒着吧?我沉着脸,闷闷不乐:“靠脚力又如何?我非得走出个未来给你瞧不可。”
他毫无预警地从背后大力抱住我,动作太快,我挣不开。他双臂将我箍得紧紧,唇贴在我耳边,几近呢喃道:“小奸妃,你想扔下我?”
他一呼一吸近在咫尺,我耳朵瞬间一麻,身子不听使唤地软下去,像记忆中的那个夜晚。但不能想,不能想,我抑住体内莫名的燥热,一心一意地生着气,嚷道:“你少含血喷人颠倒黑白了,分明是你等见死不救!”
他扳过我的肩,轻轻一带,我便跌到他怀里,嘴唇差点与他的胸膛相抵。仰头一望,他长眉轩动,霎了霎眼,笑声闪闪发亮:“给你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你倒怨我了?”
“机会?我快吓死了!”恼恨狂涌而上。我在河中浮沉,都快淹死了,岸边人驻足观看,指指点点,还当我在花样游泳,世事真颠倒,舆论太荒谬。
和云天挨得极近,他额前的一绺发丝晃来荡去,我撩起它,捏在指间一扯:“殿下,你心忧苍生不假,可我不正是千千万万黎民中的一个吗?你要去保家卫国,就不保护以一挡五的我吗?”
他疼得一闭眼,长睫毛扑闪扑闪,在眼窝投下浅浅阴影,干脆不睁开了:“夜明珠,你对自己太不自信了!我见识过你的武功,我很看好你!就等着你能偶露峥嵘,震住我那几个手下啊!”
“此话当真?”我盯着他,他睁眼,黑白分明的双目与我对视着,真诚恳切,“当真!你都不知道,当你挥针时,身姿有多帅!更难得的是,你还这等年少,假以时日,绝对是武坛上的奇葩!”
他以捉弄我、挖苦我为乐,现在肯这么认为我,真是太好了。想不到我薛十九初出茅庐就技惊四座,我破涕为笑。当局者迷,当局者迷!我既纵横过天牢,又游走于大内,几个毛贼算什么?我最多是实战经验不足,对氛围和心态的控制还不老练而已,云天说得对,我得自信点,从容点。
天道酬勤啊!想到此处,我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自然了,殿下,你将会发现,我连奇兵角色都能胜任!”
我才不要矜持呢,草原一战充分表明了当今流行暴力美学,淡定不吃香了!
云天眉头展开,一瞬不瞬地低头看我。阳光悉数被他挡在身后,他眼里闪着两簇咻咻的光芒,脸越凑越近,我直对上他的眼,腹中不觉一热。那股莫名的灼烫感又来了,涨鼓鼓地在四肢百骸里冲撞。
麻痒无力中,被他拉入怀中,我想偏过脸,想逃,但身子已软如泥:“殿下……”
再发不出声音了,盖因唇舌已全被云天的封住。?
他放开我时,我讪讪地背转身,走向马匹。这可不是那夜的东宫,而是光天化日,在他的一干属下眼皮下!我的脸真不知往哪里搁了,转念又思及方才口舌相交的情景,真是不愿想,也不能去想。
才和大师兄分别,却又和云天……我心中纷乱如麻,平素老笑话云天风流,可我呢?我这不是水性扬花,还能是什么?真没立场!
腿上如绑了千斤坠,我默不作声地枯坐着,又是羞惭又是茫然,像这荒草凋敝的草原,无地自容,直想避去。
云天唤我启程时,我还在发怔,他却已恢复镇定,眸子湛然生光:“前方就是珲州了,我们将在那里休整一日,不露营了!”
我呆呆地直起身,呆呆地问:“这几日为何不穿你的黄金甲?若穿了,那帮劫匪就不会冲我来了。”
他苦着脸:“它好重……”咧开嘴快乐地问我,“知道为何冲你去吗?”
“当时不知,后来想通了。”我丧气了,“你们在吃馒头,我在吃肉。”
五个水果齐声爆发出爽亮的笑声,加上云天,一共六个,数他笑得最欢畅。我极没面子,默默地爬上马背。水果们错落站着,离得不算太近,耳力眼力却不凡,想是我和云天那一幕也都尽收眼底了,却都作不着痕迹状,背地里不晓得会抖落几身鸡皮疙瘩。
我早就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有一次云天闭目小寐,我内急,就去求哈密瓜带我去找茅房。咳,女人嘛,生理期,事多。
茫茫草原,他骑马找了十余里地,才找到一处破烂的茅房,我打发他站得远远的,半晌才出来。连老好人都有点不耐烦:“你一个大男人,找处背风的山坡不就解决了吗?”
回到驻地时,我又被讨伐了一顿,就在我和哈密瓜离开的大半个时辰里,云天他们遭遇了刺客。对方很明显是冲着皇子殿下来的,一行六人都是高手,步步杀招。水果们撂倒了四个,还有两个逃跑了,但也撑不了多久,鸭梨的翠羽刀可不是浪得虚名。
赶路要紧,众人就没有去追。见我和哈密瓜好半天才回,鸭梨道:“多一个人护驾,殿下的安危就更有保障。你撒泡尿怎的那么婆妈,还得专程找茅房!”
我斜他:“你个大男人,没脸皮。”
他的脸涨得紫红,双目几欲喷出火来:“你难道不是大男人?事真多!”
“……我是小男人。小身板,小心眼,还小人得志。”
鸭梨讨了个没趣,不吭声。云天靠在行囊边睡着了,脸上盖着一张信笺,又该是绿袖写给他的吧。明月千里寄相思,她会对他说什么呢?我好想拿过来看一看,但鸭梨制止了我,自己拿走了它,看也不看就折成四折,揣进兜中。
粗汉子不解风情,我直摇头。当晚我听见山竹劝他:“别跟他斗,他太放肆,真不知殿下为何容他。”
我晃过去,撑起臂,作烦恼状:“唉,可能是殿下识货吧。”
“你!”鸭梨又怒了,抓住了他的翠羽刀,恨不能生啖我肉的样子。
量他也不敢动手,我是云天拿来对付顾皇后的挡箭牌,他暂且不会废了我,我才不怕这几个水果呢。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人生最风光的事,我可不能浪费机会。
转脸见山竹将我打量得频繁,我和颜问:“可是见本太医妆花了?”
我成心恶心他,他就上当了,眼中嫌恶之情更甚。我腆着脸感叹:“想来尔等对殿下独宠于我颇不解,但说穿了也简单,正是传闻所言的那样,是我的‘狐魅之气’和‘狠辣心计’令他为我倾倒。”
这一路我受够了奚落的眼神,当着云天的面他们未有动作,只要他离场,他们就齐心协力地制造紧张空气。连那个书生槟榔也不理我,永远一副意态闲逸,对万事漫不为意。
初见时我将他当成了小厮,势利眼就没多看他。重逢时才发现他长得很秀丽,眉目间隐然有书卷清气,如明珠生晕,算个才貌双全之人。想起出征那日听到陌生人说,他不认为储君之位必然是云天的,只因“道阻且长”,我就去问槟榔:“这是什么意思?”
他答得艰难:“赶不回来。”停片刻,又道,“宫中随时事变。”
我琢磨了好一阵,才懂其意。辽境距京城数日之遥,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云天耳中,他再连夜赶回,或许在半途就被那留在宫中的人夺了大位,昭告天下。
木已成舟,回天乏术。他若还想再坐皇位,就只能赔了人力财力征战连年,将兄弟间的友爱面纱扯落。
但云杉会是这样的人吗?他对我说过,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长琴,一壶酒,一溪云。我想他对大位从无期许,皇位会是云天的吗?但江山付于顽童,真危险啊。
这人比我还爱玩,对什么都不在意。临行前,顾皇后特地把几位王公大臣的女儿叫到宫中让他选一位,只等他凯旋就完婚。他却看也不看,顾皇后就气急了,指着我问他:“你莫不是想娶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吧?她们可都是身家清白的贵族!”
他笑嘻嘻地搂着我,胡乱地亲了亲:“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顾皇后就被他气出了门。她一走我就推开他:“我真是你的挡箭牌,你可要打赏我!”
“好说,好说。”他擦擦汗,“她啊,可真不怎么会做娘亲。”
从平原到丘陵,前往西北的路途上随处可见灾民。他们从北方的干旱或南方的雪灾里逃出来,盲目地寻找新的生息之地。路边的树林里,或坐或卧的都是瘦骨嶙峋的人们,一家几口人睁着无神的双眼,嘴唇干涸,奄奄一息地等死。
只要见着灾民,云天就会将我们的干粮匀给他们,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解决了他们这一顿,但下一顿又没着落。我看见孩童们爬上树啃着光秃秃的树皮,还有人饿疯了,抓起一把泥土就往嘴里塞,那景象真惹人哭,想到被我浪费的食物,我很羞愧。
帮得了一个十个,帮不了这千个万个啊……
珲州是重灾区,越靠近它,灾民就越多。有孩童在母亲的怀抱里悄无声息地死去,母亲已饿得没有力气嚎哭,做父亲的把头往树上直撞。而老人们麻木地躺在地上,分不清是睡着或是已经死了。
水果们都是硬汉子,也都默然地背转身子不语。我们的干粮都送给路人了,但仍不够,云天的眉皱得紧,却还来安慰我:“夜明珠,饿了吧?到珲州就会好些,我哥派来的人会送来大批军器与后勤物资,约莫这一二日就到了。”
我拍拍空空行囊,冲他笑:“没事的,咱们落魄江湖载酒行。”但转头一见这哀鸿遍野就急了,“你不是说国库空虚,大部分钱都拿来赈灾了吗,可百姓却还是饿死了……”
我的语气太不友善,鸭梨率先横了我一眼,云天紧抿着唇,不再往下说。水果中最为老成持重的山竹开了腔:“朝庭已放粮赈济,所见如是,当地官员办事不力……”
哈密瓜跟了一句:“万里河山皆是治下疆土,最高统治者无谓贪,蛀虫通常是中间的一拨人。”
正说着话,一个脸膛黑黑的汉子突的跑上前,左右手拉扯着衣衫褴褛的三个孩子,扑通跪在云天脚下:“军爷!你们是去打辽人的吧?带我去吧!我能杀敌的!”
站在云天右侧的橙子上前去扶他,汉子哀号着不起身:“军爷,我能干力气活,扛刀也行啊,军爷,只要能给我两个铜版,不,只要能给我孩子几口吃的,我愿意上前线杀敌!”
我们一行连最后的口粮都送给了一路上的灾民,我饿了几个时辰了,云天他们几个大男人更是勒紧了裤带往前赶。他苦笑着让鸭梨拿出仅剩的碎银子递给汉子:“拿去吧……”
汉子迟疑地接过去,想了想,又还给他:“军爷,我,我没力气走到集市上了,孩子们又不识路,这有钱也买不着吃的……”他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辛苦了一年,地里却刨不出粮食,三张大饼就够了啊,军爷,军爷……”
饥饿使大夏朝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两日前,我们曾经见着一个矮小的中年人以六个铜板的价格卖儿鬻女。而这个汉子明知打仗危险,仍想投身军营,说到底,也只是想填饱孩子和自己的肚子。
橙子拉起大汉,见云天正忖思,他替主子发言了:“这样吧,我们快马加鞭赶去珲州府,你和孩子们且再撑三个时辰,等人将粮食送来。”
云天朝不远处的田野眺望着,眼色森冷:“我四岁那年,也是个饥荒之年……”
他年长我四岁,那一年,我被逃荒的父母丢在路边,被师父收养至今。往事如悲歌,在经年后,历历再现。再太平盛世,国力齐整,也经不起灾难连连,惟有天命是不可违的吧……
从京城到西北的长途跋涉,灾民数以万计,大军已接到云天的命令,将粮食匀给灾民,但这些又能挽救得了多少人多长时日呢?或许不过是延缓了死亡到来的脚步而已。骏马飞驰如星,我被云天抱在怀里,向他提出疑问。
片刻沉静后,他叹:“你的举手之劳,却是他人的救命口粮;枭雄的一念之差,却让多少生灵成了亡魂……”
自相识以来,他总教我意外。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永远高人一等,受人捧奉,不可能晓得人间疾苦,但他居然懂。
他居然懂。
当我们距离珲州府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守将司马常德亲自率领八百卫士前来迎接。大军抵达后,珲州府的乡绅们组织了大规模的劳军,舟车劳顿后,他们总算能吃顿结实的饱饭,睡个踏实觉了。
珲州府距秦之川守卫的宸阳关不远,按计划,云天在珲州府等待大批粮草和兵器,和陈启阳会合后,即商讨克敌之术。
根据早上来报,辽军已破宸阳关之前的尤县,接下来沿路的小县城最多只能阻挡一二日。尽管辽军甚怵秦之川,特意绕行,但今时已不同往昔,他们已占领了天朝十座城池,士气大增,主帅已放话势破宸阳关。
宸阳关是国防重地,一旦被攻破,辽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接进军中原,这一关必须守住。战役只能胜不能败,显而易见,云天的压力极大。一到珲州府,他不是在带兵训练,就是闷在房子里研究地形图。我也知道不能打扰他,又闲得没事干,便去了军营。
我对大师兄号称自己是随队军医,但其实没我什么事,军医一大帮,哪轮得上我?他们正忙个不停,风尘多日,加上水土不服,不少体质弱的军士生了病,在加紧治疗。
我也加入了救死扶伤的队伍,军医头子赵清宜一见是我,礼遇有加:“薛太医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儿伤员多,若是薛太医累倒了,恐怕,恐怕我们不好向二殿下交差……”
云天和我共骑一乘实在太无所顾忌了,影响太不好了,连累我被人看成了他的禁脔,百无一用。我苦着脸:“正因为伤员多,在下才更要……”
赵清宜的脸比我还苦:“薛太医是二殿下的医师,万一累坏了身体,二殿下……”
摆明了不让我干活呗,好吧,我识趣,这就走。心念一转,何必拘泥通过官方认可呢,病号多,他不见得看得过来,我不教他发觉便是。
《华佗针灸经》真是本千古奇书,我研读了一路,也算小有斩获,再给人看病就熟练了多了。有个兵士发热引起肠炎,肠炎导致痢疾,整个人都虚脱了,连赵清宜都苦无对策,我的几副针灸下去,兵士竟有了好转,到了晚饭时,还吃了半碗粥。
这下连赵清宜都意外了,又和我客气上了:“赵某不才,多亏了薛太医施以援手,妙手回春……”痢疾不算难治,但这名兵士的症状格外猛些,我治好他未必没有歪打正着的成分,但我没必要跟他说,便客气了回去,“赵兄谬赞了,兵士们保家卫国,在下力所能及,也是份内事,份内事。”
文诌诌的对白拗口得要命,哪有跟云天斗嘴来得快活。我治好了几个人,肚子饿,高高兴兴地找吃的去了,却听见某间病房里传来议论声:“真看不出来,他的医术竟不俗……”
我气馁了,我不光只会打打杀杀的,我内秀着呢,哼。晚上就去敲云天的门,向他讨来尚方宝剑,我要给兵士治病,一展平生所长!一屋子都是他的手下,他却不当回事,当着他们的面,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一躲,他仍在笑:“好样儿的,忙去吧。”
昨日一吻后,我已发誓不能再与他暧昧,不然有何颜面见我的大师兄?我还想说点什么,云天已和副将们谈论开了:“出发前,我方战报已探明,敌军并非辽国王族,而是边境上的一脉异族。”
“对,说是青羽人,主帅是其族长龙泽。可青羽人素来和我国井水不犯河水,起兵不知何意……”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克制他们,敌人势头正旺,不可小觑。”
他们个个神情肃穆,我对军事不感兴趣,踱到院子里晒月亮。水果们提着各自的武器警觉地站在门口,只有槟榔悠闲,负手望天,我便也望天。结果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就问他:“你在看什么?”
“天。”艺术家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
“天空一无所有,有什么看头?”
“给我安慰。”他淡淡地答。
天空有什么可安慰他的?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我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我,但越如此,我越想挑战极限,没话找话说:“哈密瓜他们都一脸紧张,如临大敌,难不成这里也会出现路上那帮劫匪似的人物?”
“路上的劫匪?”这回他总算多说了几个字。
“对啊,他们还拿刀指着我的头……”说到这段我就来气,“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救我!”
槟榔唇边挑起半抹讽意:“草原上的饥民……病急乱投医……”
啊?轮到我惊讶了。这么说,我和那帮人是相互吓唬,装腔作势,就看谁演技更高了?我拿一根针糊弄过关,还当他们是羞于承认武功太弱,不料……
“殿下说,你是侠女。”艺术家往我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我欲哭无泪,这就是云天没给我搭把手的原因吧。他大概以为,凭我的江湖经验,对付几个饥民没问题。哎,皇子殿下你真抬举我了,我衰到家,第一次闯荡江湖就被抓到监狱去了,哪有实战机会啊……我向你吹嘘的侠女生涯,是老七的经历!他事无巨细都会跟我说,我就顺手牵羊,安到自己头上,但我不好意思告诉你实情啊……
皇子殿下啊,你在穿衣打扮上很虚荣,挖空心思鹤立鸡群,就不许我也虚荣虚荣,捏造几桩先进事迹动人篇章么?我,我,我……
我真被你气死了,你连女儿家的心思都不懂!
草原一战后,我被他们看出破绽了么?不,云天没瞧出来吧,他还说我身姿很帅呢!
……莫非,他是在哄着我?
可他以捉弄我为乐,几时会哄我?他没看出来吧?那我就扛到底!刚想开口,槟榔又道:“你倒是有两分有趣。”
他的表情很正经,一点都不有趣,说话更是急死人。我问过云天,这样怎么能跟人谈生意,云天说这是小问题,他家里人多,打点周到,最重大的事件才找他。
艺术家恃才放旷,态度强硬,一手遮天,对自身不足听之任之,不克服,不改善,活成了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像传说中绝世剑客,清冷孤傲,对着自己的倒影舞剑,寂寞成雪,无话可说。
在草原上太丢脸了,我后知后觉,脸皮臊得紧,便怏怏地走开了。路过云天的房间,瞄了一眼,只剩他一个人了,我便闯了进去:“我武功怎样?”
房间只亮着一盏油灯,他站在窗前,玉白的面容散发着淡淡晕光,凝视着我,慢慢地绽出笑容:“很不错啊,否则我带上你干吗?”
“真的?”我半信半疑。
都怪这双该死的眼睛,这个该死的笑涡!他一冲我笑,我就本能觉得他是个好人……
“而且你长得不赖。”
“你在夸我武功高,长得好?”我脑中浮现出老十一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是,大眼睛,白皮肤,圆脸,福相。”那人还在笑,“出征嘛,总归是要讨几分口彩的。”
我脑中的老十一迅速变成了江浙一带出产的喜眉喜眼的大阿福,没好气:“你不如买只福娃挂床头,事半功倍。”
他啧啧叹:“女人!就是容易自怨自艾,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嘎?”
“并且你还会下棋,能给我解闷。”
“你要打仗,没空下棋。”
他走过来,正色拥住我的双肩,令我看向他:“下棋也是正经事,围死你,堵死你,干掉你,跟打仗一个道理。”
“我可不止会下棋。”腰也被他搂住了,跑不了,但打嘴仗可得赢回来!
他又问:“会骑马吗?”
我被他戗住:“你知道不会。”
“会做饭吗?”
“不会。”我气恼,但这非一日之功,装也装不像。
“你除了把人扎了去睡觉,还会做什么?”
这话太狠了!我下午才治好了你的兵士呢!忘恩负义!我气得想咬他的胳膊:“你会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疾不徐道:“哦,我会点睡穴。”
我紧闭住唇,不理会他半个字。他挑起我的下颌,轻笑道:“你越摆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我就越想欺负你。”他手指微用力,悄声道,“不,是……是想蹂躏你……占有你。小奸妃啊,谁教生得满身香?”
“你污秽!下流!”我动弹不得,恨恨地咬住唇,但心中却不知哪处径自一荡,又酸又软。言辞机锋上,我和他势均力敌,机变百出,可他一旦轻薄起来,我就会变得分外拙讷。
他眼神更亮,手中也越发挑弄:“我从不以君子自居,也不想学他们,明明心猿意马,却装成柳下惠。”
全身的热潮越积越高,那股难以名状的酸软又来了,再不逃,只怕又会……对不起大师兄。一想起他,心就锐痛难当,蓦然挣扎:“放开我!”
云天凑近我的耳廓,不等我回神,一张口,他已轻咬住我的耳垂,像只小兽,细细啃啮。我一僵,只觉半边身子酥麻无力。怔忡间,咬紧了唇,竭力压制微微的喘息:“不要碰我!”
他手腕一紧,低哑唤道:“小奸妃……”
情不自禁地应了他:“哎?”
嘴唇刚张开,他已趁机用强探入,唇舌几近狂烈的侵夺之下,我如坠云里雾里,软如一滩泥。朦胧中,只瞧见他面上露出得色,气便不打一处来,待他放开我,就凶恶地骂:“你真恶劣!淫贼!”
“贼?”他凑到我耳边,气息危险而诱惑,“偷走了你的心么?”
最恨他这副笃定的模样了,我把头扭向一旁,冷声道:“你偷不走。”
他嗤了一声,笑了笑:“你说过,你的大师兄光明磊落,顶天立地,那好——”他顿了一顿,“小奸妃,你且瞧着吧,英雄好汉多得是。”
一语既出,两人俱惊。灯火中,他的语声竟有几分惆怅,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哪有英雄像你这样,军机如火,你却在这里永浴爱河!”
他笑得打跌,哪还有失落之意:“我是该欢喜呢,还是难过呢?小奸妃,你信不过我也会是英雄,却说了……爱……”语声未了,他的笑意己有些凝固,眉稍一动,身形拔空而起,向门外掠去。
我吓了一跳,跟着他夺门而出。院子里乱成一团,水果们和几名蒙面的黑衣人正大打出手,我方站位精准,将黑衣人悉数围住。我留神看了看,包围圈很好看,众人各据一方,形成了一个很完美的圆。
云天纵跃而出,步法轻灵,几个起落便已加入了战斗。水果们刀光一闪,出手更快,显是在护主,动作行云流水,当是高手手段。我鉴赏了几招,手也痒痒,飞奔回屋从床垫下摸出大师兄送我的剑,嚎叫着向离我最近的黑衣人扑去。
那人大刀飒然一劈,镇定不迫接下来势,我衣袖中的手腕轻翻,短剑已握掌中,迎向他的刀。师父评价我是傻大胆,我看他错怪我了,我分明是个竞技选手嘛,见招拆招,与他斗了几十个回合,游刃有余。
刺客们是冲云天来的,这一目了然。他是副帅,又是皇子,总没人想杀我这一介平民吧?除非我偷了谁家的珍宝。
可他们脑子坏掉了吧,夜半偷袭珲州府能有什么好下场?尽管我们几人特意住得清净,离大部队稍远,但打架的动静怎会小得了?加上云天是皇子身份,司马常德哪敢怠慢?不多时,他就带着数十人的援兵匆匆赶至。
大敌当前,我倒忘记了害怕,再仗着人一多,更有底气了,扬手又是一招,直向对手怒卷而去。既当上了刺客,对方功夫自是了得,可我和他斗得难舍难分,他也没能伤到我。
虽然我也没击毙他,但大师兄送的剑还真好使,我舞得称心如意。他教的空花翻我还没用上呢,只单凭自己学到的那些,已可克敌,真是功力见长啊,我高兴得几乎连胡子都要一翘一翘——假若我有。
对手身经百战吧?我却初出茅庐,与人交手的机会不多,但一切将如云天那日所言,假以时日,我绝对是武林的奇葩!
一激动,就顾不上周遭,冷不防斜刺里杀出一剑!我奋起一击,短剑却被对方的内力震得脱手,哐当落到石板地面。我慌乱地躲过那一剑,但他出手极快,只听得又是一声剑气,斜裹着风声而至,却无论如何也避之不过。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蓝光飞旋而出,硬生生地迎上了那一剑!我被冲力一撞,震翻了去,狠狠跌至橙子脚边。激战中,耳畔只听衣袂微动,风声破空,我已被人捞起来,带到一边。
石板地太硬,我这一跤跌得狠,两眼昏花了半晌,才看清来人是哈密瓜。心头一喜,我第一眼就瞧着他是善人嘛,我眼光真好!
我的胸口被震得发痛,鼻腔腥甜,我舔舔嘴角,啊,是血!哈密瓜不容多说,一手按住我的背,随着内心源源不绝地传来,我的伤痛舒缓了些。
“多谢恩人。”老七说我傻人有傻福,我还不服气呢,但接二连三遇上了恩公和哈密瓜等人,他们争先恐后地救了我的命,我不得不信了。
再看场中,八名刺客身手滞碍,体力明显不支,已是强弩之末。而我方人多,又如狼似虎,他们纵武艺再高,也插翅难逃。又过了半柱香时辰,他们便被逼得束手就擒,数十把兵器阴沉地指着他们,气氛凝重。
鸦雀无声间,云天走出,蓝衣宽袖,微笑抱胸:“各位兄台均是高手,不妨……”
话音未落,刺客们先后微一侧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右侧衣领,哈密瓜脸色一变,叫道:“不好!”
老七对我讲过,死士即是如此,失手即吞毒自尽。重伤仍坚持到最后时刻的刺客们,一个接一个地毒发身亡,无一生还。而一个时辰前,他们还生龙活虎。
院子里没人吭声,司马常德脸色极难看,欲跪下:“二殿下,属下……”他是武将,眼锐得很,已瞧见云天肩头的血迹,大惊道,“殿下伤了?”
哈密瓜也是一惊,起身奔向云天。我背靠着树,挣扎着看向他,似心有灵犀,他恰好回头找我,目光一对上,我心中呯然一响,他的脸色比往日要苍白许多,右肩已有血渗出,我心中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如惊涛骇浪般翻腾不休。
皇子殿下若有闪失,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司马常德和这一干人掉的,人群都围拢了去。云天却将他们一一推开,径直走来,黑玉般的眸光冷然无波,我与他对视,他突地暴怒了,箍住我的手腕:“我手下俱是高手,你添什么乱?”
他当众呵斥我?还瞧我不起?我芒刺在背,急怒攻心:“他们是高手,你还跳出来添什么乱?”伤痛本深,又强行压着,再被他一骂,怒气激伤经络,我喉中一腥,咯出了一大口血。?
他神色变得更冷更深,俯身将我抱起,冷淡道:“你是军医,未奉行军令,擅自杀敌,等着军法处置吧!”
人声寂灭,尴尬得叫我想晕厥过去。他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此际又是气势强盛的大将军,动不动就能拿王法军规压制我,就因我是草民吗?他挤兑我,我还不懂抢白么:“路大将军莫要忘了,在下不过是半路杀来,也有编制?若不算你的兵士,你的军令无效,我不受。”
他右肩受伤,左臂却拥住我不放,脸黑得像锅底:“你欺我记性太坏是吗?方才是谁说自己是军中一员,恳求我准你为士兵治病?”
一地的尸体,满院的活人,我们却一意孤行地吵着架。他森然瞪视着我,我被他紧拥在怀,为他疾速的心跳声所惊,诧异地仰头,他脸色虽寒,眼中却是殷切之色,简直叫我惘然——他对我原是看重的?抑或,花花公子的处处留情,当不得真?
我怎可忘怀,他以浪荡薄幸闻名,也自诩过只爱醇酒美人。他心爱的姑娘是绿袖,他为她醉酒,一趟趟地溜出宫和她相会。
可我想这些做什么?我有大师兄啊……
万念纷转,却忽觉云天身体一僵,他嘴角已逸出一口黑血,众将的惊呼声纷沓而来:“剑上有毒!”
毒?我师娘是四川唐门掌门的爱女,我则是她的掌上明珠,自小就熟知各类奇毒。我扫了一眼便心知肚明,刺客淬在剑尖的是绿云散,是从千年蝎子、眼镜蛇和孔雀胆里提炼出的剧毒,中毒者在八个时辰后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我懒,不喜练功,但长于销金窟,耳濡目染,具备丰富的理论知识。先前在草原上露了怯,被水果们暗地里轻视,这回可轮到我扬眉吐气了!我胸有成竹地传道授业解惑,将绿云散的毒性和发作惨状详细道来,不出我所料,闻者为之色变,只有几个水果面上还有疑色,我神定气闲:“这可不是我信口胡诌的退敌之计。”
这话纯粹是说给他们听的,他们还敢当我是草包一个?他们不是武功高吗?在毒药方面,可不如我见多识广。单看云天的气色,便知我没有胡说八道了,他肌肤原本白皙,中毒后已如宣纸般惨白,双颊却透出异样的红,抱住我的左臂力度渐弱,我便轻而易举地挣脱了。
目之所及,是清一色面如死灰的脸,惟独他仍很淡泊,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看着我,道:“薛神医医术高明,又慈悲为怀,必不忍本将军早死吧?”他凑近些,气息并不稳,喘促的呼吸直扑到我面颊,偏还有丝丝笑意,“你舍得么?”
狂妄自大若斯,还不顾场合地调情,这个人的恶劣本性可见一斑,我不胜唏嘘:“绿云散是奇毒,属下无能为力。”
鸭梨是个火爆脾气,但碍于云天,眼中虽杀气如火,却未有动作。我被他瞪得一凛,你恨我有何益?又不是我投的毒,我只是教授了一个知识点而已。再一看云天,他靠意志撑了半天,终于不行了,身子晃了几晃,在昏倒前,被哈密瓜和山竹架住。
呆滞的司马常德忙率人跟过去,接到通知的军医们全都赶来了,每个人都有张焦急的脸,像欲雪的天。
训练有素的军人们撤得干干净净,我在银色月光的院落里,孤独地拾起大师兄的短剑,横七竖八的尸体让我有点怕,赶紧快步离开。
无处可去,我回屋休息,可抱着大师兄的剑也睡不着,披衣坐在窗边,留意着敲门声,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没人来。我性子急,就跑去云天的房间找他。
明灯烁烁,里头手忙脚乱,军医们在给云天施术,针刀声和濯洗声不断,昏沉中的他自齿缝迸出疼痛的呻吟声。水果们和司马常德面露忧虑地注视着床上的人,我挤进去一看,倒吸口凉气,,刺客使出的是夺命之招!他左肩上的伤口深长猩红,毒液混着血水,已看不出皮肤的底色。
地上衣间血迹斑斑,煞是触目惊心。我看了一会儿,云天的脸在光影闪动间忽明忽暗,双目紧闭,唇薄而色淡——师娘说,薄唇之人都无情,他浪荡成性,验证了这个说法不假。
军医们对江湖奇门异毒哪会有解法?有的猛翻医书,有的细察脉象,有的呆在一角冥想,有的只得叹起了气,好一通忙碌后,他们悲戚地鱼贯退出。军医头头赵清宜哭丧着脸,乞求地看向我,我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
夜气寒重,我在庭院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一遍,没有一个人来找我,连哈密瓜也没来。我困惑地抱住头,姜太公钓鱼,他是如何沉得住气的?我怎么就是不行?
此地距川中足有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来不及,而且,唐门的解药并不易讨来。天下之大,这荒凉小城就是皇子殿下的葬身之地了吗?
又等了半柱香时辰,仍没人来和我说话。我快闷出毛病了,罢罢罢,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条命是哈密瓜救的,我就去找他道个谢吧。
房间内,云天还未醒来,司马常德和水果们都在,我的到来无人理会。我哼了声,我若能救活云天,你们就该跪成一片夹道欢迎了吧?真势利。
云天在昏迷中,鸭梨就无所忌惮了,对我怒目而视:“殿下对你……一片真心,他为护你生生受了一剑,如今生死未卜,你却幸灾乐祸,这太让人齿寒了!”
我不理他,向哈密瓜拱手:“我的命是瓜哥救的,多谢多谢。”
温和的哈密瓜也对我没好脸色:“那一剑是殿下迎上去的。”
啊?我这才惊了。混战中我看不真切,只道是哈密瓜救了我,却不知云天中毒皆因我而起。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侠骨柔肠的薛十九?我俯看人事不省的云天,长叹一声,转向水果们:“在下有个提议……”
众人睁大了期待的双眼。
“在下提议,锯掉他的右臂以防毒气攻心,兴许还能活命……我瞧殿下功夫不错,日后练成左手剑法也未可知,说不定若干年后,江湖上崛起了新一代剑客,他神出鬼没,人称独臂大侠。”我信口开河,为自己卓越的口才沾沾自喜。
这帮人的脸变得真快,司马常德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鸭梨刷地拔出刀,我想跑,但瞥了他一眼,还是站住了,哼,量他也不敢。
山竹摁住他的刀,直视着我,怒意骤增:“我早已将殿下的穴道封住了,毒不会扩散……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调笑,置殿下的生死不顾!薛太医,你的恃宠而娇也该适可而止吧?”
“无人能救他,还不许我缓和缓和气氛么?”
鸭梨的声音已带了哭腔:“难道我们只能看着他……”
唉,云天何德何能,有如此忠诚的部下,为他日夜悬心。好吧,薛神医我被这主仆情深感动了,就勉力一试吧。
养精蓄锐,厚积薄发,好钢用在刀刃上,从来高手来压轴,轻易蹦出来的,都不中用。瞧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竟比我还无知。我向众水果抱拳:“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在下试试看。”
在鸭梨再一次拔出大砍刀之前,我溜出门去,回到我的小屋里拿出银针和已在火炉上煨了大半个时辰的仙人掌汁,连同小砂罐一起端来。北地大旱,植物们都枯死了,只有这仙人掌耐活,我一到珲州府就看到它了,若是在乡下,定被饥民们吃了个精光。
还有四个时辰不到,将军大人皇子殿下就该一命归西了。水果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司马常德的脸彻底苦掉了,看来他们都对我的医术持怀疑态度,我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瓷瓶倒了两粒丸药,指使鸭梨:“你,过来。”
我憎恶饥饿,寒冷和被轻视,偏偏水果们都很藐视我。当着云天的面还好,他一走,他们就明目张胆直抒胸臆,眼神厌恶举止冷淡。
我又不是他们家的苍蝇!
不,在他们看来,我比苍蝇还让人烦心,卖身求荣也就算了,还以男人之身委身于男人,突破了他们道德的最低点。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本神医要抓住机遇,好好出口恶气。
鸭梨鼓着眼睛来了,我瞅他一眼,普天下只有我能救活你家主子,对我放尊敬些吧,命令道:“掰开他的嘴,我要灌药。”
丸药灌进去了,我拿出银针,连扎璇玑穴、灵墟穴等多处穴位。反正他昏着,我下手分外狠。尊贵的二殿下,你不是说我施针只会把人扎了去睡觉吗,我让你开开眼界,我还能把你扎醒呢!一边扎,一边默念:“看你还想军法处置我?军法处置我?歇了吧?”
施针完毕,我抓过小砂罐,继续指使鸭梨:“找只勺子给我,洗干净点啊。”
一晚上都没瞧见槟榔,要不我就使唤他了,谁让他最傲慢。
没错,小人我就是睚眦必报,你奈我何?云天说他不以君子自居,我也不稀罕当好人。我知道自己很讨人嫌,但他们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我老被他们看不起,终于等到他们巴结我了,这感觉太妙了!做坏人才是大快活。
鸭梨怒冲冲地把勺子一递:“给。”
我接过,拿纸巾擦了又擦,男人都干不了细致活,我不放心。他恶形恶状:“你……”
谅他也不会拔刀。云天的小命还攥在我手心呢。我看了看被扎得满身银针而毫无知觉的他,贵为皇子又怎样?在死亡跟前,无人逃脱,或迟或早。人啊,拿什么跟天意死磕?跟死亡死磕?
仙人掌的温度刚刚好,我一勺子舀下去,捞出一块,在众目睽睽下,塞进了自己嘴巴,水果们都看傻了。打了一场架,你们不饿吗?我可饿了。这都十来个时辰没吃的了,我饿惨了。
缺乏雨露滋润,这仙人掌干巴巴的,我拿大师兄的剑削了半天皮,还扎破了手,牺牲了两大盆才削出了七块果肉。仙人掌加冰糖炖一炖是很美味的,再蘸点蜜糖就更棒了,不过,非常时期,我就因陋就简吧。
别瞧仙人掌不起眼,但美容功效是显著的,好东西。连日沙风尘满面,我得补补我这张脸。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鸭梨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山竹和橙子一额汗,司马常德心慌意乱地踱着方步,哈密瓜更别提了,时光一点一滴地逝去,他的脸越来越白,风采直追床上的病号。
恐惧如影随形,但无人催我。人命关天呐,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得罪我就意味着大祸临头,我一句话就能拂袖而去,喜怒无常谁不会啊?这又不是云天的专利。
谁说这年头拳头硬的说话?一技傍身,胜过万金,我才代表了最先进的生产力哪。我学着云天的样子,伸出双手,爱怜地瞅了瞅。这双手虽然小,但掌管着多少人的命运啊。水果们,背地里你们没少议论我狐魅惑人吧,那我就一展绝学,以正视听。
高烛明耀,门被撞开,槟榔披一身夜气奔进来。他显然已听说云天中毒负伤了,见一室束手无策,问了句废话:“怎么救殿下?”
好极了,就等你了。我抬了眼,吩咐他:“白粥一碗。”
“啊?”艺术家多半不食人间烟火,他没听懂。
我环顾左右,笑道:“你们都不饿吗?仙人掌有点干,我没吃饱,呵呵。”
槟榔怒道:“你!”
想发火是吗?好啊,加足火力吧,我就借故翻脸,撂担子不干呗。天知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啊!
“我得守他一宿,我很饿。你们没有消夜的概念嘛?”
槟榔双手已紧握成拳,但艺术家的心智过人,一推究便已看清局势,强压住愤懑,背转身就向门外跑。
“慢着——”
“你去抓些草药吧,三钱桑寄生,一两菟丝子,四钱紫苏,半钱紫苏,二两陈皮。”
艺术家学识渊博,质疑道:“你说的药材——”停顿了片刻才道,“多作安胎之用……”
“你是大夫吗?”我不跟一知半解的人辩驳,“奇毒还需奇药治,快去快回。”
他沉下脸,山竹已将我要的药材抄在纸上塞给他:“听……就听薛神医的吧。”
槟榔恢复了小厮风貌,拔腿就跑,我追出去喊了一嗓子:“有咸鸭蛋最好了!”
鸭梨大惑不解:“咸鸭蛋也能治病?”
我送给他一个“你白痴啊”的眼神:“配白粥吃啊。我今天有点馋,不想吃咸菜。”
药材买回后,众水果和司马大人都熬药去了。为使人尽其才,我特将药材分成若干份,让每个人都有事做,管理人也没什么难的嘛。
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我和病人,我吁了口气。那拨人走了好,气场太阴郁了,我不喜欢。
趁云天还没醒,我揪揪他的脸,又摸摸他的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人敢这样对待他吧,我喃喃低语:“殿下啊殿下,你可别怨我心肠坏,谁叫我奇货可居呢……”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款任人揉捏的云天不好玩,我很快就索然了,他还是生动点比较像样。我将仙人掌汁端来,一勺勺地喂给他。给昏迷的人喂药很费劲,他不知吞咽,大半都漏了出来,但还得硬灌,才不过一刻时分,我就一身是汗,幸好师娘说过,只消半盏汁液就够了。
绿云散是剧毒,无药可解,但它有个漏洞,在中毒后第五个时辰时,毒性最弱。这跟梅雨季的雨类似,虽连绵多日,却不可能保持同一节奏,必是紧一阵疏一阵。我对解绿云散没把握,但等到疏时再下手,胜算大些。
我怕师娘担忧,出征之事是瞒着她的,手头没能拿到唐门的诸多解药。自己倒是能配,可一时半会药材弄不齐,所幸临行前,老七塞了他防身用的药丸给我,再辅以仙人掌汁,够用了。
仙人掌耐旱,性寒,克绿云散的阴毒有奇效,天下毒物大同小异,找对了克制之法即可。我算了算,再有两柱香的工夫,云天就该醒了,注意,只是醒来而已,身体却动不了,得再过几个时辰。
我还有话跟他说呢,先整整他。
手指抚过他的伤口,绷带下,他的肩头很硬,双目紧闭,眉头微皱,黑发被冷汗沾湿,我找到纸巾给他擦了去。美人不同凡响,中了毒也不减贵气,睫毛细密,嘴唇弯出浅笑的弧度,看着他,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真是越看越提神。
我拍拍他的脸,狞笑道:“你也有今天?你求我啊,你怎么还不求我?你不怕死?”
“是啊……我怕死,怕得要死。”病号突然开腔,虚弱地回应了我,我始料不及,被他唬了一大跳。
他低低地呻吟了一下,双眼缓缓睁开,和我的视线对上,想冲我笑,嘴唇刚咧开,伤口就被牵动,五官都疼得错位了,还有心思油嘴滑舌:“神智里……早就泪流满面地……求了你一夜。”
水果们听到声响,冲进屋,像几只大鸟,呼啦啦收住翅膀,停在云天床边,表情似悲似喜,一个劲地问:“殿下,你醒来了?”
这帮人练武都练傻了,尽说废话。睁着眼,还能说话,哪有死人是这个形状?
大功臣被晾在一旁,无人搭理。我的存在感就这么微弱吗?草原悲剧又乍现眼前,我黑着脸,将槟榔往旁边一扒,问司马常德:“药呢?”
他们这才回过神:“哦哦哦,还在熬着!”
“你们的大将军的毒还未解尽……”发财良机到了。
如我所愿,众人一听又慌了,眼巴巴地瞧着我。
“司马大人,你手下可有文官?”
“有有有。”他不知我的意图,却点头不止。
“皇子殿下大难不死,总该有人亲书回京,向皇上报喜吧?”我救了皇子一命,皇上该给我赏点钱,加官进爵吧?当官我不在行,就委托老七全权代理,但神医的名头,我是要定了,我想要个封号——大靴子。
大厨,大管家,大将军……冠以“大”字才够神气。我专门挑人多的时候开口,不怕他们赖账。
当官的全是人精,司马常德心领神会,对我大唱赞歌:“薛神医实乃绝世高人,本官这就……”
我保住了云天的命,也就保住了他的乌纱,等私底下再敲他一记竹杠,搞些钱财回销金窟。我得让老十一知道,赚钱不只是卖命这一种方式,人生苦短,我不想活得太辛苦。
云天已被橙子扶起,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半靠在床头,虚软地笑:“薛神医本事不小,在座诸位有目共睹,可谓无冕之王也。”
我要打他老爹的算盘,他就把我往外推。想不认账?没那么便宜。你还没好利索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回敬他:“本太医不成器,就爱真金白银,好不荒唐。”
殿下,这话耳熟么?醇酒美人你所欲,真金白银我所欲,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我们各取所需,多实惠。
众水果为之侧目,槟榔更是深深地瞧着我。禀承和气生财的原则,我不准备反击。我从贼窝来,从未自诩正人君子,他们齿不齿我无所谓,达成目的就好。
水果们恭恭敬敬地将他们熬的药呈上,学富五车的槟榔又发问了:“这……这药真能治伤?”
藐视神医的权威么?换你来治治看?我不欲多说,一门心思地搅着药汁。云天怜他们守了一晚,命令水果们和司马常德回去睡觉,他们都不走,他挥了挥手:“养好精神,以大局为重,去吧。”
草药苦涩的气味在房内飘浮,人一走,我就将它们都倒掉。云天凝注我:“倒了?”
“他们碍手碍脚的,我就找了个借口支开。”
灯下看云天,丰神秀骨,面色煞白反使双目亮得如同燃烧一般。在这样的目光中,我的心没来由地一跳。他轻轻笑了起来:“我是否能理解成,你想与我独处一室?”
“错!我不想让他们知晓我是用什么治好了你。”绝活哪能让人学了去?我的必杀技用途广泛,绝不外传。
“真阴险啊,小奸妃。”他抿唇一笑,“本将军给你讲讲鬼门关历险记如何?坐过来吧。”
有故事听,我依言坐到他身旁,他拥住我,将我的发丝捋到耳后,语声中有一丝歉然:“连累你了。”
“嗯?”他一温柔我就不知所措。
“你也伤着了,却还为我驱毒……”他的双唇紧贴在我的鬓边蹭了蹭,呼吸气息不绝如缕,“我中毒后,你担心吗?”
“你手下高手如云,哪里轮得到你出手?”他说过要军法惩治我擅自行动,我还在生气,“你自己找死,活该!”
“啧,真是人情冷漠。我找死不就是想让你活着嘛!”
光线游移里,他的声音近乎梦呓,却带着奇异的牵引,我心一荡,可脑中却模糊地浮现出大师兄的脸庞,未及思索就落荒而逃:“你的毒已解,我好困,醒了再来看你。”
天已发白,我刚跑出门,就望见槟榔站在庭院里,见我出来,他揉揉眼,闪身进了云天的房间。
咦?他还不去睡?我把耳朵贴上窗,正听到槟榔在说:“殿下,粮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