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动窗上半垂的竹帘,风铃脆响。
霍勋见她不哭了,心里舒了口气。
他和缓道:“那人号称不良女医,在兰溪府似乎大有名气,鬼市上的众人对她很是敬畏,可见其医术高明。”
迟溪猛地挺直了背脊,眨巴着泪眼道:“不良女、女医?”
有人冒充她?她的身份泄露了?她跟患者可是有协议的,若是他们敢暴露她的身份,日后见死不救。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物,谁敢保证自己没病没灾?
三年来就没人敢透露她是女子!
她吸吸鼻子,打算好好会会这个冒充她的人。
“给你下毒的人有何特别之处?什么来头?”霍勋语气冰冷,他从来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对方设计她,就等于给自己添堵。
她含了含嘴角,便将在半山腰遭人撞,洒了她一身药粉又逃跑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勋静静地听着。对方似乎不想要她的命,只想吓唬她,或是让她吃点苦头。这说明她冒犯过对方,或是无意间得罪过。
不是姜国细作便好,若是他们下手,必定不是吓唬这么简单。
可上山后她一直与自己在一起,没有惹是生非的机会。
会是谁?
片刻后,有人叩门,声音低沉柔婉:“请问,哪位需要人家看诊?”
一个身着青色裙衫,穿着暴露身材细高挑的女子走进来,背着药褡裢,面上戴着面巾,眉眼细长。
迟溪静静地盯着她,脆声道:“是我,不过我需要个正经郎中。”
霍勋正在看湄洲的县志,笑了出来。
“不良女医”一见迟溪,脚下打了个晃,险些站不稳,扶着门犹犹豫豫地不肯进来。
霍勋将荷包甩在桌上,冷肃道:“医得好,银子少不了你的。”
对方被他眼神威逼,头都要抬不起来,总觉得他还有后半句威胁的话没说出口。这位公子威势大,随便说出的话,都不像是唬人的。
她款摆着腰肢走过来,迟溪托着腮看她,身量是真高,又高又纤细,眉眼像是会说话。
“你是不良医?”她试探道。
那人躲避着她的眼神,柔柔地道:“请姑娘挽起衣袖。我一向深居简出,不肯轻易出山,外人只听过我的名号,见过我的人却少,今日给姑娘看诊,当真是缘分。”
门外山贼抬了东西进来,说是鬼市娘娘有东西要送霍勋,还有话交代。
霍勋怕她听了多心,又要止不住哭,起身走出去应付。
“我中了什么毒?”
“从姑娘的脉象看,你并未中毒。”
“那依你看,我这症状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还真没看出来。”她眉毛一上一下,十分为难地抽回手道:“其实我医术也并没多高明,不良女医的名号全靠同行陪衬,我就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能有多高明的医术?名头都是虚的,都是混口饭吃。”她说着傲然挺了挺胸。
骗子!败坏她的名声!
“若不然,我先回去了?我留在这儿也没多少益处,姑娘另请高明吧。”她急切地站起身。
迟溪拉住她的手腕,笑眯眯道:“姐妹别走,我一直很是倾慕你,你上山后,请你看诊的人必定很多吧?”
她急着想抽回手,眼神盯着窗外的霍勋,干笑道:“人家也是刚上山,看了不过十几位。我走了,再不走赶不上给沙帮主扎针了。”
十几个……也就是意味她无形中得罪了十几个人,这些人日后若追究起来,账都算在她头上。
迟溪气得头晕,笑容僵硬:“他们觉得你医术如何?”
“别人都没什么表示,唯独住在小溪边的那个莽汉,毫不怜香惜玉,把我打出来了。”她用力去甩迟溪的手,冷不防面巾被拽了下来。
四目相对,明瑞愣了愣,捂着脸假哭:“啊!我不良女医的身份就这么暴露了。”
迟溪一把打掉他的手,“别装了!大男人扮女装,还敢骗我,你根本不是不良医。再不说实话,有人擅长拷问。”
明瑞急着摆手道:“别!别!好好说话别动手。”
他突然觉察了什么,“欸?你怎么能拆穿我?你也知道不良医是女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迟溪磨磨牙道:“你假扮不良医是什么目的?”
明瑞很怕被人看到两人拉拉扯扯,为难道:“我与她有仇,臭娘们儿钻进钱眼儿里,不给钱就不医,我要败坏她的名声,把她搞臭,让她无法立足。”
迟溪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给了他个毛栗子。
“人家凭什么白医?她学艺不要钱吗?给那些不法之徒治病不冒风险吗?整日被捕快通缉,她不承受压力吗?你臭不要脸想占便宜,没钱背后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明瑞委屈地揉着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火,无奈地压低声音道:“人家没坏心的,昨夜就是人家在千红窟和百鬼林放的火,人家暗中帮了你们好多忙……”
“好好说话!”她怒道:“你不说清楚,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屋子了。”
情绪上涌,迟溪眼里又涌起水雾,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瑞瞥了瞥门外的霍勋,求饶道:“好好!你若想知道详情,今晚来鬼市,我告诉你。我现在当真要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极为惧怕霍勋,恨不得贴着墙根走。
明瑞出了门,正遇上霍勋往回来,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明瑞打了个激灵。
“站住!”霍勋上下打量他,“她中了什么毒?”
“不是毒。”明瑞觉得腿都在抖。
“那她为何一直哭?”
“她见了我就不哭。”他幽幽地抬眼,又赶快低头,“我不是说是你惹得她哭,只是你能搅动她的心绪,不是毒,只是不知是不是其他。”
霍勋若有所思,等想起来还没给他诊费,对方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屋内,迟溪抱着膝,盯着室内的一只小蝴蝶。
“刚刚来的是谁?”她问,嗓音有些哑了。
“千红窟的人,送了一些吃食。”霍勋答,至于鬼市娘娘如何诱惑他,想让他成为面首的话没有说。
迟溪偏头看他,“鬼市娘娘对你格外关注,对你的身份起疑了吗?”
“不知。”
“……”
她吸吸鼻子,泪水又从脸颊滑落,迟溪都没意识到她又哭了,心里酸涩难忍,也不至于哭啊,眼泪停不下来。
霍勋头疼:“你仔细想想,撞你的人有何特征?”
她便抽搭着翻翻眼皮,“没看清,不过闻起来身上像是陈年烟叶混着土腥气。”
虽无任何别的症状,迟溪坚信她中了毒。
霍勋背着手思索一翻,沉声道:“走,去给你拿解药。”
迟溪早就发现她哭得蹊跷,这一日她当真要把自己哭成一条小溪了。
午时太阳很大,霍勋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正缩在一处小山洞中睡觉的犬肜大巫。
对方见他寻来丝毫不吃惊,阴狠地盯着他,又不怀好意地瞥了眼迟溪。
洞口有树叶响动声,有鸟鸣。
两人说什么迟溪听不懂,气氛相当不友好,犬肜大巫气急败坏,一脚把身边的瓦罐踢碎了,里面钻出一条黑蛇来。
霍勋几乎没有考虑,墙一般将她拦在身后,并没发觉他的行为有何不妥。
都是为了潜伏,都是为了任务。他还需要她来做身份的幌子,救她等于救自己。
犬肜大巫将蛇抓回去,不怀好意地嘿嘿两声,指了指迟溪。
“是毒吗?”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霍勋沉默了一瞬,“蛊。十五日后可解。”
“如何解?”虽不在自己擅长的范围内,知道原理也总是好的。
“需要你我同处一室十五日。”
她脚步一滞,愤愤地圆瞪着眼:“他说的一定是假话!典籍中从来就没有男女交合能解蛊的记载,荒谬!”
霍勋看了看她,皱着眉头道:“谁说要如此才能解蛊?”
她讪讪道:“不是吗?坊间有这种传闻。”
他抿了抿嘴,“一心一意蛊。这十五日,你不要去想伤心之事,尤其是与我有关的。”
看她哭成这个样子,
想得美!可见她心里的真实意图,霍勋抬头望天,不行,计算为了完成细作的使命,他也绝对不会做什么大的牺牲。
情伤最是磨人,她一见自己就哭得那么凶,这就是爱吧?
霍勋眼神幽暗地望着她,爱而不自知,便是她这个样子的。
听他解释了一心一意蛊后,迟溪咬了咬嘴唇道:“等等!也就是说,在这十五天里,你喜欢上其他人,我就会死;我喜欢上别人,还是我死。这不公平吧,变心的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霍勋沉默了,什么变心不变心,难道她以为自己喜欢她?
他根本就是利用她。
他又跟犬肜的大巫说了什么,对方狂躁易怒,对着他破口大骂。
“走吧!” 霍勋拉着她走出山洞,“这十五日内,我不会喜欢其他人,你且宽心。”
他是个细作,根本不会喜欢任何人。
“这就走了?”她不满道:“他若是说假话呢?不如把他捉回去慢慢想办法呀,我这里有药,可以把他放倒,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霍勋摇头,“他不敢冒险说假话,同犬肜族的至宝想必,你的命分量太轻。”
若她有个闪失,他就碎了那截被犬肜族誉为圣物的枯骨,她也能瞑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