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在后院的闺房,陶桃立刻关上门窗,趴在桌边不停大口喘气。自己这么多年都畏惧父母的管教,家规的束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吐为快。如今去了一趟民间,当了一回钦差,腰杆都比往常硬了许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但凡和姜芝远有关的事情,自己就莫名地勇敢。许多话语连想都没有想,站在那里滔滔不绝,把父亲批驳得哑口无言。
毕竟他为自己做过那么多事,还救过自己的命。帮他说几句公道话,可以算是理所应当。
想着想着,她感觉自己十分口渴,拿过茶壶想要倒水,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身边又没有任何丫鬟,只能大声呼喊道:
“翠鸢,翠鸢!”
还没等声音完全消散,翠鸢就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右脚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在陶桃面前。
来不及把气喘匀,就开口说:
“小姐,不,不好了!”
陶桃被她这种架势搞得一头雾水,不由得问:“怎么了,翠鸢,是出什么事了吗?”
“刚刚奴婢在外面碰见光禄寺的张少卿,他说姜寺丞这两天头痛欲裂,高烧不退,像是染了极重的风寒。
“而且我还听说,光禄寺里有人打算趁机顶替姜寺丞,去御膳房发号施令。
“三小姐,您,您······”
翠鸢还没说完,发现陶桃呆坐在那里,眸子里没有半点光亮。乍看上去,像是丢失魂魄一般。
能让她有如此反应,显然是喜欢那位姜寺丞喜欢到骨子里,否则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干脆,再呼唤几声试试。
“小姐,小姐······”
还没等到第三次开口,陶桃忽地站起身,扭头钻进里屋开始翻箱倒柜。
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还无动于衷,急得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帮我收拾东西啊!”
翠鸢这下更搞不清楚,连忙追问:“小姐您收拾东西做什么?难不成是想离开陶府?”
“离开什么啊,我是要去姜芝远家探病,顺带准备一些之后要用的东西。”陶桃边整理包袱边说,“他如果真的一病不起,接下来的事情我就必须担着。
“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光禄寺里那些酒囊饭袋占了便宜。一帮蝇营狗苟的东西,竟敢欺负我陶桃的男人!”
虽然这几天在陶府内偶有听说,但真当亲耳听到她表露心意时,翠鸢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往那个少不更事,成天除了吃东西就是玩耍闯祸的三小姐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风风火火,懂得为别人分忧解难的陶姑娘。
难道喜欢上一个男人就会有如此大的变化?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一刻钟后,她们主仆二人偷偷翻过院墙,往京城北边的白衣巷而去······
京城,白衣巷。
哪怕之前只去过一次,但陶桃还是清楚地记得姜芝远所住的地方。倒不是因为那里有寒酸,只是因为那天正好在他家院子里看见一只狸花猫,刻在脑海里久久无法忘记。
而那只猫所在的地方,自然也被她记在心间。
来到姜芝远家门口附近,几名身穿饕餮官服的人从里面出来,见到陶桃全都毕恭毕敬的。简单寒暄几句后,他们就匆匆离开,生怕哪里说错话惹得这位上官的女儿心生不悦。
陶桃却连正眼都懒得给,推开院门就直接大摇大摆地闯进去。
“三小姐,咱们还没通报······”
“我带着东西来看他,还给他通报什么?”陶桃满不在乎地说,“姜芝远心里比你清楚得很,用不着那些客套。
“等会儿你在外面仔细盯好,要是有陶府的家丁来就告诉我,明白吗?”
翠鸢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
此时,正屋方向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些许呻吟。
刚刚还满不在乎的陶桃瞬间紧张起来,想都没想就冲进正屋里面。
一进去,看见的是趴在炕沿,不停干呕的姜芝远。
“怎么是你啊,陶桃,我没,没让他们说出去。”
陶桃此刻哪有心思回答问题,立刻弯下腰去,把他给扶回炕上躺好。
随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竟被烫得连忙缩回来。
而同时,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进眼眶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芝远,你还把我当原来那个三小姐吗?”
姜芝远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好似在安慰道:
“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这样会影响咱们的安排。
“而且这次染风寒本来就是那天晚上没注意保暖,外加这几天太过辛苦,所以才会这样。
“昨天陛下知晓此事,派人从四公主那里讨了个方子,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陶桃坐在他旁边,静静听着他讲述得病的原因,不由得陷入回忆。如果说是由于晚上没保暖才染的病,那很有可能是那天把官袍披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才会在那个时候受冻。
然后第二天又看见他打喷嚏,精神头也不太好,却也没当回事。之后几天去御膳房指导做菜,更是没什么休息。
最终,把身体搞成这个样子。
她抿紧双唇,努力不让眼泪从眸子里滑落。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在意到他的感受,这场风寒压根就不会发生。
可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几颗热泪扑簌簌地夺眶而出。
扭头看去,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个小瓦罐,里面貌似是汤药。
浓烈的草药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令她快要窒息。
“芝远,这方子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帮你找郎中,治这种风寒绝对没问题。”
姜芝远笑着摇摇头,说:
“放心吧,陶桃,四公主柳若羽年纪虽轻,但医术却冠绝古今,连太医院里的太医都要听她指导。
“据说她开的这个方子药力极猛,辅以滋补之物很快就能让患者痊愈。陛下之所以安排这种猛药,也是希望我能尽快恢复健康,继续筹备宴会之事。”
言罢,又低头咳嗽两声。
太阳渐渐往西偏去,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天际,任由黑暗来笼罩大地。
陶桃暗自咬咬牙,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极其精美的玉如意,放在他的身旁。
“你,你这是······”
“两年前,爹爹携着我们全家进宫祝贺,给皇后进献生辰礼品。皇后见我长得喜人,就把她手里的一个玉如意赠送给我,顺带赞扬爹爹恪尽职守。”陶桃坐在炕边喃喃道。
“现在我把它放在你这里,具体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屋里忽然陷入沉默,连瓦罐里剩下的那点药汤也渐渐变冷。
姜芝远还是懵懂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转过弯来。
“意思就是,从今以后我们俩相濡以沫,遇到任何困难都要互相帮助。如果光禄寺里那帮酒囊饭袋再对你说三道四,瞧不起你,就可以把这个给他们看。
“光禄寺上下都知道这玉如意是皇后赐给我的,你拿着它就表明是我陶桃喜欢的人。有这层关系在,看他们谁敢随意造次。
“至于筹备宴会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一人足以应付。”
她说得如此笃定,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连语气都显得十分从容。
但其实内心都清楚,如此精巧复杂的庞大计划,仅靠她自己如何能应付得过来?
姜芝远自然是心疼她的,可目前只能这样。
“好吧,你接下来就专心筹备长桌宴吧,一定要让百姓们品尝到真正的美味。同时按照咱们写的菜单,把每道菜都做得尽善尽美。
“这两张银票,你就先拿好吧。”
他从怀里拿出两张两千五百两的银票,上面还有不少余温。
陶桃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票,失声喊道:
“不是,芝远,你······”
“我答应要给你的肯定要兑现,不然和那些言而无信的人有什么区别?”姜芝远说,“有了这些银子,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不会有任何限制。
“至于御膳房那边,没必要太过上心。”
她瞪大双眼,不禁反问:“为什么啊?”
“按那份菜单上做出来的菜肯定没法吃,御膳房和光禄寺只是在忍耐,根本没心思听所谓的指导。等他们忍无可忍,自然会闹到皇帝那里。
“正好这段时间我在家里专心写奏折,把咱们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还有各个地方的情况都详细说明。到时咱们分头行动,一定能大获全胜。
“只是有关宴会的事,就全部托付给你了,陶姑娘。”
姜芝远努力撑起身子,动作看起来极为笨拙。两人相互致意,倒是很像对拜的架势。
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推脱的。是功是过,就看最后的结果如何。
反正,他们已经说好要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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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陶桃走出院门,天空早就涂抹上纯正的墨色。白衣巷内行人匆匆而过,似乎在这里没有任何留恋之意。
相比起吉祥巷,这里确实要冷清许多。
翠鸢见她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立刻凑过去,问:
“三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派人来找咱俩的。”
“回去?我事情还没办完,怎么回去?”陶桃反问道。
还没等翠鸢明白过来,她就自顾自往东边走,打算去那边的几家饭馆看看。
可就在这时,西边忽然出现几名高大男人,直直地往她所在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