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被胡烟梦的话触动,将杯里的酒喝干,无奈的说:“是的啊,世上最难的就是顺心如意,天随我愿。”
女人喝了口酒,向苏澈讲述了自己如何因为不适应上海的生活,经旧友介绍躲到了朱家角的艺术角,在上海的自由音乐艺术者集合地里,胡烟梦认识了众多挚友,大家陆续接点小活,饿一天饱一天的活着,y因为一个好友生病去世却筹集不够丧葬费,胡烟梦突然开始质疑起自己来上海的意义,在逐渐陷入对未来的迷茫时,恰好在酒吧遇到某设计院建筑总五十岁的大学客座教授李锋,当时在跟客人拼酒的胡烟梦被李锋一眼相中,两人在谈论艺术中,李锋给了胡烟梦未曾有过的父爱,两人建立了感情,李锋也把胡烟梦带出了朱家角。
后来因为在家没事干,李锋怕她回去老本行,胡烟梦就被安排在李锋的公司上班,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开始学习所谓的设计、美感,李锋有意无意的开始断了胡烟梦与之前的朋友联系,胡烟梦心里明白李锋的目的,为了每天的“食物”与爱情,她选择了退让。
“我只能说,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但是到了这里,好像我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我唱的歌没人理解,我喜欢的民族歌曲比不上场子里的一曲爵士,甚至于我接不到任何的表演邀请,之前的资源网断了,我得重新去组建,但是在这个地方,音乐有着更成熟的运作模式、资源置换,它需要签公司,签资源,每座城市有每座城市的信仰,在这里,我看到的是精致的时尚,纸醉金迷的光鲜亮丽,上海是很包容,但苏澈,它也很固执,它包容的是它价值观里愿意接受的东西。”
“烟梦,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有些这方面的朋友……”
胡烟梦摆摆手说:“心领了,我应该不会再唱歌了。”
对于她的放弃,苏澈心里有些惋惜的问道:“那你打算就一直跟着你男朋友做设计?”
“说实话,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做什么,你有过那种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迷茫感吗?”
“有过。”
“为什么?”
“当时我放弃了我喜爱的吉他,开始做生意。”
胡烟梦抬头看向苏澈的眼睛,好像在寻找什么的询问:“那你快乐吗?”
“或许吧,我好像就没有很开心,或者很不开心的事情,所有事都是生意。”
“不,苏澈,我上次见你弹吉他的时候,比现在开心多了,说实话,我更喜欢那时候的你。”
苏澈没有接胡烟梦的话,转移话题说:“那你呢,你放弃了唱歌难过吗?”
胡烟梦的红色指甲一下又一下的扣着玻璃酒杯,嘴里却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无所谓的说:“曾经很难过,就像有人戒不了烟一样,所有人放弃喜欢的事情都会难过的,都是个接受的过程。”
聊到这,苏澈终于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烟梦,既然你戒不了这个爱好,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放弃唱歌呢?还是因为现在发现更喜欢设计?”
胡烟梦翻了个白眼说:“怎么可能,我学了一个月,连PPT怎么切换都不知道,每天上班都像个傻子。”
“没有人教你吗?”
“他们给我找了个师傅,但是大家都知道我是关系户,表面客客气气,平时我给一堆垃圾都有人夸好,他们也不给我安排工作,每天去就让我自己学,背后都躲着我,吃饭也是尽量避开我,没事的时候都是安排些杂活给我,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意思,我就是李锋的吉祥物,惹不起躲得起。”
“胡烟梦,你看问题真的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好不好,别说的跟你多大岁数一样,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多惨一样,其实他们对我也挺好的,要是有个傻子交给我让我教唱歌,我天,我得烦死了。”
胡烟梦跟演话剧般笑眯眯的演着公司的人如何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苏澈却笑不出来,他能感受到胡烟梦的不开心以及对办公室里斗争的无奈,或许她曾经想过交出真心,但显然,她没有习惯办公室里职场人的生存法则,笨拙却又不愿改变自己,所以显得格格不入,再夸张点说,从刚才的表现,他甚至觉得胡烟梦永远不会跨入这个带着面具的世界,但学不会穿着假皮囊,她只会遍体鳞伤。
穿了不适合脚的鞋,她只会越来越痛,苏澈本不是八卦的人,却还是忍不住想劝劝这个小丫头,婉转的说:“那你坚持去设计公司,是为了你男友?”
“算吧。”
“那你觉得开心吗?”
“不重要了,他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听到这里,苏澈真的不明白胡烟梦在想什么了,在他的认知里,胡烟梦这种野的性格不可能被他人摆弄人生,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被PUA,他实在想象不到胡烟梦为什么会选择去上班。
“我只能说,你很爱他。”
“爱?”胡烟梦故意拉长音调说:“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爱自己。”
“既然你只爱自己,不爱他,为什么还会听从他的安排呢?”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可能是因为吃不饱饭吧。”
苏澈简直怀疑胡烟梦是不是在敷衍自己,她居然告诉自己,放弃一切跟个老男人,是因为饿。
“因为想吃饱饭?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很认真的回复你,苏澈,我只是想吃饱饭而已。”
“所以你就只是因为这个,放弃了你的梦想?”
“只是因为这个,”胡烟梦简直要为苏澈的问句鼓掌了,反问说:“苏澈,你知道饿的滋味吗?”
“我知道,我在国外的生活费,就是靠自己打工挣钱。”
“那不算,那不叫饿肚子。”
“胡烟梦,我当时也是有上顿没下顿。”
“不,你不知道,苏澈,你不知道吃不饱的背后意义,你也不知道,早上醒过来面包就在手边的意义,那是你们觉得平常,我却遥不可及的梦想,而不是每天早上醒过来就去想我今天的饭去哪里挣,去哪里抢,你这种钱生钱的人,不明白挣那点钱的艰难。”
“或许吧,我承认我并不能设身体会,但我觉得如果只是因为生计问题,你可以先来这家酒吧,我跟老板商量下,跟你签个合同。”
“苏澈,”胡烟梦打破苏澈的热心发言,想避开这个话题,她心里清楚,自己真的不能尝到任何希望的甜头,她怕她忍不住逃离那个衣食无忧的“天堂”,故意调侃他说:“你不会是想接过李锋的工作,包养我吧。”
“那你愿意吗?”
胡烟梦挑挑眉,古灵精怪地说:“我才不信呢,你才见我第二次,怎么可能会包养我。”
“是啊,”苏澈重复着胡烟梦的话:“我只见你第二次,怎么会包养你。”
“而且我跟李锋,也不是包养的关系,他跟她老婆早离婚了,认识我之前,还好过不少女人,只是他们那个圈子玩的太脏了,几个女友都是朋友间相互认识的,我却不一样,跟他完全没有交集,从贫民窟的艺术巷子里爬出来,一个陌生的挂件,作为李锋能力的另外一种体现。”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需要帮助,你就跟我说。”
“嗯,我知道,谢谢你,真的苏澈,可能老天觉得我太衰了,找了你个好人给我开解,每次都能救我。”
“不,你很幸运,你有着平常人没有的天赋。”
“或许吧,没有用的天赋。”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直到李锋的电话再次打来。
胡烟梦示意自己接个电话,苏澈点点头,女人拿起手机就往外走,苏澈等了很久都没见胡烟梦回来,怕她喝多了出事,急忙出去找她,却在巷子后面听见胡烟梦尖锐的喊声:“是,他们是从小地方来,所以他们更珍视这次机会,你不能说他们丢了你的面子,他们是我的朋友,一旦失败,就没有任何转机的可能,所以我才求你,能不能给她个机会,她在上海贡献了八年最好的青春,我知道上海永远不缺年轻的血液,但没有人永远年轻,她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胡烟梦的情绪再次迸发说:“我问你,什么叫抓住机会,今天去陪酒叫抓住机会,我的朋友是去做商务的,你们不能因为她以前跑场子的,就让她去陪酒,去说荤段子,这就是你所谓的抓住机会吗,这就叫她不够努力?你能看到机会是你的圈子,本来就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用钱砸出来的红利与虚幻的盛景,等普通人跟上的时候,要不就是时机已经被你们蚕食了,要不就是进去被你们榨干利益,这才是普通人。”
苏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到,自己也不是探听别人秘密的人,悄悄的走回了酒吧座位。
等过了很久,胡烟梦阴沉着脸走回座位,却还是强撑着拉出笑脸对着苏澈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也没什么事。”
“时间不早了,我可能得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打个车就行。”
“那我送你去等车。”
“真的不用。”
“这个点了,你听我的。”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亮,朦胧的光突然就洒在了胡烟梦的身上,看着街旁复古的洋楼,胡烟梦恍惚间好像回到多年前小镇烧烤摊上一个客人喝醉了打了自己一巴掌那次的场景,醉醺醺的人一把扯碎了她的裙摆,也扯碎了她最后的自尊,她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又很可悲。
苏澈站在胡烟梦身旁,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陪着她沉默。
“苏澈,”胡烟梦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开口:“你喜欢日出还是日落。”
“日出吧,我喜欢新的开始。”
“那我们少了一个共同的爱好了,我喜欢日落。”
“为什么?”
“因为看日落,那种万物具灭的样子,倾覆一切的毁灭感总是让我酣畅淋漓,我是不是很变态。”胡烟梦边说着边开心的蹦跶一跳,没想到直接踩在个没盖紧的铺砖上,前几天下雨积的水瞬间溅到胡烟梦的身上,整条裙子都沾满了斑斑点点的痕迹。
“胡烟梦,你为什么总是没心没肺的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呢?”
“狼狈吗,可我觉得这条裙子比之前好看了。”
“别闹了,我去给你找湿纸巾。”
“不用拿了,”胡烟梦好像在对苏澈说,又像在对自己说:“魔法裙脏了,这场公主梦的确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