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妮停住手上的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苏南语,她不敢相信都市丽人形象的苏南语居然有过如此糟糕的过去。
上下打量着喝酒的苏南语,眼前的人说起过去仿佛早已释然的样子,言语平静的说着过去的故事,可就从刚才的反应,苏妮能感觉到她其实并没有自己展示的那么坦然,只是谁在这个年纪没个秘密,谁又没遇到过个垃圾,不过就是里面的东西恶心程度不同罢了,她没必要去戳破苏南语包裹自己的“不在意”气泡盔甲。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苏南语明明跟他们是两类人,为什么能渗透进了他们的世界里,她以为苏南语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可从根上,他们似乎还是一类人,一群被世界伤害后掩藏善良,渴望爱的“残疾人”。
苏南语佯装不在意的小口喝着啤酒,心里却在等苏妮的反应,是觉得自己可怜,还是痛骂那群人,却没想到,苏妮只是温柔的问了一句:“南语,你还好吗?”
举着啤酒的手停滞了几秒,苏南语忽然笑了说:“我很好,苏妮,谢谢你。”
苏妮伸手拿起串烤面包片,边撕扯面包片,边递给她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不用谢我,要不要吃点甜食,心情能好一些。”
“你知道吗,听过我这段话的人中,只有你的第一反应,是问我还好吗?”
“可能因为我也遭遇过不好的事情,我知道每次说出来,都是拿刀割伤自己一次,是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我敬你。”
苏南语感激苏妮此时没有用任何宽慰与尖锐的反应与自己说话,反而用温柔的力量浇灭了苏南语心中的怒火,让她平静下来,跟着举起易拉罐说:“敬你。”
两人安静的吃着烤串,苏南语忽然想起了苏澈提到的苏妮脸上胎记的事情,好奇地问:“苏妮,你恨那些人吗?”
“那些人?”
“欺负过你的人。”
苏妮仔细思考着苏南语的话,认真地回答说:“恨吧,但我的恨意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我很感谢我的父母,那时候他们让我转学,让我遇到了个很好的老师,她没有觉得我是不一样的人,班里的同学也是,虽然大家会开玩笑,但都不会觉得我是异类。”
苏南语听着她的故事,久久开口说:“你很幸运,不是每个人都有人救赎,很多人只能自救,也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挣脱泥潭。”
“是的,我愧对我的父母,所以我不想他们再伤心了,而且我爸需要我回去照顾,我妈之前车祸受了刺激后,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不正常?”
“反应迟缓,但是不影响正常生活。”
“苏妮,那你怎么不说呢,阿烈还误会了你。”
“这是家事,没必要让别人为我承担啊,而且我爸现在蛮可爱的,还会为我养小鸡当宠物,我都多大了,而且我回去可能就认识个人,结婚生子了,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苏妮,我其实之前就想问你,你一直没找,是因为受过情伤吗?”
“没有,我只是爱上了一个爱别人的男人,”苏妮笑眯眯的跟苏南语开玩笑说:“别一脸担心的看着我,等我妈好了,说不准我又杀回来了呢。南语,接下来我说的话,是我老师送我的,现在我想送给你。”
“嗯,你说。”
“我的老师告诉我,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人,学会接受自己的缺陷是一生的课题。其实世上有人胖,有人瘦,有人是六指,有人残疾,我并不奇怪,独一无二的人才会格格不入。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勇敢激进的人,不能坦然的融入人群,无法快速建立亲密关系,所以我习惯缩在壳里,试着去画下我眼中的世界。我的老师发现后,鼓励我成为更好的自己,在班里夸我的天赋,让我承办班里的黑板报,用我的闪光点淡化了我的‘不同’,班里的男同学甚至会在其他人说我的时候,替我说话,保护我,我很感激我的老师和那群同学,她曾说过把自己活得自洽,就是你的生活方式。”苏妮顿了顿说:“那你呢,南语,你原谅了那个泼你猪油的人吗?”
苏南语听了她的话,没出声的一串接一串吃着烧烤,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吃完了烤串,苏妮起身准备走,苏南语才说:“苏妮,我不会原谅任何伤害过我的人,永远不会。”
“那你后来见过他了吗?”
“没有,但我最后送了他一份礼物。”
“礼物?”
“是的,一份他永生忘不了的礼物。”苏南语收拾着桌面,好像想起什么笑话般说着:“践踏着别人的尊严当成玩笑的垃圾,为什么要让他好过?”
“真可惜,苏南语,我如果不是因为要走了,我应该很愿意听你的故事。”
“那要不,你走之前,给我算一次塔罗牌。”
“好啊。”
“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
送走了苏妮,苏南语才明白为什么苏妮能遇到如此多的事后,还能如孩子般简单。她的人生中遇到了很多好人,而苏南语命不好,遇不到那么多善意,记忆里与那个人重逢的时候,哪有什么人保护自己,不负责任只想升职的班主任,不愿意惹事、眼睁睁看着苏南语被辱骂的化学老师,喜欢起哄、糟糕的班级同学。
当花朵掉入肮脏泥沼,明明是需要别人拉一把,众人只会埋怨花为什么不好好开放,就怕伸出手脏了衣服。
甩甩脑袋开始洗漱,对着镜子刷牙时,脑子突然浮现出那个人阴森森的面孔,尖酸地说着:“好久不见啊,蒜泥肉。”
“我刚看见名单,还以为看错了,还算你味道依然那么香浓,酸臭的蒜味,我真是立马就闻出了,味道可真冲啊。”
“来来来,大家来看看,这就是我们学校‘最香’的女人。”
耳边响起起哄的声音,恐惧从脚底冻结住每根血管,从外至内的冷,脑海里那个瑟瑟发抖,害怕却嘴角想挂个假笑搪塞过去的女孩,可怜而卑微的接受所谓的青春期少年的“不懂事”,除了害怕脑子都是空白,单枪匹马的面对着不属于她的侮辱。
很多年后,当同学谈起他们参加同学聚会的往事,说起当年的事情都在聊那群混小子都变了很多,变得成熟了,懂事了,当了警察、医生、公务员时,苏南语却觉得可怕,这些需要善良的工作却由施暴者去执行。
一个个连同情心都没有的人,成为了公职人员开启新人生,唯有苏南语被他们困在泥潭里,入夜即无可自拔,明明是受害者,却难以启齿自己被霸凌的过去,凭什么他们的一句轻飘飘的过去不懂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除了他,剩下的人,她只能诅咒着他们的幸福,拒绝去任何聚会,听着他们成为父亲,丈夫时,恶心的吐一口痰,仅此而已。
“啪”将杯子摔在洗手池中,苏南语瞬间清醒过来,打开水龙头捧着凉水往脸上冲,溅的镜子上都是斑驳的痕迹,镜子里的人仿佛被分裂开,只有嘴角的假笑格外清晰。
苏南语忽然想抽支烟,那时候压力特别大,她就会夜里抽烟镇静,可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就戒了。
深陷在沙发里,翻出手机却不知道打给谁,纠结了半天打给苏红,没人接听,那头的人果然睡了。
挂断电话后无奈的感叹,果然苏红每次都“错过”拯救自己。收拾好正准备睡,苏红的电话却意外打了过来,苏南语莫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急忙接起来:“喂,妈,家里出事了?”
“都好好的啊。”
放下心来,有些责怪地说:“那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不是你给我打的吗,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哪有什么事,我就是睡不着。”
苏红察觉到苏南语的不对劲,小声问:“小章呢,他还好吧。”
“他还那样啊,没什么好不好。”
“今天没在家?”
“对,那个,他出去出差了。”
“臭丫头,”苏红冷不丁的喊了句苏南语的小名说:“是不是小章欺负你了。”
“怎么可能,我们俩吵不起来。”
“有什么跟妈说,妈现在退休了,不是以前穷,只能借钱给你交学费的时候了,过的不顺心,你就回来,妈现在一个月2000多的退休金呢,妈养得起你。”
苏南语被老太太逗笑,心中一暖说:“知道了,知道你有钱了,你抓紧睡吧。”
“你也赶紧睡,年纪也不小了,别老熬夜。”
“知道了。”
“还有,那个你同学说她下周结婚了。”
“哪个同学?”
“就之前,我去吓唬的小子。”
“妈,那是你认错人了好不好,”苏南语翻了个白眼说:“你说你去算账,人都找错了。”
“反正那小子结婚了,还问你去哪了,丫头,我最近老想起你小时候,就说当时我没去你阿姨家就好了,没去的话……”
“妈,”苏南语打断说:“睡吧,我困了。”
“知道了,你赶紧睡。”
“好。”
挂了电话,苏南语更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写给苏澈的稿件,写到5:00左右,苏妮居然给她发微信说叶飞想见她一面,就在门口。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苏南语还是迅速收拾好出了门,天还没亮,苏妮站在路灯下不知道在跟叶飞说什么,看见苏南语连忙招手。
等她走近,才见叶飞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看见苏南语没说话,苏南语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了,苏妮连忙说:“飞哥说带我们去东北早市吃早餐。”
“现在吗?”
“我说我想去看看松花江边的日出,所以我们先去江边。”
“喔。”
一路上,苏妮和苏南语并排走,叶飞则走在前面。苏妮尽量找着话题跟叶飞聊,走着走着就跟叶飞成了一排,苏南语则自己走在后面,顺着中央大街的夜色走到了防洪纪念塔,路两旁都是外国建筑群,苏南语莫名有一种回到了民国时期哈尔滨的感觉,走到尽头,顺着台阶往下走,就是松花江。
三人站在江边,看着太阳从水面缓缓升起,叶飞忽然把帽子和口罩摘下,看着日出发呆,苏妮则看着叶飞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前的两人竟被她代入了哈尔滨中流离失所的情人,暗笑自己真的是写稿写的魔怔了。
摇摇头的瞬间,苏南语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苏妮来哈尔滨不对劲了,那种盯着叶飞的眼神,绝不是简单的朋友,如果只是单纯的受胡烟梦所托,她就一个人来了哈尔滨,真的太难以理解了,见义勇为的情愫,知识分子爱上保安,如果苏妮的家里没生变故,可能有结果,可现在的情形,苏妮自己也知道二人没有未来,不如就是朋友。
或许她的这次旅行,也是一场给自己的句号和告别,开启新生活的标志,只是她说她爱着的人爱别人,是男人之前的爱人吗?
等周围的人多起来,叶飞重新戴起帽子和口罩说:“走吧。”
三人走了一半路,苏妮突然说自己想去上个卫生间,叶飞就跟苏南语沉默着站在门口。其实苏南语很想问问他对苏妮的感受,他是不是知道苏妮对他的感觉,可又觉得都是自己的猜测,问这种问题好像又逾越了,嘴巴都张开了,又合上,如果他没有任何感觉,自己变相就相当于把苏妮的爱情卖了,她不能去伤害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你知道装修的话,一面墙大概做多厚,要多少水泥,多少油漆吗?”
苏南语听着叶飞的问话,一时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谁,愣愣的说:“我不太清楚,叶哥,你是要开始装修家吗?”
“嗯,想把家粉刷下,老娘走的时候,得办的风风光光。”
“大娘看着挺硬朗的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癌症四期了,她那个年纪,熬不了多久了。”
“看不出来啊,昨天明明……”
“之前就腹积水了,她想高高兴兴的过,不愿意化疗,不愿意让人知道她不舒服,医生说咽气得拉回来,不然医院的指标超过了,不愿意让她住院。”
苏南语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件事情,客套地安慰说:“会好的,我看老太太的面相是要活一百的人。”
“所以我要谢谢你,昨天帮我圆谎,妮妮刚跟我说了,你为她和她的朋友们做的事情,我作为她的一个大哥,替她谢谢你。”
“啊?”
“我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等我老娘的事情结束,我就跟你说她的事情。”
“她?”
没等苏南语细说,叶飞就掏出手机说:“我的手机号是136xxxxxxxx,微信也是,你有空加我微信,我老娘死了,我就给你电话。”
苏南语虽然莫名其妙,却还是迅速拿出手机记录下来,毕竟最后在那个小区的人和见过那个男人的人都是他,解开秘密必然需要叶飞的帮助。
“叶哥,”苏南语好像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之前取得2000块现金,平时她出门就会带点现钱,现在也算派上用场,递给叶飞说:“一点心意,给阿姨看病吧。”
“梦梦给我留的钱已经很多了,老太太应该用不到钱,心领了。”
“所以,苏妮也知道……”
“不,她不知道,我也不想她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没必要什么事都操心。”
苏南语还想再说几句,苏妮就走出来了,索性闭嘴。
三人去了附近的一处老东北早市,吃了豆腐脑、玉米饼、油条,苏妮难得的话多,苏南语却知道她是在逼着自己说话,难得收起自己记者的本能,全程就是听。
等吃完结束,叶飞将二人送回酒店,苏妮难得开口说:“飞哥,抱一个吧,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
“好。”
男人温柔的环抱起娇小的苏妮,他知道苏妮这一趟鼓足多大的勇气来找自己,多么不容易,是他对不起这个好姑娘,是他不配,也不能拉人下水害了她,所以这个拥抱,是他最后的祝福。
苏南语掏出手机想拍一张,又放下手机,望着二人温柔地笑起来,暗自感叹,今天哈尔滨的天连雾都散了,估计天真的要好了,人也各自走向新的光明了。
二人回到朱家角的时候,刚好是活动前一周。
为了不让大家起疑,二人故意分成两天回去,苏南语还上网买了其它地方的特产寄到朋友家,拿着特产才回了朱家角。
苏澈倒是没多说什么,只说时间比较紧,活动的事情,苏南语得辛苦了。
“我其实之前没太明白,你们这场活动,是你们主办吗,怎么我搜索都是展会呢?”
“不是,之前的我们可能还能主办,现在没热度了,只能配合别人的活动。”
“所以,这场活动是展会,你们只是表演?”
“可以这么说。”
“那有什么麻烦,很简单嘛,就是配合。”
苏澈没接话,笑笑说:“但愿借你吉言,就是配合。”
苏南语不明白苏澈的笑是什么意思,但很快现实让她醒悟,她以为的简单配合其实涉及到庞大的统筹和运营工作,包括节目单的排布,每首歌如何衔接,鼓队、乐手的午饭、晚饭,住宿,外地过来的乐手的接送机时间,车辆,现场则包括设备走线,舞台设置,天气事故的备选方案,危险防控方案,歌曲的选择,对于场地的特色展示,以及巡游路线,都是需要细致而繁杂的梳理。
因为苏南语负责的是宣传口子,所以她更多的是需要排布宣传周期,从公众号到微博,倒计时海报则由苏妮帮忙,她空下来的时间就帮苏澈拉Excel表做预算,谭乐乐有时候也会过来,只是帮忙的时候,就会自己跑到酒吧里发呆,还会拉着林子问现在的酒吧与之前的酒吧布局的区别,苏南语经常想她是不是来混日子的,可想想她一个大小姐干嘛大老远过来混日子,越发觉得奇怪。
其它人则专心负责表演事宜,苏澈表示这一次他不会上台,阿石春红只好自己独唱,好在林子帮忙排在她前面,可以有一些话术帮她热场子。
好不容易忙到了表演前一天,大家都赶去现场排练,苏南语作为工作人员负责帮大家处理问题,正当大家开始准备演练时,一个男人突然指着娜娜说:“安丽娜?”
娜娜听到名字吓得一个趔趄,抬起头的瞬间,直接吓得后退,跌坐在台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