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烟梦说着说着手抖起来，苏澈伸手拉住她安慰：“别说了。”
“苏澈，没事的，”胡烟梦深吸口气说：“我能够说出来，我就已经想开了，我从来没后悔走出来，唯一后悔的事，我没有早一天发现阿婆的不对劲，不知道她那么疼，就怕进医院没钱一直忍着，我妹跟我说阿婆走的时候，屋子里都是带血的布，她就是忍着，肝硬化连吃玉米都会让她吐血，但她一次都没说过自己想吃什么，都是说让我们随便做点，小孩子要多注意休息，咳都不当着我们的面咳，我该死，真的，苏澈，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阿婆，没有送她最后一程，很久很久以后，我妹妹才在电话里告诉我，阿婆在那天晚上自己找了根绳走了，我都不知道，她为了不拖累我，最后帮我一次，就是靠死拖住了我那没良心的爹，没让他找到我。”
这是第一次，苏澈见到胡烟梦哭。
在他记忆里，那个跟女战士般的人，天塌下来也好像跟自己没关系的女人，遇到任何问题都只会笑的女人，用手捂住脸，指缝里却是却止不住的眼泪，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胡烟梦也是咬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显然她并不愿意让苏澈看到自己这样一面，但她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了，苏澈直接站起身坐到胡烟梦身边抱住她，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小声的安抚：“过去了，阿石茉姿。”
听到这个名字，胡烟梦再也忍不住直接双手勾着苏澈的脖颈，埋在他的胸口大哭，饭店老板认识他们俩，听见包厢里声音不对，就示意服务员晚一点再上菜，还让人把门关了起来。
苏澈一直没说话，安静的抱着她，房子里都是胡烟梦的啜泣声，等她慢慢情绪平复下来，苏澈扯着纸给她擦眼泪，胡烟梦就窝在他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深吸几口气才断断续续说：“过去了，真的苏澈，我真的没事，我都过来了。”
“你很勇敢真的，小姑娘，那么晚的夜，你自己一个人闯了出来，你很了不起，没必要惩罚自己。”
胡烟梦扣着手心，没有接苏澈的话：“我没那么高尚，或许我对自己的惩罚，也是我对自己的解脱。”
“你如果解脱了，今天就不会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需要喝醉了，你是自己困住了你自己。”
胡烟梦不知道被苏澈哪句话触动，呢喃说：“可是苏澈，我宁愿我没有跑出来，真的，我宁愿我去嫁给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去陪着我阿婆走完最后一程，真的，我觉得我对不起她。”
“烟梦，”苏澈抹去胡烟梦眼角的泪，坚定的看着胡烟梦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想过没有，你阿婆的选择，是为了让你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让你负罪的去活着，虽然我不认识你阿婆，但我相信，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不是她希望的，她知道你适合更大的舞台，所以她为你做出她认为最大的努力与最好的选择，人这一辈子只能向前看，有人生，有人死，你没有办法决定生死，你只能好好的活下去，才对得起死的人，而不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你明白吗？”
胡烟梦努力的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明白，苏澈，我都明白，我真的没想到我会哭，真的，我忍了那么多年，我不敢提，因为每一次提，我就会想起我的任性，就会对那一晚的自己，恨的更深一点，我怕我说了就会原谅自己，忘了阿婆为我做的一切。”
苏澈心疼的看着胡烟梦，此刻的她像得不到糖，却不敢开口要的孩子，站在路灯下等着抛弃她的大人，却不敢离开原地，安慰说：“傻姑娘，怎么会有人用爱来惩罚自己，爱你的人，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愿意你伤害自己。”
胡烟梦没接话，苏澈怕她再沉浸在情绪里，转换话题说：“那你下了山，怎么去的北京呢？”
“我当时下山的时候，有点迷路，兜兜转转了一天半才下山，等进了县城，我就去了平时赶集常去的烧烤城，那种很大的棚子，里面都是些摊位，一格格的炭火摊子，很像写字的字帖，差不多得有一百家卖烤串烤小豆腐的生意，那边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孩子，还没有成年，从山上下来的，不是很懂汉话，能更便宜，也更能吃苦，找不到什么正经的活，主要找些端盘子、洗盘子、烤肉的工作，但我下来的时候不是很凑巧，当时刚好是用工最足的时候，烧烤城里都不缺人，我只好一家一家的问，没有地方睡，我就去桥洞里睡，有时候去火车站旁边蹲着眯一会，每天就去烧烤城转悠，嘴甜的问美女老板忙不忙，需不需要人，一口一个生意兴隆，问个早安，问个晚安的，饿了就买个馒头，那时候包里还有十几块钱，扛了半个月，终于有个卖米线的离婚女老板说手下的哈尼族丫头连夜跑了，包住，一个月两百，可以让我干一阵子，问我干不干。
当时我都要高兴疯了，难得有活，不然连馒头都要买不起了。
每天清晨四点，我就起来跟着老板去菜市场买猪筒骨，买各种食材，她骑着个三轮车，我在车后面守着菜，然后回烧烤城的铺面里熬骨头汤，看着发白的汤咕噜噜的滚起来，女老板就会给我做一碗清汤米线，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后面有人来查童工，我可能就在那里一直待下去了，那个大姐真的对我很好，给我自己的旧衣服，不拖欠我的工资，看我个子小，还给我加鸡蛋，但是因为查童工查的厉害，大姐没办法，只好把我辞退了，走的时候，还多给我半个月工资，说丫头你也不容易，可我实在没什么余钱，多给你半个月的，你拿着多买点肉。
我知道她难，自己带个8岁的女儿讨生活，所以走的时候，我又把半个月工资给她女儿买了文具和书籍，我不能让对我好的人为难。”
苏澈听的内心一阵感慨，忍不住说：“你很好，所以你遇到的都是好人。”
“不，那只是电视剧里的剧情，我很快就遇到了那个坏人。”
“烟梦，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别说了吧，我们说点别的。”
“苏澈，我没事，你听我说完好不好，”胡烟梦怕苏澈再劝自己，顿了顿，捂着肚子打趣说：“我天，还不上菜吗，我快饿死了。”
“我去问问。”
“好。”
苏澈走到包厢外，就见胡烟梦又灌了好几口酒，他知道胡烟梦的精神状态已经支撑不了她的故事了，但她的话让苏澈没法拒绝，他尊重她的决定，继续做个聆听者。
饭菜早做好了，服务员迅速上齐就给他们关好门，苏澈给胡烟梦夹了不少菜，见她快速吃了好几口就连忙给她舀汤，胡烟梦接过迅速灌下喉咙，满意的说：“好了，我又有力气了，我继续说我的故事。”
“好。”
“离开了大姐那里，我没地方去，钱也不敢花，又跑去了火车站，蹲了两天，有个男人突然过来问我，是不是找活干，他是旁边卖盒饭的，想找个服务员，包吃住，一个月三百块。一般来说，我们打零工很少有给到三百块了，我就有点不信，后来男人说带我去看看烧烤摊，想着大白天的他也做不了什么，我就跟着他走了，顺着铁轨走了一半，男人就来抢我的包，我就是不放，男人就拿出刀对着我，没想到我就是不放，一口就咬在他手上，他拿刀假装要捅我，我也不怕，后来他打了我一拳就跑了。
吐了嘴里的血腥味，我就拿着包往火车站走，走了一半就晕了过去，等醒过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弹簧床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端着水进来，看我醒了就说在路边看到我躺在地上，就把我带回来了，还指着一旁瘦瘦的男人说，这是她老公，就是她老公把我背回来的。
我当时对他们夫妻俩真的感激的不行，听说他们家也是卖烧烤的，我就问他们需不需要小工，女人开心的说，真好，刚好他们也在招小工，但是可能钱不是很多，住的问题就在进门的地方让我睡这张弹簧床。
难得有活干，我连忙说好，就这么住下了。
为了感谢他们的照顾，我每天干活特别卖力，恨不得碗都洗三遍，来客人也是热情招揽，想着攒点钱再说后面的事，但渐渐地，我发现老板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总是抽着烟盯着我看，特别是给我弯着腰洗碗的时候，漏出来腰总会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因为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一开始我也没觉得不对，但老板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只好故意躲着老板，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洗澡的时候，墙壁里有只眼睛在盯着我看，我终于忍不了跟老板娘说了。
老板娘听说了之后，立马开始骂老板死性不改，我站在一旁劝了几句，她还安慰我让我不要多想，有什么跟她说，我点点头。
等晚上的时候，老板娘给我送了杯牛奶，我胃不太舒服，就没喝，怕她难过就悄悄喂了后院的野猫，躺在床上我却好像觉得有双手在摸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老板娘的声音，说知道我漂亮才捡回来的，让老板不要心急，轻点弄，不要把我吵醒了，我吓得要死，握着床上的刀，刚想动手，就听见门外有人，老板娘就急匆匆的出了门，老板把门关上的瞬间，我一刀捅了上去。”
“所以……所以……”苏澈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你捅死了他？”
“怎么可能，我只割了他手臂一块肉，刚好邻居就过来借打火机，见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没想到就见到这一幕，直接报警了。可能老板都没想到，他邻居会进来坏事，后来进了局子，老板一口咬定我是因为偷钱被发现才伤了他，我说他对我不轨，老板老婆赶过来说不可能，她前脚都还在家，老板不可能想侵犯我，我百口莫辩，没有任何证据，我就蹲了十五天，等放出来的时候，看见老板在外面等着我，我知道他没睡到我肯定不死心，加上我还伤了他，幸亏当时他内急跑去上厕所，我连忙跑到路边打了个车，那时候花了我不少钱。
我也不知道去哪，就又回到火车站，可我又怕那个人找到我，刚好火车站旁边的音像店里在放DVD，我看到MV里唱着北京的故事与场景，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去这里，去这里找我的路子。”
苏澈握着拳头，青筋已经暴起，他没想到看起来没心眼的胡烟梦居然经历了这么多，怪不得她说最怕的事是饿，对于流浪街头的连十八岁都没有的孩子，饥饿就是最直观的噩梦。苏澈只是听着心里的怒火已经烧的五脏六腑疼，更何况那时候的胡烟梦，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却经历了这一切男人都扛不住的事情，哑着嗓子说：“所以，你就去了北京？”
“嗯，我花光了所有钱买了车票，到了北京，因为没有身份证，我还做了一段时间的黑户，后来听说三里屯好多酒吧都是北漂的做服务员，我就说去看看，因为身材相貌长得还行，我撒谎身份证丢了，就留了下来，就在那里，我发现了原来有一种工作是可以唱歌挣钱的，我从小就是寨子里最会唱歌的，我喜欢唱歌，所以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去那个台子上唱歌，但是还蛮难的，我跑了很多地方，都没人要我，我只好想着要不去兼职卖酒去跟老板打好关系，那天刚好是我卖酒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你，我真正的改变了命运，第二次别墅的夜里，也是你开车救了我，别说，苏澈，你真的是我的贵人。”
苏澈看着假装不在意的笑嘻嘻说着往事的胡烟梦，她已经习惯了三秒钟治愈的生活，太过于陷入自我悲痛反正也没有人在意，突然认真的说：“你说，我是你的贵人是吧？”
胡烟梦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愣住说：“啊？”
“这一次，我还想当你的贵人一次，”苏澈拿出两份纸说：“第一个礼物我要在这里开个酒吧，你可以一直唱歌，第二个礼物，胡烟梦，你不是现在组合散了吗，我想当你的吉他手，合同是三年期限，三年后，如果你觉得我不行，再换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