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稀里糊涂地被严掌柜请进宅院。
正巧精通医术的赵嬷嬷未在家,暂且由擅长药膳的罗嬷嬷顶上——好在乡亲们皆是些皮外伤。
约莫过了一炷香,众人身上那些浅浅的伤口皆已妥帖包扎完毕。
刘大婶整条胳膊都裹着白布,等老太太前额缠着厚厚的绷带,杨二娘的左腿拿俩夹板固定着,杨三爷更是让人拿门板抬到外边......大家这副样子,当真是凄惨到了极点。
乡亲们走路都显得蹒跚,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
严掌柜捻着胡须,笑呵呵地道:"看着伤得越厉害,待会儿得到的益处更多,咱耐心等着就是。"
众人听到此话,目光顿时发起光来——狗儿娘向来一诺千金,从不说谎。
"哎哟,我这胳膊似乎也伤着了。"
"方才那帮混蛋围着我打,现在眼前一片模糊,怕是瞎了。"
"喂喂喂,快扶我一下,腿好像断了走不了路......"
"......"
胡大人当场就愣住了,这...这,还可以如此操作?
"喔,喔,喔——"
一声接一声的的雄鸡啼鸣,将沉睡的东沟村从梦中唤醒。
昨夜汤楚楚辗转难眠,只因三更时分,被关押在后院牲口房的蒙面人们突然苏醒。
数十人同时骚动,喧哗声搅得人夜不能寐,无奈之下,她只得再次释放电流,将这些闹事者尽数击晕。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迅速穿戴整齐,梳洗完毕,随即出了门。
八月的清晨透着微凉,院落里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年幼的小阿璃天没亮就醒了,正于院中逗弄着鹅群和看门狗,玩得不亦乐乎。
按原定计划,杨狗儿该去东杨雅宴,可因家中事务尚未处理妥当,他只好留下。此刻他正坐在院子里,把儿子抱在膝上,轻声细语地教孩子念《三字经》。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哪里会跟读,只是发出咿呀的声响回应着父亲。
反倒小阿璃仰着脸跟表哥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那奶声奶气的调子软得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甜丝丝地往人耳朵里钻。
汤楚楚听着,忍不住眯起眼感慨,大侄女明年三岁就能去学堂了,这日子咋溜得比野兔子还快呢?
现在弟媳腹中的娃娃眼瞅着就要落地,用不了多久,估摸着狗儿媳妇的肚子也该鼓起来了。
照此势头,家里添丁进口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二牛到了说亲的年纪,宝儿也要物色亲家……
这么一桩桩数下来,汤楚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壳里跟塞了团乱麻似的,光是想想就犯愁得慌。
"奉直夫人!"汤一急匆忙入内,"陶大人已经清醒,想求见奉直夫人。"
汤楚楚怀里抱着大侄女,眉头微蹙:"一早见那帮人便犯恶心,先传早膳吧。"
蔚青清应声:"早膳早已备妥,奴婢立刻端来。"
早饭备得极是丰盛,一应早点摆满桌案:热腾腾的疙瘩汤与杀猪粉,雪白的馒头包子并金黄酥脆的油条,嫩滑的豆腐脑、焦香的锅贴,还有各式精致美食……全家老小谁起了床谁便来用,各随口味,不需拘礼,杨家向来不讲究这些虚文缛节。
汤楚楚吃得差不多后,春花便打大门处匆匆行来:"奉直夫人,知府与县太爷已到前厅了。"
"我原觉得总要等到辰时方会来,没承想如此早。"汤楚楚将怀中小儿递与春花,吩咐道:"引娃儿们到偏院玩耍。"
她随手理了理衣襟,举步朝前厅走去。
府宅门前稳稳停着两驾马车,一驾是抚州知府程告郎程大人的,另一驾则是陆佟民陆大人的。
车子后面,还有五六个神情肃穆的仆人。那群仆人望向汤楚楚的眼神中,隐约透着气愤与敌意。汤楚楚唇角微扬,心中暗忖:这些人想必是淘林带过来的侍从了。她就等这些人回去报信——如果知府大人今日不在场,后续这出大戏可就唱不成了。
"拜见知府大人。"
汤楚楚款步上前,仪态端庄地向程告郎微微屈膝,行个大礼。
"慧奉直不必多礼。"程知府虚扶了下手,"本官此次专程来东沟村,乃听闻京都陶氏嫡长子陶大公子昨夜曾于此处现身,不知可有这件事?"
陆大人在一旁补充道:"陶府家仆连夜赶往抚州与我禀明此事,这事实乃牵涉京都陶氏,故而知府大人特此前来查访。慧奉直据实相告即可。"
汤楚楚闻言,眸光骤然沉凝:"哦,他确实是陶家大公子啊,怪不得那般张狂无状。"
程知府神色凝重:"如此说来,慧奉直当真把陶大公子囚禁于此?"
贺陶浩瀚乃当二品重臣,其子陶大公子亦是三品尚方监,皆为朝廷要员。慧奉直竟敢......
他长长吁出一口郁气:"慧奉直,且先把陶大公子放出,凡事皆可从容商议。"
汤楚楚轻抿唇角:"既如此,知府大人请跟我入内吧。"
她莲步轻移踏入院中,程知府与陆大人连忙紧随其后。
待众人在庭院落座后,她示意侍从奉茶,继而传令汤一给淘林松绑后领来。
未及近前,便闻阵阵叱骂声传来:
“慧奉直那贱人,居然这般待本官!当真觉得此处僻远京师,便可肆意妄为了么?"
“袁家遭你构陷,是袁家愚钝无能,我陶家传承百年,乃名门世家,你莫非真觉得可以轻易对付得了我们?”
“我警告你,即刻将我放了!不然,本官定将你碎尸万段!”
程知府于院中落座,听闻这番怒骂之言,惊愕不已,一时难以置信。
他虽非京都官员,却也曾听闻过陶家大公子的风评,据说是十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谦逊礼貌,更是京都四公子中的一员......可方才那番不堪入耳的恶毒咒骂,竟是从这位名门贵公子口中倾泻而出,程知府太惊讶了……
目光循着回廊望去,只见淘林被汤一汤四一左一右押解而出。
此时的他,半点世家子弟的风范都没有……满口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发髻散乱如蓬草,面容污浊似抹布,衣衫褴褛若乞丐......
淘林几乎要疯魔了。
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襁褓起便是陶家长房嫡子,三十载来尽享尊荣,何时尝过这般屈辱?
每每忆及昨夜种种——他被粗绳捆缚如茧,与几十为死士挤在霉腐的牲口房,身下是硌人的杂草刺丛,蟑螂爬过脖颈,老鼠窜过脚边,浑身淤青酸痛,腹中空空如鼓......那等蝼蚁般的屈辱,他连回想半分都觉锥心蚀骨。
此刻瞥见汤楚楚的身影,眼底瞬间腾起灼灼怒火,狗屁的陶氏长房的矜贵身份,狗屁的京都四公子的温雅风仪,狗屁的陶氏门楣的体面,狗屁的百年世家的清贵名声......尽数化作飞灰飘散。
但他终究不敢贸然上前——那毒妇周身似萦绕妖异之气,先前每每靠近,随行护卫便莫名瘫软抽搐,仿若被无形之力扼住咽喉。
抬眸间,但见程知府与陆大人身着绯红官袍立于阶前,他心中顿时了然:援军已至!
"好个渎职枉法的抚州程知府!还不即刻把这刁妇缉拿归案!"
淘林强撑着挺直腰板,试图自周身迸发凛然威压,奈何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纵有千钧气势亦难舒展半分。
程知府趋步上前,双手抱拳作揖:"拜见陶大人,想必陶大人与慧奉直之间有些许龃龉,不若移步内堂,细细剖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