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甘愿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将此事透露给汤程羽,只因在韵省那会儿,若非汤程羽与陆昊出手相助,他必定会沦为被取消资格的那一个。
他宋志锋向来不爱亏欠他人人情,今日此举,算还清所受的恩情。
如此一来,日后在仕上与汤程羽碰面时,他方能堂堂正正、昂首挺胸。
他乃陶家谋士,而汤程羽已归附于云家,他们自然不会站在同一阵营。
从今往后,若再遇事端,他便无需再顾到同乡情份了。
他匆忙隐没于人海之中。
汤程羽把纸条收到衣袖里,上朝期间总是心绪不安。
朝会刚完,他原还得到翰林院处理事务,便喊宋泽礼帮请了假,直往汤楚楚家跑去。
而此时,汤楚楚并未在家,她入宫担任翻译工作了,要傍晚方能回家。
因此,汤程羽只好又跑到宫里去,未到翰林院,他改道鸿胪寺去了。
翰林院专为皇权而设,为宫中主殿,鸿胪寺却地处偏远。
他与守门的公公说明来意,公公到里边通报后,才带他入内。
他持续向内走去,在偏殿处停下脚步。
殿内并无外绑使者的身影,尽是鸿胪寺各级官员。
站于队伍最前方之人,恰是汤楚楚;坐于一旁提笔书写之人,乃鸿胪寺卿张大人;而下方,至少坐着近三十位官员。
“部分常见且基础的词汇,张大人典籍中都有收录,我重点想和大伙讲一讲语法及介词连词等方面的内容。”
汤楚楚一脸认真地讲解着学习语文的要点,“阿沙部书面语及口语差异极大,大家留意看……”
她边讲解,边忍不住叹息。
她从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还做英语教师了,给这帮守旧的老官员们授课。
关键是因她很快就不在京都了,如果不把英文基础语法啥的教好他们,她担心张大人总给她写信“烦扰”她。
台下众人皆全神贯注地聆听,努力做着笔记,更有部分放下身段虚心请教,现场氛围十分融洽。
一堂课告一段落,可张大人并未就此让汤楚楚休息,给她抛出许多疑问,得到满意答案后,方带例句去边上自行琢磨了。
汤楚楚好不容易得以短暂休憩,此时小公公才进屋禀报,称翰林院的汤大人找她。
她抬眼望去,果然瞧见汤程羽正于门外站着,神情肃穆。
她赶忙上前道:“羽儿,你此刻不该忙于公务吗,咋跑到鸿胪寺来啦,难道出啥事了?”
“大姐,咱换个地方讲话。”汤程羽来到一处较为幽静墙边,方取出纸条,道,“宋志锋到京都后,便做陶家幕僚,估计是从陶家探听到些消息,今天早早便暗中将此信息传递于我……”
他本不懂丰陶是何人,但见宋志锋如此认真,且此事与京都陶家相关,略一想,便懂得其中缘由。
如果东沟村的丰师傅,当真是陶家二公子,那此事恐怕就非同小可了,因此他才着急忙慌地来见汤楚楚……
汤楚楚看了纸条,神色平静,面上未有任何情绪波动。
那晚陶林诈她之时,她便已懂得陶林已然知晓全部。
现在陶夫人“病入膏肓”已有数日,陶丰却始终未曾现身,如此看来,陶林必定会使出其他手段。
倘若她是陶林,会采取何办法把陶林逼现身呢?
汤楚楚思索片刻,却毫无头绪。
汤程羽缓缓说道:“大姐,此事有需要到我使力之地吗?”
“你切记要与宋志锋划清界限。”
汤楚楚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他很早便搭上陶家的,是陶家之人。今天他暗地里与你讲此事,或许念及以往情分,但陶大公子授意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羽儿,你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别掺和到此事中。”
“但是大姐……”
“没啥可犹豫的。”汤楚楚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刚步入朝堂,未来的路还长。等你达到了一定高度,到时,即便你不主动说,大姐同样会安排事情让你去做。行了,你快到翰林院办公去吧。”
汤程羽无奈,只得先行离去。
汤楚楚依旧留于宫中讲课,待她将鸿胪寺众人该掌握的英文基础知识悉数教完,便和众人一同阅读与阿沙部签订的合约。
原本此事计划明天再行处理,可她心里莫名有些慌乱、难以平静,只盼着能尽快把正事了结,如此便能腾出手来处理自个私事。
直到夜幕降临、天色渐暗,她方从出宫回家。
行至皇宫大门处,汤一与戚嬷嬷早就候在那里。
她挽着戚嬷嬷的手臂登上马车,而后靠于车厢,闭目养神。
马车驶入城中,速度便渐渐慢了许多。
街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少行人三两成群地交谈着。
她倏地睁开双眸:“汤一,停一下车。”
车子戛然而止,街边众人的说话声愈发清晰地传入耳中。
“陶大公子可真真孝顺至极,实在让人动容啊。”
“虽说陶夫人亲子为叛贼,可继子却相当出色,既有能力又孝顺,有如此好的继子,死也能瞑目了。”
“陶大公子生母是陶夫人姐姐,有血缘牵连,孝顺也算情理之中的事。”
“嘿嘿,陶大公子可是正三品大员,你看到过正三品高官会因病入膏肓的娘亲告假一月的吗?在陶大公子心里,娘比仕途更重要。”
“听闻陶大公子告假一月,是打算前往川安寻访神医,帮陶夫人医病呢。”
“没错,川安似乎确实有这么个神医,专门医治疑难杂症,如果请来那神医,陶夫人便有望得以痊愈……”
汤楚楚面色瞬间变得严肃。
“陶大公子真重情重义呐。”戚嬷嬷在一旁感慨道,“当时陶二公子犯下卖国大罪,陶大人都放弃那个二儿子了,唯有陶大公子到处奔走、多方打点,为救陶二公子性命,他居然到皇宫大门前跪了三个昼夜……现在陶夫人已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他居然还特意告假,跑到川安寻访神医。这世上,这样的继子,天下少有啊……”
“是挺孝顺的。”汤楚楚咬了咬唇,“从江头县乘船至川安,不过一晚上的工夫……”
他哪是到川安寻访啥神医,不过是想到东沟村探寻陶丰踪迹。
让陶大公子前往如此远之地,由此可见,陶林对陶丰极为忌惮……
倘若在东沟村也寻不着陶丰,那,陶林必然拿东沟村众人撒气……
汤楚楚将目光投向车外,只见人群中欢声笑语、嬉戏玩闹不断。
天上的月亮宛如一把银色的弯钩,她这才惊觉,此间竟已是七月三十。
细细算来,走出东沟村已然四个多月了,是时候回家了。
不过,不可如此贸然返回。
车子缓缓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最终停于宅子跟前。
汤楚楚刚下车,杨小宝就拽她,急匆匆地往院中走:“娘亲,你帮我看看我今日的功课做得可好……”
边说,边把她拉到卧室中。
她刚入内,杨小宝把屋门给锁了,低着嗓子道:“娘亲,师傅在这里。”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屋内漆黑一片。
杨小宝赶忙把烛火点着,借着烛光,她才看清暗角之人,正是陶丰。
“娘亲,你与师傅聊聊,我到外边瞅瞅。”
杨小宝跑到站外,带上了房门。
瞧见婢女前来打扫,他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这宅子乃皇后娘娘的,哪哪都潜藏着宫中视线,他绝不会让师傅的踪迹泄露出去。
他取了本册子,在屋门前坐下,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