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一早听闻慧奉直之贤名,心下好奇久矣,故而特让邹嬷嬷守于御书房外候着。
方才与慧奉直畅谈片刻,方知慧奉直实乃腹有锦绣、内蕴华光之人。
以慧奉直之才,仅为六品奉直,着实屈才了。”
皇后轻叹一声,启唇说道,“本宫,虽身居国母之位,然未尝为苍生黎庶、朝廷社稷谋一毫之实绩。
这皇后之尊,于百姓而言,竟无半分存在之迹……非本宫没想去做,实乃此前未曾思及此道,亦不知自身是否具此能为……”
她自幼长于深闺幽阁,及笄后嫁与陛下。
自此,日常所务不过生儿育女、照料后宫诸事。
然后宫佳丽云集,纷争不断,或为宠幸,或为权势,明争暗斗,此起彼伏。
她深陷其中,心力交瘁,实难分出半分心神,以关切前朝政事与黎民疾苦……
她这皇后之位,于皇上而言,是结发之妻;于后妃而言,是六宫之主;然于百姓而言,却似遥不可及之虚影,难称百姓之后……
恰是因着这般缘由,她对慧奉直愈发心生钦佩。
区区村妇,尚可为景隆国倾尽绵薄、略尽心力,而她身居皇后之尊,究竟又在瞻前顾后、迟疑些什么?
自皇后那悠悠轻叹里,汤楚楚敏锐地感知到,皇后在向她表达着善意。
直至此刻,她方首度正襟抬眸,细细端详起皇后。
据其所知,皇后今岁接近四十,然因平日调养得宜,瞧着不过而立之年。
头上乌发如瀑,满头珠翠生辉,眉宇之间凛然生威,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之感。
她匆匆一瞥,旋即垂首,恭谨言道:“娘娘为陛下诞育东宫太子,且把太子殿下教养得卓然不凡,景隆国后继英才,此乃娘娘无量之功德。
娘娘于民间,岂会无存在之感?实乃娘娘身为国母,尊贵无双,寻常百姓心怀敬畏,不敢妄议罢了……”
景隆国当今皇帝,龙嗣寥落,子息不丰。
皇后为圣上诞育一对子女后,历经七八载春秋,后宫方再闻公主皇子呱呱坠地之喜音。
岁月悠悠,至今皇嗣计有六子三女,而五子才方得两岁便夭折了。
换言之,皇帝已至不惑之年,却仅有子女八人承欢膝下。
与历代皇帝相比,此数实显单薄了。
恰因龙嗣凋零,故而去年云常在诞下一子后,方能一朝晋封云嫔,实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真可谓一人位列嫔位,阖族皆沐恩泽。
今之东宫太子,乃皇后生的,既为嫡嗣,又居长序,较之二皇子年长八载有余。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太子之尊位,固若金汤,无人可撼其分毫。
因东宫太子位尊势固,朝堂之上鲜见夺嫡纷争,此乃景隆国黎庶眼中皇后娘娘至伟之功德也。
“皇后之位是陛下赐予的,皇后之功绩乃太子助力达成的,我自身而言,的确未曾有过其他建树。”
皇后微微一笑,随即话题一转,“我已命人寻了座院落,位于皇宫外东边巷弄之中,院内各类器具一应俱全,侍奉的下人也已安排妥当,慧奉直留京时日,便在住着吧。”
汤楚楚垂首,脸上浮现出惶恐不安的神情:“娘娘实在无需这般……”
“此乃陛下旨意,本宫即便不愿也必须遵从。”
皇后神情肃穆道,“慧奉直此次留在京都是为协助朝廷处理事务,本宫对国之要事并不精通,也就只好尽力让慧奉直无其他顾虑了。”
汤楚楚刚准备俯身叩拜以谢皇后恩泽,恰在此时,耳边响起女子交谈的说话声。
她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十数位装扮得艳丽夺目、娇俏动人的女子款步而来,瞧那阵仗,定是后宫妃嫔们无疑了。
“是皇后姐姐召见慧奉直夫人啊,怎的不喊妹妹们一块与慧奉直聊聊天呢?”
“我等早有耳闻慧奉直为景隆国子民所做的诸多善举,心中一直钦佩不已,未曾想今日竟有幸得见慧奉直真容。”
“民间都传言慧奉直是年迈的老村妇,我们差点信以为真,没想到慧奉直竟如此年轻。”
“慧奉直每日忙于农务,可这容貌身段却保养得这般出色,不知能否与我们讲讲,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呀?”
......
汤楚楚毫无防备,瞬间被一堆嫔妃团团围住。
皇后神色一凛,尽显威严之态,嗓音清冷淡漠:“莫要惊吓着慧奉直,都落座吧。”
妃嫔位依照品阶高低,纷纷寻了合适的位置落座,刹那间,这四周弥漫起了极为浓重的脂粉芬芳。
“慧奉直,我是云家人,前段时间,我母亲入宫,嘴里总念叨着慧奉直夫人。”韵妃抿嘴笑道:“我早前便知晓慧奉直到了京都,本想着没机会见着面了,这回多亏了皇后姐姐,终于见着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慧奉直夫人了。”
“我们景隆国开国至今几百载光阴,唯有慧奉直一女子做到这般,当真是我等女子之楷模。”
“这世间能让臣妾由衷钦佩的女子,仅两位而已,一位便是皇后娘娘,另一位则是慧奉直了……”,仅两位而已,一位便是皇后娘娘,另一位则是慧奉直了……”
汤楚楚嘴角一勾,绽出那堪称典范的虚浮笑意。
这群妃嫔瞧见陛下召见她,随后皇后又传召了她,便急不可耐地赶来讨好奉承了吧。
将她抬举到与皇后平起平坐的地位,这难道不是暗藏祸心的捧杀之举吗?
好在皇后本质上是心怀仁善之人,否则,心里必定会滋生忌惮之意……
在众人皆沉浸于这融洽氛围之际,一道格格不入的声响骤然传来。
“贤妃此话假得紧呐。”身着粉裙的妃嫔手中帕子一甩,道,“若把陛下比作天上的日头,那咱皇后姐姐便为夜空中的皎月,贤妃此话,难不成是天上能同时挂着两轮明月?”
又有旁人随声应和道:“云嫔说得太对了,慧奉直就算再有能力,也不过六品官职,实在不值得姐妹们这般大肆夸赞奉承,这般做法有失后宫该有的仪态风范。”
汤楚楚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方才那番刺耳言语,竟是出自云嫔之口。
她仍清晰记得,几日前,那位敢公然抢夺民女的袁大人,正是云嫔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那袁大人张狂凶狠、肆意妄为,这云嫔也绝非良善之辈……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和袁大人正面交锋,以她如今的身份,必然不是袁家敌手……她着实不该一直困于六品奉直的位置上……
云嫔倚于椅背上,慢悠悠地说道:“品阶未达五品之命妇,是不可能有机会见着皇后娘娘的。慧奉直能得这般殊遇,可得好好为朝廷效力才行啊。”
“怎的,云嫔此话是暗指本宫无视宫中规制?”
皇后轻抬素手,端起案上一盏茶,语气淡然道,“慧奉直乃陛下下旨召入宫中,因时辰尚早,这才顺路到凤仪宫。若真要论起坏了规矩,那也是陛下坏了规矩,可要本宫派人请御史大人前来,参奏陛下一本啊?”
云嫔赶忙起身,垂首道:“臣妾绝无此意……”
她诞下的六皇子,是宫中多年之后才迎来的新生命,陛下这么大年纪得此一子,故而时常前往她的住处看望孩子。
正因如此,她算众妃嫔中最得陛下宠爱,皇后对她也多有迁就。
因此,她方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出那番话,笃定皇后娘娘不可能为那村妇让她下不来台。
哪料想,皇后竟抬出陛下作为“底牌”。
她身为六皇子生母,皇后居然偏袒那乡野之地来的粗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