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像鱼鳍一样，被雨幕一口吞食。
程继春弓腰把着方向盘，轻抬油门跟了上去。很快，汽车穿过雨雾交加的街道，不远不近的咬上了警车的尾巴。
似是被程继春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影响，后座的佟铁金和卫东也大气不敢出，很快，前挡玻璃就被三人的呼吸染白。
程继春只得将窗户升下一条缝来。
冷风灌进车内，给高度紧张的几人开了脑。但很快一个急转弯，就让三人刚放进肺里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佟铁金不由得轻呼出声：“大姐，千万别跟得太紧！这可是警察！不是闹着玩的！”
“还需要你说？！”
程继春皱眉反骂了一句：“你们好好坐着，别废话！”
话音落定，汽车刚好驶上了盘山公路，海拔升高，暴雨却下得更狠。山体上的泥浆顺着边沟往下冲，车轮几次打滑，轮胎咬着地皮发出尖利的声响。
一旦刹不住，整个车就会连人带命翻进下面那片黑沉沉的深壑，见状，程继春死死屏住呼吸，身后两人也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好容易开过了刚才的险弯，程继春这才轻出了一口气，主动开口道：“樊星昨晚找过你俩了吧？”
“嗯……嗨！”
佟铁金点完头，正要讪笑一声，就被嘴角伤口扯得呲牙咧嘴，他忍着疼道：“嗨，大姐，我就说您太客气！您跟咱们老板是什么关系？咱兄弟俩就为您办这么丁点儿事儿，樊哥还给我们送红包，这让咱们怎么过意的去？”
“这事儿是我让他去的。”
程继春也点头，“虽说我和你们林老板有交情，可好歹要让你们俩当着警察的面演场戏，再说了，看你哥俩打得鼻青脸肿的，我又怎么忍心呢……对了，刚才你俩在警车上说了那段话，那俩警察没起疑心吧？”
卫东此时也赶紧接上：“没呢，那俩警察傻着呢，咱哥俩说啥是啥！诶，对了，大姐，樊哥呢？咱早上不还是一块儿来的吗？他人呢？”
听到“樊哥”二字，程继春不由得眸光一闪。
尤野今天，很不对劲。
策划今日这场“举报立功”大戏的，自然就是程继春无疑。
最开始，尤野觉得这个想法极不靠谱，可程继春一句话就把他的牢骚塞回了肚子里。
程继春道：“那你想咋办？你空口白牙一句要找许小鸥，就这么短短几天，上哪儿去找？靠你俩眼珠子望天找？全国几百万平方公里，许小鸥丢进去了，咱就是蚂蚁找针。不借点力，咱们连她的头发丝儿都别想找到。”
尤野嗓子眼发紧，虽底气不足，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可是……你要利用的是警察。你想让他们去……”
“帮咱们查许小鸥的下落。”
尤野的话说到一半，程继春便替他接了，“咱们这边先让佟铁金和卫东借个机会向警察放点风，说看到有个女的被绑了，说在哪条街哪户人。警察听了，总得动身吧？他们要查，咱就跟着，借力打力，不是事半功倍？再说了，要不是你搬出何沧布来压我，我用得着犯这么大的险？跟警察玩这出反间计？！”
当晚，程继春便带着尤野，郑重向林乔“借兵”，林乔也豪迈，二话不说，便将佟铁金和卫东拨到了他们麾下。
计划定了，人心也落了点地气，找准了巴登和彭措的必经之路后，便放佟铁金和卫东下车厮打。
程继春和尤野选了个背光处停车，亲眼目睹佟卫被警察铐上车带走，正当要发车去追时，尤野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没人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才几秒，尤野脸色就青了下去。
半晌后，尤野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眼鞋面，像是突然分不清左右脚了，愣了好一阵，才把手机握紧。又突然一哆嗦，啪得将手机拍在了腿上……见状，程继春眉头一跳。
她问：“是谁？”
“不，不知道。”
莫名的，尤野竟然结巴了起来，他一边胡乱的将手机塞进口袋，一边伸手推开了车门：“我得，我得先，先办点事，我先走一步。”
程继春一头雾水，在后面连喂了好几声，尤野都置若罔闻。后面再给他打去，便已显示关机了。
这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
佟铁金和卫东的聒噪萦绕在耳畔，想到这儿，程继春的思绪微一游离，脚下油门轻轻一松，车速慢了半拍。
可就是这一松，竟让警车的尾灯忽然远了一截，她担心落队，下意识踩油门跟了上去。
就在这一瞬，前方那辆警车的刹车灯倏地亮了一下，继而微微偏了车身，后视镜里的眼睛恰好与她对了个正着。
下一秒，警车一闪刹车灯，忽然减速，车尾在水面上抽出一道水浪，随即一个甩尾横停在路中。
被发现了。
程继春心里“咯噔”一声，猛踩刹车，车头一偏，堪堪稳住。
引擎一停，车内瞬间安静下来，佟铁金和卫东亦像被瞬间冻住，贴在座椅上一动不敢动。
前车驾驶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个人影冒着雨朝他们走来，没带伞，肩膀上全是水，刚一走近，便伸指咔哒咔哒的敲起了窗户，边敲边喊：“怎么开车的？这么险的路，警察，请下车！”
是巴登的声音。
车上三人依旧一动没动。
敲窗声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急了些。
暴雨中，雨刷“吱吱”来回扫着，玻璃上的水纹一圈圈滑下来，把警察的脸搅成了万花筒，程继春忍着心脏狂跳，迅速回眼扫了一扫车后——佟铁金和卫东，吓得像鹌鹑一般并肩而坐，现成的活证据。
只要一开门，立刻就要穿帮。
窗外，喊声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烦的味道。程继春几乎咬碎银牙，她迅速在脑中编出了一套说辞，深吸一口气，抬手，准备摁下车窗。
可就在此时，本还在窗外喊话的巴登，却像被电击似的僵住了。
紧接着，巴登偏头按住耳朵，像在听什么。片刻，他飞快的回了句“收到”，便猛地转身，快步折返跳回前车。
几乎是在他上车的瞬间，警车卷着大捧雨水，掉头朝来路飞驰而去，几乎是顷刻间，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威胁已无，可余温犹在。
程继春整个人像是还悬在半空没落地，好半天，才听到后排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哆嗦。
程继春回过头。
卫东吓得大气不敢出，佟铁金也面白如纸，好半天，才嗫嚅着唇问：“大，大姐，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啊？”
程继春冷冷的盯着两人不动。
好半天后，她终于收回了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的同时，一滴冷汗也顺着太阳穴滑落了下来。
“闭紧你们的嘴。”
她低声说完，再次踩下油门，车子转身朝达美镇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