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第五夜时,主干道已被洪水淹没,积水最深处甚至没过了成年人的大腿,部分山区的居民被迫向镇中心转移。
镇政府不得已发布紧急通告,宣布镇内进入防汛戒备状态。
镇上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压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有两个赶着牲畜避难的农户上街,也总是低着头,匆匆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
可就在此时,一张帖子被送到了假家庭中。内容是邀请樊玉在内的四人,于今夜到藏茶馆后院共叙友谊,而落款人,正正写着林乔二字。
看着帖子内容,尤野最先皱起了眉头,他问许小鸥:“姓林的给咱们下帖子干什么?上次那事儿,你差点把人大动脉割开,她还跟咱共叙个什么鸡毛友谊?”
许小鸥也满脸疑虑,但她并没立即回答尤野的问题,而是转头去瞧沙发上的程继春,程继春起先还装模作样的翻着报纸,但很快便被她盯得冒了冷汗,终于放下报纸,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事儿跟我有点关系。”
于是,在许小鸥和尤野的联合威逼下,程继春只得无奈承认。就在两人发现她不在家的那个晚上,她偷偷去见了林乔,并和对方达成了一笔交易——程继春负责替林乔解决掉最近赌场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豹子”,而作为交换,林乔需得告诉她戏班子的下落。
程继春正欲往下说,就被尤野打住了,他抬手:“停停停……你先说清楚,什么是赌场的豹子,林乔又怎么会知道戏班子的下落?”
“唉。”程继春再度叹了口气,她伸手拍了拍尤野的肩膀:“你知道怎么淹死一个你这样的帅哥吗?”
尤野摇头。
“在游泳池底部贴面镜子。”
尤野瞪圆了眼:“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就是说你脑子轻。”许小鸥干脆打断,又转头看向程继春:“什么是豹子,林乔又为什么知道戏班子的下落?”
见许小鸥发问,程继春立即正色,正准备往下说,就遭到了尤野不满的攻击:“喂喂喂!为什么我问你要骂我,她问你就说?”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程继春干脆伸手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后,对准天花板,吐出了一个几近完美的浑圆烟圈。这才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尤野:“那就是,大道本无言,智者论道,愚者予言,此乃因人而异也。”
尤野眼睛瞪得更圆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意思就是,跟聪明人说聪明话,跟小笨蛋说笨蛋话。”
见程继春动了,许小鸥也跟着她的动作起了身,还随手取来一顶遮雨帽,扣在了尤野头上:“走吧,小聪明人。”
开车去往藏茶馆的路上,程继春才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原来,自五月以来,林乔的地下赌场就来一个绰号“豹子”的赌徒,此人赌法狠辣,而且不拘什么玩法,逢赌必赢,出手必准。短短一个月,赌场输给他的金额已累计过百万。
林乔险些因此资金链断裂,也正因此,才不得不四处催逼债务,连带着樊家的欠款也追得格外紧迫。
其实林乔不是没有怀疑过“豹子”出千,也找了数位江湖高手来盯场,可都一一铩羽而归。而就在林乔几乎陷入绝境时,程继春主动找上门。
面对自告奋勇的程继春,林乔半信半疑,可到底还是给了对方机会。到赌场当晚,程继春并未立即出手,而是静静观察了半宿,终于捕捉到了关键细节——原来,“豹子”用的是极为隐秘、极为精妙的传统牌九千术“鬼门针”。
“鬼门针”的精妙之处在于,施千者需得指侧藏针,在出牌瞬间以快手暗戳牌侧,再以极其轻微的触感差异辨识牌面大小。
此招在千术中也算极难,若非苦练多年者,绝无法施展此术。
而程继春识破后,安排荷官故意快速洗牌,逼迫“豹子”加重触牌的力度,趁他指尖微颤露出迟疑时,程继春立刻喊停,趁其措手不及,用强光侧照牌堆,瞬间便显出细如发丝的针孔破绽。
证据确凿,“豹子”当场翻盘落败,林乔也说到做到,当即将戏班诸人的下落告诉了程继春,这才有了几人赶在破庙的那场突袭。
程继春娓娓道来,尤野却满腹狐疑,他问程继春,为什么林乔会知道戏班子的下落,而程继春又为什么会知道应该去找戏班子?
听到这话,程继春却只冷冷一笑,她道:“尤野,其实有时候我都很怀疑你是怎么混到今天的。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一个地方的江湖圈子从来都是四通八达的。像何沧布这样的外乡人,带着手下浩浩荡荡来到本地,不提前去拜个码头,打点下当地的头面人物,难道就敢大摇大摆地开张做买卖?
林乔在镇上开赌场多少年,底下三教九流哪个没求过她的门路?即使退一万步说,何沧布没真的拜到林乔门下,可镇上来了这么尊大佛,以林乔在镇上的手眼,她会不知道?
尤野被怼得脸色通红,一时间竟哑口无言。而就在这个空档,一旁的许小鸥却已静静开口,她说程继春,那么多江湖老手都没看出的千术,你看出来了。还有,那天在何沧布那儿你曾经报出过名来,他的反应很明显也是听说过你的……
说到这儿,许小鸥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程继春:“你真的是有一号的人物,对吗?”
一瞬间,车内只剩下了雨刮器的声声闷响。
好半天,程继春才终于淡淡的笑了笑,她说:“哪儿有什么有一号没一号的,那天我已经在何沧布那说过了,我这号子,早就是应该埋了的。”
说罢,程继春再不发一言,只顾埋头开车,而另一边,自上车起就一直伏在许小鸥膝头熟睡的樊玉突然微微一动,许小鸥连忙去看,却见樊玉只是转了个身,便再次陷入了沉寂。
当晚,在藏茶馆后院,林乔果真大摆宴席,态度也一改往前的戒备,热乎得有如见到了亲人。就连先前那对凶神似的佟铁金和卫东也换了张脸,一口一个“哥”“姐”地叫着,斟茶倒酒,极尽谄媚。酒过三巡后,林乔甚至当众宣布免去了几人之前的全部欠债。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到家后,樊玉早早洗漱去睡,尤野也因多吃了几杯酒,倒在沙发上缓神。只有许小鸥,又雷打不动的坐回了她的织机。可刚一绷直经线,就见程继春自正院而来。
程继春刚站定,就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递了过来。许小鸥低头一看,立即心脏暴跳。
程继春手里拿的,正是那只写着“冯静然”名字的信封。
许小鸥豁然抬起头。
黑暗里,程继春的表情模糊不清,她说:“如果没猜错,这东西,应该是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