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雨依旧下着。
走去车的路上，两人一直默然无语，直到老文伸手拉开车门，欠身入座后，许小鸥才低声问了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文刚拧上钥匙打火，闻声，侧身冲许小鸥挑了挑眉，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你费了这么大的劲，不就是为了找程继春报仇吗？既然找到了，又这么轻而易举的走了？”
闻言，老文粲然一笑，他道：“是阿勒那小子跟你说的吧？”
“是的。”
“他说什么了？”
“王丽，被程继春杀死的王丽。你的爱人。”许小鸥紧盯着老文的眼睛：“你别告诉我，是阿勒那小崽子编了个故事出来骗我？”
“那倒也不是。”
老文心不在焉的，看着车窗前的水珠：“阿勒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为了王丽来找程继春报仇的，但程继春刚才告诉我，她没有杀王丽，不仅没有杀，还找了别的地方妥善把她安顿下来了。所以我就走了。”
许小鸥一愣：“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
“你不怕她骗你？”
看到许小鸥一脸纳罕神色，老文又笑了：“既然阿勒给你讲了那么多故事，那你也应该知道，那场让‘倒影会’全军覆没的’潮涌之局’了吧？”
见许小鸥点头，老文这才继续道：“那你也应该知道，那一天我们行的是一场反吊盘吧？所谓反吊盘，讲究的就是个假输真赢，假败真成。”
许小鸥继续点头。
老文突然不说话了，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他朝着许小鸥勾了勾手，示意对方探身前来。
许小鸥听话照做，刚俯下身子，就听老文低声道：“其实，所谓潮涌之夜的全军覆没，从头到尾，都是我和程继春设的一个局。”
许小鸥起初还有些不解，几秒后，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在她脸上炸开。
她下意识倒退几步，呆呆盯着眼前的老文。
“什么？”她问。
老文没有立刻答，而是欠身一仰，靠在了驾驶座上。
“早在潮涌之夜前，我和太爷就厌透了这行里的明枪暗箭、局里局外。所以那一夜，不是意外，也不是栽了，是我们自己故意设的局。”
“南洋狼早就盯上了海爷，想找机会收拾他，我们心里清楚得很。那时候我们就谈好了：我们装一局败，他借这事对海爷动手，顺水推舟。”
老文顿了顿，目光落在雨水迷蒙的前挡风玻璃上：“那天，是我们自己把破口露出来的。看起来是输，其实是抽身，就像——”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掉一颗子儿，从棋盘上彻底隐了。”
“为什么不直接走？要绕这么大一圈？”许小鸥问。
老文笑了：“人在江湖，哪有直接走的路？你不死，就永远有人盯着你；你不败，就永远有人来找你比个高低。我和太爷，厌恶的也正是这个。”
许小鸥脱口而出：“既然是早商量好了，‘倒影会’又为什么会死伤大半，连你们俩都险些没逃出来？”
说到此节，老文面色微微一灰，片刻后，才轻笑了一声：“因为我们高估了人性，低估了贪婪。”
他转过脸看着许小鸥：“南洋狼事先答应放我们全身而退，转头却早布好人手，等我们一露破绽，第一时间动手灭口。我们人还没撤，枪就已经响起来了。”
“你是说……他根本没打算放你们走？”
“从一开始就没有。”老文语气淡淡，“我们以为自己设了个局，最后才发现——我们才是局里人。”
说到这儿时，老文温柔地笑了一下，道：“所以你说，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骗不骗的？好了，小鸥，我要走了，阿勒还在等着我呢。我刚才说的事，你就当听个故事吧。”
他说完，踩下油门。
车子缓缓驶出雨幕。快要拐出巷口时，许小鸥突然开口：“老文——”
车停了，尾灯在雨里亮着。老文偏头看她，没说话。
她沉默了一瞬，只道：“帮我给阿勒说声谢谢。”
老文望着她许久，才勾起了一抹暧昧的笑意，道：“行，我会转达的。”
说完，车灯一晃，彻底没入夜色。
不知在雨中伫立了多久，许小鸥怔怔才醒过神，返身朝家走去。
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馥郁的油香——程继春在厨房炒菜。
许小鸥回身关门时，程继春恰好关火。
她抬手将一大盆黄澄澄的汤从灶上转到桌上，又细心摆了碗筷，这才轻描淡写的转过头对许小鸥说：“晚上喝鸡汤。”
许小鸥站在那没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程继春本在捋餐布，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道：“你看我干嘛？”
“你干嘛骗我？”许小鸥面无表情：“那天，林乔带咱们去那个小旅馆，你一进门，就知道来人是老文和阿勒了，是不是？”
程继春没吭声，神色不动继续盛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儿子对你下不了手，所以你把我推出去，让我顶锅。”
许小鸥咬了咬牙：“你心里早就默好了，自己要是出了事，我一不定管你，但我要是出事了，尤野会管我，你也会出面。是不是？”
许小鸥一口气问完，突然屏气站在原地，再开口时，已经两眼通红：“咱们怎么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程继春，你真是……”
她一反往常，语气迅疾激烈。
程继春也愣住了，她手捧一摞碗，盯着许小鸥，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半晌后才再度埋首，把筷子一双双并齐。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的一声停了，屋里顷刻静得只剩雨声，咚咚咚，像心跳。
摆好最后一双筷子后，程继春转身走进厨房，从锅里捞出一个鸡腿，放进许小鸥面前的碗里。
“坐吧。”她淡淡说了句，“汤要趁热喝。”
说罢，程继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尤野今天早上出门后，一整天没接我电话，人也不见了。吃完饭，你记得给他打个电话。”
话音落下的一瞬，空气像被一刀切断。
许小鸥从情绪中醒过神来，迅速抬头扫了一眼屋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尤野，确实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