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继春推开门时，手中还拨打着尤野的电话。
雨水斜斜洒下，湿重如钉，砸得她满脸满肩都是。程继春眯着眼看了眼手机屏幕，钥匙刚插进锁孔，电话里便再度传来冰冷的人工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通电话，从暴雨滂沱的山路，打到将佟铁金和卫东送回藏茶馆，始终没有接通。
许小鸥消失数天，尤野又不知去向，程继春纵是城府再深此时也要叹气了，她关掉手机，一边用拳捶着自己的后腰，一边低低抱怨着——“一个躲得比一个干净，就剩我这条老命还得撑着……”
她说着话时，顺手推开了房门，如同掀开了一块闷湿的布。
门一开，光影与气息一并从屋内涌了过来。雨声顿时被拉远，程继春站在门口，眼神刚一落定，呼吸便顿住了。
下一秒，手中的雨伞应声落地，许小鸥和老文正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两侧，似乎已经等她多时了。
雨伞砸起了一地水珠子，程继春却丝毫没有弯腰去拾的意思。她看了看许小鸥，又看了看老文，搞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后，程继春的眼睛木了，像是被人刷上了一层白油漆。
许小鸥腰挺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有一把匕首正抵着她的后腰，那匕首刚刚出鞘，锋光逼人，威慑力不是假枪可比。
执刀的人正是老文。
两人坐的一前一后，许小鸥看不到老文的脸，但她能从程继春的表情里读出来紧张，不知多久后，还是她身后的老文率先开口说话了，他说：“太爷，好久不见。”
这句话，挽回了在场所有人的神光。
程继春依旧有些恍惚，但终于想起了弯腰去拾伞，她的脸趁着这个空档藏了一小会儿，再抬起来时，神情已被拾掇起了七七八八。
她望定老文：“这不是姥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此话一出，许小鸥虽看不见，但听声儿是觉得老文笑了出来，他道：“太爷您久不现身，帮派里群龙无首，我只得亲自走一趟，请您出山了。”
程继春眼睛微微眯着：“都这么多年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老文道：“您不在，总像少了点什么。”
“姥爷倒会说话。”
“毕竟是太爷您亲手调教出的。”
“新太爷没找着？”
“找过，不中。”
“找过？”
“找过。”
“……”
程继春听罢，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笑，也像是冷不防被呛了一口烟。她低头掸了掸两袖的雨水：“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扛不起你们那点事儿了。姥爷找错人了。”
老文道：“是不是错，找过才知道。”
两人一问一答，语气都很平。趁此机会，许小鸥的余光悄悄扫向茶几——左边的抽屉里有把水果刀，是她亲手放进去的。
盯着那个抽屉，许小鸥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老文此刻分心在对话上，匕首顶得不重，角度也有了偏移。她只要微微向前，手肘顺着扶手撑起，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扑过去。
一秒、两秒——许小鸥在腹中默数。
她的右脚缓缓往前蹭了一寸，指尖贴在了沙发内沿，呼吸尽力压低，几乎听不见。
三、二、—……
“小鸥！”程继春的声音忽然响起，像从天砸下一记定身术。许小鸥动作一下卡在半空，进退两难。
她抬起眼，只见程继春站在门口，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程继春转移视线看向老文：“姥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此话一出，老文立刻应允，当即收起匕首，起身跟着程继春朝后院走去。
雨声一起一落，门再度关上了。
两人走后，许小鸥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她本想夺门就走，将烂摊子全数甩给程继春，可手都摸到门把了，犹豫再三，还是一跺脚，恨声转过了头。
这个老疯子，就会给人找麻烦！
她转身回屋，将所有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菜刀，高浓度酒精、还烧了一大壶开水……
“老文说不定已经对老疯子下手了。”她一边准备，一边喘着气，心跳乱得像鼓点。
终于装备齐全后，许小鸥悄悄靠近后门。正想闯进去，杀老文个措手不及，门却已经自己开了。
许小鸥猝不及防，打了个踉跄，整壶开水差点全数泼到自己身上。
好容易站稳后，她抬头一看，推门的正是程继春，而老文也跟在程继春身后走了进来，衣服没乱，发也没湿，脸上连一点刀光剑影的痕迹都没有。
老文眼神在许小鸥身上转了一圈，率先含着笑道：“家里兵器库开张啦？”
许小鸥没接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风向变了。
那种“箭已上弦”的紧绷感忽然被无声收回了，像有人在她眼前演了一出戏，戏还没落幕，观众就已经被关在外面。
她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文却像是没看到似的，抻了抻衣服下摆，也不知在对谁说：“行啦，我也不多留了，雨大，我得赶路。”
他说罢，提步就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忽然转头看向许小鸥，语气像开玩笑似的：“小鸥，送送我？”
空气微微一滞。
许小鸥下意识地看向程继春，却见程继春只是径直转身去了厨房，像是压根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另一边，老文依旧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微笑着对她说：“好了，送送我吧，怎么也看在我给你做了好几天饭的份儿上。”
许小鸥握着水果刀的手指松了又紧，但最后，还是把刀丢进了茶几抽屉里。
门再次打开，雨声顿时灌了进来。
许小鸥最后回眼看了看屋内，却只听到自厨房传来的，程继春切菜的嚓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