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继春对尤野说，许小鸥是上山采松茸去了。松茸这东西向来比眼珠子还娇，一年就长那么一季。雨水一过，不摘立时就要烂到地里，所以没来得及告知尤野，接了电话便匆匆走了。
这个漏洞百出的回答自然不能使尤野信服，可再问下去，程继春便三缄其口，只是让尤野打电话联系何沧布，约对方尽快交易。
虽说程继春的刻意隐瞒让尤野极其愤怒，但何沧布的威胁依旧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收到何沧布的交易地点短信后，他到底还是跟着程继春出发上车了，只是关门时，用足了十二分力，手臂一振，将门摔震耳欲聋。
程继春丝毫不生气，只倚靠在车座上闲闲剔指甲，见尤野瞪她，立马拿眼睛反瞪回去。两人谁也不肯先挪开视线，车里一时间只剩下引擎声在低低拱火。
最终，还是尤野败下阵来，一脚踩下油门，循着何沧布发来的地址驶向镇中心。
此时雨已经停了，但积水未散，轮胎碾过水洼，依旧有种逆水行舟的滞涩感。
行了约莫十来分钟，尤野将车子停在了一排居民楼楼下，两人左右环视一圈，刚找到短信所指地址，就不由得同时瞳孔一怔——何沧布，这个被全镇乃至全州警察搜捕的要犯，落脚地，竟正正坐落在镇公安局对面。
好半天，程继春才低语道：“姓何的……好大的胆子。”
这几日，警方的布控力度已经覆盖全镇，街头巷尾都布满了暗哨和巡逻的警力。可谁也没料到何沧布偏偏会在灯下藏身——就像一只藏在鹰巢下的兔子，屏息缩爪，寄望着捕猎者的视线能从头顶掠过。
可此招虽狠，终究不是长计。
警方在镇郊挖地三尺无果后，迟早要将疑点收拢。待搜查方向一旦回转，何沧布再想脱身，怕是连窗户都爬不出去。这也正是他为什么如此急着勒索假家庭的原因——需要凑够资金，尽快逃出州境。
想到这儿，尤野和程继春同时低头看向裹着黑塑料袋的五万块现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尤野眼底骤然燃起滔天恨意，他猛地一拍方向盘，咬着牙道：“反正都知道他在哪了，我们像上次那样，给警察匿名打电话！”
话音未落，他已经掏出手机，指尖刚要按下，却被眼疾手快的程继春一把抢了过去。
尤野一甩手想挣脱，她却扣得更紧，另一只手迅速一拧一带，手机瞬间脱手而出，摔在了后座玻璃窗上。
尤野眼睁睁看着手机被夺走，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这些天来，何沧布的勒索和许小鸥的失踪，几乎成了绞杀他的两道枷锁，憋闷、愤怒、担忧，所有情绪猝然翻涌上来，他喉头一哽，终于彻底爆发：“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你想干什么！”
随着尤野的怒吼，程继春的声音也顺势拔高，下一秒，她猛然前冲，像只豹子般一把揪住尤野的衣襟。
程继春咬牙恨声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以为自己是谁，见义勇为呢？！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报警，警察是只抓何沧布，还是连带着把我们几个一锅端？！”
程继春手下再度拧绞，将尤野又拉近了几分：“尤野，我一直觉得你虽然缺根筋，但好歹还算个明白人。可今天我才发现，你是真不怕死啊。你以为打一通电话，何沧布就能束手就擒？警察还没到，他就已经把我们全捎上路了！他死之前，要拉多少垫背的，你心里有数吗？想当英雄？可以，先抱着你亲爱的许小鸥一起进棺材吧。”
程继春说完，终于松手将尤野往后一搡，转身，利落地将五万元塞进风衣内袋。
但就在她握上把手，准备推门下车时，身后突然传来尤野带着低咳的声音。
“你，你不记得那天樊玉说的话了吗？再这样下去，这个孩子会被变成什么样？你想过吗？”
程继春的手徒然停在车门上。
半晌无声，车内死寂一片。
过了许久，程继春终于冷冷回过头，道：“那也是她的命。”
说完，她拉开车门，下了车。
尤野亲眼见着程继春踱步进了单元楼。
他盯着那扇铁门许久未动，直至对方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楼道里，这才猛然翻身，抓起了后座被摔得稀碎的手机。
好在，还能开机。
调出号码后，尤野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毫不犹豫的按了下去。
他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电话一接通，他只挑了最要紧的几句话说完，便干脆挂断，静等那边自己发酵。
果然，不到十分钟，刚去交易的程继春就已踏出了楼门。
相比于进去时，程继春的脸色难看了十成，振臂摔上车门后，两眼更是死死的盯着前方不动。
尤野明知故问，还转过头去问她：“五万块钱给了？”
程继春木然的：“给了。”
“那这事儿就算解决了？”
“……”程继春缓缓转过头来，眼神在尤野脸上定住了。
尤野心如明镜，却佯装出一脸无辜，问道：“怎么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程继春依旧平静的凝视着他，许久才道：“还是我低估你了，看来你这枕头里装也不是全是草，还藏着针呢。”
尤野继续装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多亏你，何沧布现在已经知道许小鸥失踪了。他放话——我们得一起出面，谁也别想躲清净。五万他收了不假，可还加了价。说下次再见，许小鸥要是还不露面，就连本带利，一块儿算清。”
程继春深吸好几口气，才缓缓道：“尤野，你自己说说，我们现在还能去哪里弄钱？”
得知何沧布已给程继春施压，尤野目的达成，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回首道：“与其想去哪儿凑钱，不如想想怎么把许小鸥找回来。”
说罢，他再不看程继春一眼，便加速汽车，将街边诸景远远丢在了身后。
就在车子即将拐出巷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闪进了前挡风玻璃里中。
因为雨的阻碍，尤野看的并不真切，只得急忙按下雨刮器。
一阵嚓嚓声后，玻璃立即被扫出一片澄明，但那身影却已然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