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眸看着面前的衍月,继而笑出了声。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因为那个封魔师?獬豸,你怕不是疯了,是在龙脉底下压久了脑子坏了,还是说跟叶旻混了太久,导致你现在神智都不清了。”、
衍月只是抬头,他看着面前开口大笑的谢昀说道。
“你现在,真像人。”
一阵劲风从他面前吹过,谢昀站在他面前,单手抓住衍月的衣领。
“你以为你在说谁?你以为有封魔师的庇佑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就不敢动你了吗?你真以为我还会再放过你一次?”谢昀咬牙说道,只是从衍月浅色的眼瞳中,他见到了此时自己脸上的神情。
为何,他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为何他会涌出这样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这不应该出现的情绪。谢昀曾经见过那些人,哭泣,愤怒,欢乐,忧虑,悲哀。他只是怜悯的看着这一切,从来如此。
可现在他在衍月的眼中,看见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衍月的眼眸,就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
“你滚吧,我不与你计较。”谢昀松手,转过身去。
“你自己也察觉出变化了吧,这并非是你身上的诅咒所致。你在一点点,变得更像人。”衍月说:“我是比你更为古老的存在,我也见过上个时代的没落。谢昀,我要比你更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的本能,便是为了裁定正邪。”
“所以说啊,正是有你这种妖物,我要处理的事物堆积起来,没完没了。”谢昀这样说道,他并没有祭出那杆幡,而是一拳挥了过去,打在衍月的脸上。
第二拳被衍月抬手接住,他的脸上还有谢昀刚才一拳锤下留下的痕迹。
“明明知道我说得都是对的,你这又有什么用呢?”
“打你,我爽了。”
谢昀说道,收回了手,谢昀揉着手腕,这家伙脸皮可真硬。还是因为他一直都依赖法器和咒术,体术也退化了。
衍月看着他,抬手抹去嘴角刚被打出来的淤血。
“我说得不错,你果然越来越像人了。”
“呵,看你说的,像人有什么不好。还有你,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找我,是叶旻让你来的?”
“我并不只是为此前来。”衍月说道。“我是来劝你的。”
“呵,有话直说吧。”谢昀看着他,在他身上生出的诅咒也逐渐淡去,只剩下脖颈后的鲜红敕令。他的眼眸闪烁金光,抬手指着衍月的脸。
“那些祟器,应当是你放得吧。”
“……”衍月没有说话。
“祂只会追踪你的脚步,你为何要这么做?”
“……”衍月还是沉默,谢昀只是看着他,皱了皱眉头,在他的手中幻化出长幡。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打到你说为止。我现在心情不好,下手重了你也要给我忍着。”
咒术的施展比谢昀的话更快,火焰从谢昀手上燃起。
“谢昀,你不觉得向家的那位封魔师很可怜吗?”
“可怜?你是在开玩笑吗?还是我疯了,你觉得他可怜?”谢昀的眼眸中映着火光,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衍月,但对上衍月如镜般的眼眸时,瞬间变为了狠厉。
“少在哪里胡说八道,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都不可能放过你。”
“其实你也这么觉得吧,谢昀,他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你我来说,甚至对大多数人类来说,他都是一个孩子。看看他又遭受了怎样惨痛的经历,家族灭门,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谢昀。”
谢昀没有跟他废话,谢昀很清楚,如果听他说了什么,反而会陷入他的圈套当中,他和叶旻是一样的,善于用语言挖下陷阱,引人步入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陷阱当中。
若说他像叶旻,不如说叶旻像他,总归都是谢昀十分讨厌的那种人。
谢昀手上的幡杆并未如谢昀所想的那样顺利刺穿衍月的身体,衍月躲开了谢昀的攻击。
“看来过了二十年,你逃跑的功夫倒是精进不少,是不想再被我压在龙脉下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选个好地方。”
“谢昀,你变了许多。”叶旻的声音从他背后想起,谢昀甩手将幡杆掷了过去,幡插在屋顶上,击碎了那一块的屋瓦。
“用不着你废话。”从谢昀脚下燃起火焰,火焰随风而转,形成屏障,将衍月的身形逼出来。
“这点倒是还和以前一样。”衍月有些无奈地现身,而赤色的锁链也从他脚底的法阵飞出,将衍月捆了个结实。
谢昀落在衍月面前,抬头看着衍月的脸。
“说吧,北海之底,昆仑之巅,你自己挑吧。”
衍月垂眸,“谢昀,我来找你,只不过是想劝你而已。”
“劝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先是放下祟器,接着又引导向燃写下血咒,将我也拉进来,现在我就明白告诉你,叶旻的打算会失败,至于你,就去北海之底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过吧。”
衍月叹了口气,“谢昀,我比你还要更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什么觉得向家封魔师可怜。你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了隐瞒。你纵容邪佞,才会有此惨祸,一切的元凶,都是你。”
他的眼神凌厉,让谢昀一瞬间地晃神,但很快谢昀眼眸中便染上恼怒的神色,锁链将衍月拖入法阵当中,围绕在他周围的火焰也收回到他掌中。
只是在一瞬间,谢昀便察觉出了异样。
“你应当被我送到了北海才对,怎么还在这儿?”
“我说了,这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狂妄自大。”衍月的身影 在他背后浮现,谢昀转身,单手召出长幡。
“也没关系,我就再抓你一次。”
他话音刚落,便朝着叶旻冲了过去,只是他幡杆停在衍月面前,不能前进半分。
还没等谢昀反应过来,邪祟的气息在他脚下蔓延,如同张开一张细密的网,水流在他的脚下铺开,淡墨色的涓流裹挟,将谢昀包裹。
在谢昀的手心燃起的火焰在瞬间熄灭,弹指间的电光也被涓流所容纳。水流将谢昀困住,也束缚了他的行动。
“谢昀,你越来越像人了,可对你来说,不应当如人类一样傲慢。”衍月说道,他看着眼前完全被水流束缚住的谢昀,眸中带了些怜悯。
涓流接触到谢昀的肌肤,其中发散出的邪祟妖力也沁入他的身体。
“现在你是承认了吗?在各地放下那些祟器的是你。可我不太明白,你是怎么在三百年前的树木上动手脚的。”谢昀看着他。“在秩序之下,没人可以令时光倒流,穿越时空。”
衍月只是靠近,“人类的傲慢对你来说是大忌,谢昀,你太狂妄了。”
“哦,是吗?你不会以为就凭你这盏祟器,就能困住我了吧。”谢昀抬头,嘴角带着笑。“你一直在拖延时间,是在等祟器当中封魔师的咒术起效,因为你知道,单凭你的妖术,不可能敌得过我。”
看到叶旻脸上的神色,谢昀脸上的笑容明艳。“就算是封魔师的血咒,又能如何,即使你们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让我松松筋骨而已,就这点花样,还不够看呢。”
“你不想知道,是哪位封魔师的血咒吗?”衍月问道。
谢昀挣扎的动作停下,在束缚他躯体的涓流当中,血线顺着水流,绕在谢昀腕间。
“你说什么?”
“你将向家封魔师打出那么多伤口,又扔下不管,不趁机取点血,岂不是太过可惜。”叶旻说道,他看着鲜红的血线收紧,落在谢昀腕间。
“你可要小心点,在这道血咒破坏的时候,封魔师的神魂也会遭受重创,这样的咒术,也不必我多做解释,你应当也明白,以向家封魔师的现状,他应当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
“混账,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谢昀咬着牙,眼角也浸染了血色。
“反正你也不在乎那封魔师的性命,尽管试试就好了。”衍月说道:“就算你身上与那位封魔师牵着性命相关的血敕,以你的能耐,吊着他一条命还不容易。”
“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谢昀咬着牙说道,可现在他若做得到,何必要逞口舌之快。
衍月极有可能是在骗他,现在缓慢落在他身上的血咒根本不是向燃的血,也根本无关向燃的性命,甚至谢昀根本感觉不出这道血咒跟向燃的心神有所联系。
可他不敢赌,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也不敢赌。如果向燃真的受伤的话,谢昀垂下头,他完全放弃了挣扎。
衍月那双眼睛落在谢昀身上,谢昀雪白的长发垂落,只是让衍月觉得可悲。
“你越来越像人了。”
他已经重复了很多遍这句话,但只有现在,语气中带着悲哀,怜悯,还有痛苦。
“你不也是吗?还有资格说我。心甘情愿去做封魔师的一条狗,你是为了从龙脉底下出来,还是为了什么?”谢昀抬头,他的身体被束缚,还能动的也就只剩下脖子和脑袋了。
衍月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眸如镜,照见谢昀,亦是照见他自己。
“的确,我也一样。这世间的妖物,都越来越像人了,与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便会生出如人一样的情感,之后再到近乎无穷的时间中消耗,磨损,周而复始。这不就是天道对于妖物异类,降下的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