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燃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了。
“谢昀。”
谢昀回头,看见向燃,眸中冰冷也少了许多,也不似方才语气。
“向小公子。”
向燃目光落在谢昀的手上,还带着灼伤的痕迹。他原本以为没有什么伤得到谢昀,见到谢昀受伤,还是有些意外。
“你手没事吧。”向燃转了一个话题,“我还有些伤药,不然就先包扎一下……”
谢昀抬手,看着自己手心的烫伤,淡然一笑。
“没办法,毕竟是封魔师的血咒,我毕竟还是妖,伤药就不用了。”
他无视了叶眺的反应,向着那些还在昏迷的人走过去。
叶眺站在原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昀,但是并没有阻止。向燃也跟了上去,他见到谢昀施法。
“你这是做什么?”
“我篡改了他们的记忆。”谢昀说道。“他们一觉醒来的时候,会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向燃回头,发觉叶眺仍然站在原地,他垂着头,不知再想些什么。
“谢昀,你刚刚所说……”方才谢昀所讲述的,太像他亲身所历,也太过感同身受,让向燃不由得有了一种猜想。谢昀会不会,曾经也是人。
“不过是在人间所见而已。”谢昀放下了施术的手,他没有转身,向燃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等谢昀回头,脸上带着淡然笑意。“在漫长的时间里,有太多东西可以见到了。生老病死,爱恨痴冤。滔天权势,金银富贵,最后都归为尘土。”
“你之前也遇到过叶家的封魔师吗?”向燃走到不远处的断壁坐下,乌云散去,落下的光也能烤干他的衣裳。
何月玲还在照顾没醒的伯兴,叶眺收了剑,他没有再想跟谢昀动手,而是在离他们 不远的地方坐下。他似乎是在想什么,但向燃也没有想去打扰,他将目光落回到谢昀身上。
对于能打探谢昀过去的机会,向燃并不愿意放过。作为朋友,他当然是希望多了解一些,若谢昀愿意说的话。关于妖物,关于封魔师,向燃还有太多并不清楚的事。他也更愿意从谢昀的嘴里听到答案,包括谢昀从那盏祟器上看出的线索。
谢昀抬眸,眸光从向燃脸上闪过。他理所当然地看不透向燃的想法,对这种感觉,渐渐便已经习惯了,向燃似乎在封闭自己思维,防止别人窥视这方面天赋异禀。
毕竟是他那位故友的血脉,谢昀轻笑,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曾经跟他们叶家的封魔师打过几次交道,他们所秉持的信念,十分偏执。”谢昀侧眸,头发倒是褪了雪白颜色,一双眼睛仍是黯淡的血色。
“他们想要将妖物,从这世间铲除。”向燃看向叶眺的方向。叶眺坐在透下来的阳光下,光晕散在他背上,也从他脚下蔓延出一片阴影。
“在人的角度看,是很正确的立场和想法。”谢昀说道,声音喑哑。
他低着头,向燃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从破碎云层中投下来的碎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分隔出一道明亮的线。谢昀低头坐在阴影当中,看不见他妖异瞳孔,向燃也并不会觉得他是异类。
“向燃,若这世间并无妖物,你的家人也就不会遇害。虽然人与人之间仍会自相残杀,但不会有异类伤及无辜性命。妖物,邪祟,原本便不应当出现在人间。”
向燃低头看着谢昀,谢昀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带着戏谑称呼,他喑哑的声音,也敲击着向燃的内心。
若没有妖物,便不会有向燃亲眼所见的那场惨案,向晚也应当鲜活高兴的扑进他怀中,喊他哥哥。还有那些因朱辰死在山中的行人,为妖戕害之人,若无妖物,他们都应当活着。
向燃向前走了一步,手落在谢昀肩上。
谢昀愣了一下,转头便见到向燃背着从碎云中淋下的光,眼眸璨如炽阳。“你曾经告诉过我,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虽然我不能保证这一点,但是我不会认为妖物异类,都是纯粹的恶徒。就算是异类,也有生活在这人间,生活在这阳光之下的权利。”
向燃回头,他的目光落在何月玲身上,伯兴已经醒了,坐在何月玲身边,在说什么,何月玲也十分认真的倾听,她的眸子还是一双妖瞳。半妖的存在,便是人与妖之间平衡的最好证明。
“况且,异类害人,不是仍有天律约束,由你和封魔师,一同执行。人间须有法约束,不让人释放心中之恶。妖物亦有法,不让妖物伤人。未曾作恶的妖物,不应因身为异类而被驱逐。妖物和人,本就相同。”
谢昀想起曾经有人一如向燃这般,身罩日光,对他所说。
“日耀九州,泽被万物。”
那个影子与向燃重合,谢昀轻笑,推落了向燃搭在他肩上的手。
“向小公子,你说出的话,倒不想是从封魔师嘴里说出来的。”
向燃收回了手。“那封魔师应当怎么说?像叶眺那样吗?”
他抬头的时候,正好与叶眺的目光撞上,叶眺见向燃看过来,别过头去,一副吃瘪且不情愿的样子。
毕竟方才他很没面子,而且连向燃都没有打过,有他轻敌的缘故,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叶眺只想着,应当怎么处理那盏祟器,方才的情况究竟又是怎么回事,若是本家家主叶旻在就好了,至少不会像他这样,无计可施。
向燃没有在乎叶眺的神情,转头目光回到谢昀身上。
“你方才还说他们信念偏执。”
“作为封魔师来说,并没有什么错。”谢昀仍是那样说道,不过神情与方才不同,倒是轻松了很多。
虽然谢昀自己说妖物情感淡漠,可向燃并没有看出来。至少从除了谢昀以外的妖物,无论是那只伪装成何汀兰的妖物,还是朱辰,商钦,还有伯兴。就向燃所见所感,他并没有谢昀所说的那般感觉。
甚至从谢昀身上,他也没有什么实感,或许是谢昀告诉他的有所疏漏也说不定。向燃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目光落在谢昀身上。
谢昀对向燃的目光并不介怀,他脸上带着淡然笑意。
“向小公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方才……”向燃眸光晶亮,转了一圈之后,掐灭了自己的问题。“不,没什么。”
谢昀抬头看着他,云层将他们两个都笼罩在阴影当中。“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会告诉你。”
向燃靠在谢昀身边的断壁上,他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你将那盏祟器丢入江中,可有关于那盏祟器的线索。”
布下那盏祟器的是杀害向燃全家的凶手,这一点向燃无比确定。只是那只妖物布下这些祟器的目的又是什么,就只能让谢昀查明。而谢昀的所作所为,有谢昀的道理。
向燃这么想,他笃定谢昀已经有了推断,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那盏祟器。“江中,有妖物吗?”
谢昀迎着向燃的目光,脸上带着浅笑。
“你看出来了?”
“连你都认不出来,那我还当什么封魔师。”向燃说道,他看着翻滚的江水。“你将那盏祟器扔到江中,是怕我发现什么,还是不愿将真相告诉我。”
“没想到向小公子脑子转的这么快,还是说方才被江水一浇,打通了任督二脉?”谢昀并没有急于回答向燃的问题。
方才向燃便觉得,云层中的那只妖物的影子十分熟悉,包括带着潮湿腥味的妖气。等谢昀从云层中落下来的时候,向燃便笃定了自己的推论。
“你方才,应当已经毁去了那盏祟器吧。”
“不错。”谢昀摊开手,他手上是那枚已经裂成两半,还带着铜锈的铜钱。曾经在上面妖气缠绕,现在已经消弭无形,看样子与普通的物件也没什么两样。这样普通的东西,也会是邪祟栖身之处吗?
向燃伸手想要将那枚碎成两半的铜钱拿起来,谢昀就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向燃抬起来的手略微停了一停,之后便悻悻放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未完全消除这盏祟器的上的邪祟。”谢昀说道。“它是我们找到那只妖物的线索。”
看着谢昀,向燃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谢昀的做法。可他还是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你在江中,可有什么发现吗?”
谢昀摇了摇头。“一无所获。我原以为卷起江水的是留下的法阵,靠这盏祟器的妖气引动,却没想到,只是留下的一缕法术。只是这缕法术,便足以令江水掀起巨浪。让祟器落入江中。”
“可你还是将祟器丢进去了。”
谢昀挑眉。“我很想知道,若按照幕后之人的计划发展,会发生什么状况。只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盏祟器就如同普通的铜钱一样沉入江底。”
“然后你就把它捞起来,毁了?”
“也不算是毁掉,只是将它暂时封印起来。也有可能是我们并未将这盏祟器送到它该到的地方。但事已至此,也就只能根据这盏祟器上的妖气,来断定那只妖物的线索了。”
向燃看着谢昀起身,仍然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
“你刚才差点劈死我。”
“向小公子,你的护身法应当没那么差吧。”谢昀微笑。“再说你不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儿。封印这盏祟器,比直接毁掉它要难上许多,偶尔有几道控制不住劈下去,也很正常吧。”
向燃侧眸,对谢昀的解释不置可否。“你觉得连我都能看出来,叶眺还能看不出来。你弄这一出又是何必。”
“一叶障目。叶家的那小子,鼻子没有你灵。看他现在的样子,应当是在想怎么除去这江中的妖物吧,呵。”谢昀轻笑。
向燃双手环胸,“你也不怕他真的从江中找出线索来。”
“若他去找,自然能找到一具妖物的尸骸。那只妖物的骸骨,可是真的,我给那骸骨捏了个壳子,尸骨是真的尸骨,他也不会找出与我相近的妖气。”
谢昀抬头看着向燃,一双眼睛中是不加掩饰的赞赏。“你进步倒是很快,我还是想不通,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