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玲也并不是小气的人,方才向燃和叶眺闹得不快,即使叶眺有错,但向燃并没有跟叶眺解释清楚问题,也有向燃的错,而且她总得对外人客气一点。
她伸手拉起叶眺的手,叶眺的手上已经破了,他左手还握着剑,跟右手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忍一下。”何月玲说道。任叶眺做了心理准备,何月玲把他骨头接回去的时候,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何月玲握着叶眺的手,帮他活动了一下。
叶眺脸有些红,想要将手抽回去,但何月玲没有让他这么做。
“你先别动,先上了药。”
何月玲随身也只带了一点伤药,她看了一眼向燃。眼神交换,向燃就知道何月玲是什么意思了,急忙将自己带着的药从口袋中翻了出来,不过已经完全被水浸湿了。
何月玲叹了一口气,将自己那点药粉倒在叶眺手上。
“虽然向燃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但看事情很分明,而且谢昀并不是一只恶妖。你们方才为何打斗?”
叶眺看着犹如墨迹翻滚的江水,“那只白发妖物,将祟器丢进了江中。”
“我不是已经跟你解释了。”向燃站起身来,他还是有些不快,他并不喜欢叶眺的语气。
“作为封魔师,被妖物蛊惑,若你当真想要为家族报仇,为何不去求助其他封魔师,而是跟着一只妖物。作为封魔师世家,你不会要告诉我,在此之前,你并不知道封魔师的存在吧。”
叶眺说话的时候,何月玲包扎的手用力,勒重了些。打断了叶眺的话,叶眺看着自己包好的手,也没有再说。
从云层中闪过电光霹雳,三人同时抬头。何月玲见谢昀没在这儿,心里便已经知道了谢昀在哪里。
向燃和叶眺现在互相看不惯,何月玲还没有弄清状况,但也不能由着他们就这么闹下去。
“那盏祟器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月玲问得是叶眺,向燃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之前见过同样的祟器,只是没有看清那盏祟器是什么样子便被谢昀打碎了。叶眺既然是为了这盏祟器而来的封魔师,他应当知道一些关于这盏祟器的细节。
没想到叶眺也是摇头,很显然,对于这盏祟器,他也是知之甚少,他不过也是路过的时候才发现这盏祟器,当即便决定履行封魔师的职责,祓除这盏祟器。
当时在江面上,这盏祟器要掉入江水当中的时候,他便清楚的意识到,绝对不能让这盏祟器掉下去。
仅凭封魔师的直觉,便能感觉出来,绝对不能让那盏祟器掉入江中,否则便会出现极为棘手的情况。
而现在这个他最不想要出现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封魔师向燃,他身边跟着的强大妖物,无论哪一点,都十分可疑。
甚至那盏祟器会是那只强大妖物所留下 的诡计,叶眺咬着牙,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已经包裹好的伤口。封魔师,妖物,半妖,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向燃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很容易便会被蛊惑。半妖何月玲,并不能放松警惕,她之前并没有一点半妖的痕迹,而且那时候她的身手就很好。跟何月玲很亲近的那只小妖,并没有多深厚的妖力。
所以问题的重点还是那只白发的妖物吗?听向燃所说,他叫谢昀。那并不像是一只妖物的真名,妖物也并不可能告诉封魔师自己的真名。
向燃所说全家被杀可能是真的,至于凶手,他对南华了解不多,但像谢昀那样的妖物,完全可以伪装。
叶眺思绪流转,在那一瞬间,剩下的只有当初本家家主所留下的那一句话。
“人间啊,本不应当有妖物存在,封魔师的责任,便是将人间拨回正轨。”
“小心。”
叶眺正出神,被离他近的何月玲一把推开,一道霹雳落在叶眺刚刚站着的地方。那道闪电跟寻常闪电不同,更像是妖法所致,砸下来之后,将地面砸出一片焦黑。
何月玲的手臂被那道妖法擦到,向燃抄起自己那把锈刀,他想要再拔出来,却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纹丝不动。
乌云中的雷霆闪烁,怎样看都不像是寻常雷电,向燃知道谢昀会用那样的法术,回想起之前自己背后的凝视。
叶眺所感觉到的,那种不对劲的地方,向燃也感觉到了。
他聚精会神,抬头似乎能透过那翻滚云层,看清蛟龙的影子。它身上缠绕着与那盏祟器上相同的妖气。
在祟器入水的一刻,便被潜藏在江中的妖物一口吞下。
本应对妖物有影响的祟器,却让这只只能盘踞水底的妖物腾空而起,制造祟器的妖物,究竟有什么目的。
它的所作所为,仿佛毫无章法。向燃无法判断,又一道雷霆坠下,这道雷霆,似乎就是冲着向燃来的。
方才那一击的目标是叶眺,所以说,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封魔师吗?向燃来不及细想,叶眺自然也是如此。
雷霆坠下,比方才间隔更短,威力也更大。
向燃结了法术勉励挡住雷霆,叶眺虽然还是有所怀疑,但大敌当前,也只能和向燃共同作战。
他们并没有踏风纵云的本领、封魔师终归是凡人不是神仙,就算会些法术,也不能如仙人一样在空中来去自如,大多仰赖法器。
只是现在的情况,他们也没有办法使用法器,这样频繁的落雷,目标似乎是只瞄准他们两个封魔师。
只对封魔师出手,这只妖物应当有所顾忌,还是说已经完全被那盏祟器控制了心智。
向燃吧知道叶眺在想什么,但只要看看叶眺那张垮下来的脸,就知道他八成琢磨的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他也没时间去跟叶眺计较什么,追着人劈的雷他也是头一次见。
他还要顾及着雷不要落在那些人身上,既然雷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他们将雷引开就是了。
向燃和叶眺一边躲着雷,一边往远逃。江水一如墨云翻滚,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要想法子将那只妖除去。
不光向燃是这么想得,叶眺也是如此,只是要想个办法将那只妖物逼下来。叶眺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也能透过云层看见模糊的影子,叶眺有些担心,他到底能不能制服这只妖物。
若他有本家家主叶旻的实力,制服这只妖物不在话下,只是现在他也只能跟向燃这个半吊子封魔师一样东躲西藏。
一道白影顺着雷霆落下来,一手拎起向燃的领子,一手画印,咒印炸开,挡住劈下来的雷。
拎着向燃领子的正是谢昀,向燃回头,便见到了谢昀眸中血色。
“做得不错。”谢昀说道,向燃看见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这样的情况他也能笑得出来。
在见到谢昀的那一刻,叶眺便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他对谢昀有了很多猜测,但无一例外的都指向相同的结果。那就是,这只妖物绝非善类。
谢昀侧眸,将叶眺的反应收入眼底,松开了抓着向燃领子的手,笑出了声。
向燃见他发笑,感到莫名其妙,与此同时,落雷也即刻停止,从云层中闪过数道电光,雷霆冲散乌云,随着耀目天光,亦有东西随着这道光坠入江中。
还没等向燃看清,谢昀便已经收了禁制咒术,翻涌的江水巨浪落在他们身上,将向燃和叶眺两人都拍了个湿透。而谢昀站在原地,与在船上不同的是,他身上一滴水都没有沾上。
只要他想,便可以将水隔绝在外。叶眺抬头看着他,手上被包着,并不影响他掐起术式。
谢昀抬手,覆在叶眺手上,也轻而易举的覆灭叶眺手上的术式。甚至叶眺感觉自己身上的法术也如冻结一般。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谢昀,谢昀眯眼微笑。
“叶家的封魔师大人,祟物祓除,妖邪伏诛,您还有什么事吗?”
叶眺被他压着手,身上的法术也用不出,他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谢昀,这只妖物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强大很多。他看不透出谢昀的元神,也看不出谢昀的法术。
而谢昀面容温和,眯眼带笑地站在他面前,手压着他捏法诀的手。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压迫感,让叶眺脊背发凉,心生战栗。
他作为叶家的封魔师,竟然会害怕一只妖物。叶眺压下心中的恐惧,抬眼与谢昀对视。
“还有妖物未除,事情怎能算是了结呢?”
从云端坠入江水的妖还活着,站在他面前的妖也还留在世间。
“它并未杀人,此番它已经遭受重创。”谢昀睁开眼睛,那双妖瞳映着叶眺的眼睛。“叶家的封魔师,你还要再做什么?”
从叶眺的手上腾起火苗,他的血沾在谢昀手上,在谢昀手上燃起白色的火焰。
谢昀松手,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灼伤的痕迹,皱了眉头。
叶眺趁此机会,与谢昀拉开距离,现在他的法术又能用了。他对上谢昀,没有取胜的把握,但除妖是叶家封魔师的准则,也是一直以来的教导。
“妖物本就不应当留在世间,妖物存在,便是祸害。”叶眺说道,带伤的手重新抽出来他那把剑。
向燃觉得叶眺这小子实在是太轴了,完全就是一根筋,别人怎么解释他仿佛都听不进去。
谢昀垂手,勾起了嘴角,眉眼当中也含着几分嘲弄一般的笑。
“几百年过去,你们叶家的封魔师还是老样子啊。道不同,不相为谋。许多话,我对你的祖辈说过,我本不想再多费口舌。”
他再抬眼的时候,眼眸中沁着冰冷。向燃倒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神情,他一直都觉得谢昀淡漠疏离,至少谢昀不会如此傲慢。
“万物生长于世,远比人存在的时间要长的多,你又有何资格,说祸害二字。”谢昀抬眸,红瞳睥睨,“异类害人,尚有天罚约束,人自相残,却能给自己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派胡言,你别以为我会被你蛊惑。”叶眺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回应他的只是谢昀的一声冷笑。
“哦?是吗。既然你以为我蛊惑人心,何不亲眼去看看。人是如何戕害自己的同胞,如何屠宰自己的同类,祭祀披着珠玉的泥胎土偶。将反抗者钉在木桩上,任鹰鹫啄食内脏。妖物所杀之人,不过数千,人只需一场战争,便能自我消耗数十万性命。”谢昀声线并无波动,却字字锥心。
“人间之恶,不在妖魔,而在人心。贪嗔痴,皆为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