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燃不知谢昀所说为何，但看谢昀的样子，显然谢昀并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向燃也不想多问，或许谢昀想说的时候，就会告诉他答案吧。
想到这里，向燃不免苦笑，似乎谢昀从来都没有主动告诉过他什么答案，如果不问清楚，那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谢昀所隐藏的秘密。
可想是这样想，向燃也没有理由质问谢昀，也就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逃过谢昀的眼睛，谢昀看见他脸上的犹豫之色，不免也轻叹了一口气。
“你也无需露出这种表情，只是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现在也并不是解释这些东西的时机。”谢昀说，他的目光也停留在夜市中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这海市当中的人，或者不能说是人，因为向燃明显没有看到他们有呼吸，还有人的特征也格外模糊。就算从向燃面前走过的人，五官也是模糊的。
“这是我们在船上看到的海市吗？”向燃问道，他看着谢昀，暂且不论谢昀身上的疑点，现在海市上的情况让向燃更为担心，还有谢昀无法察觉的踪迹。向燃笃定，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个影子，绝对是他们看见的那只逃过天罚的妖物。
那只妖物既然已经逃过天罚，为何还要来北海，听谢昀他们的说法，在北海可并不是那些妖物来的地方。或许那个影子也是引诱戚风跳海的幻影一样，引诱向燃他们过去的陷阱。
可不管是怎样，来都来了，不去探一个究竟岂不是白来这么一趟，向燃向着，他心中也已经有了定论，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是要去看一看的。
向燃总有一种预感，就是这海市跟叶旻有所联系。
他征求了谢昀的意见，谢昀想了一下，并没有反对。
他们顺着海市的灯火，往那个影子消失的方向走去。谢昀还是和刚才一样，他的感官仍然被干扰，但法术并没有失灵。在谢昀用法术的时候，向燃感觉到周围海市中的人影似乎是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就和谢昀踏上海岛的那一刻一样，在这海市中的人和海岛同样在意谢昀，向燃现在可以笃定，他们刚刚上岛时所引起的那声地鸣，必然跟谢昀有关。
不过这个猜想向燃并没有跟谢昀讲述，他觉得这样无端的猜想如果告诉谢昀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紧张。
谢昀留意到向燃似乎有话要说，只是向燃没有开口，他的思想也早已封闭，谢昀也无从知晓。
海市似乎没有尽头，但他们身边的人影渐渐稀疏，也可以看见道路两边的灯火。
这灯火倒是和人间元夕所点燃的灯火很像，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顺着山路蜿蜒而上，如同一条星河落在地上。
向燃抬头，远处的灯火微小，看起来还有很远的路途。天色也早就黑沉下去，并没有看见月光。
或许是接近北冥极北之地，天色也黑的格外早些，抬头的时候，天穹不见一丝星光，天上的星点好似都沉入海中，之后在海市浮现为灯火。
“要上去吗？”向燃停下，抬头看着向上的阶梯，这条阶梯通向山顶。追踪到这里，其实向燃已经找不到那只妖物的踪迹了，他还在往前走完全是出于对这座岛的好奇。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哪里有不上去的道理。”谢昀倒是没有一丝犹豫。他也并没有来过北海，从踏上这座岛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那两盏祟器的波动。在这样不被规则所覆盖的地方，谢昀依然坚持着应遵守的法则。
向燃点了点头，他走在前面，一路上没有再碰见任何人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就连山上的植被也已经稀疏了，向燃望眼看去，他看见在一片黑暗的海面上，有浮动着的灯火。
闪烁如星群的灯火，围绕这座海岛，向燃知道在那些灯火之下，是他们路过时所看见的海市。
在那些海市中，有被浮冰和海洋吞噬的生命和魂灵。
又是一声地鸣，打断了向燃思路。这一声地鸣比之前更为清晰，从他们的头顶传来，向燃和谢昀同时抬头。
没等向燃回头，一阵风便已经裹挟他，向燃余光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自己的身边划过，谢昀已经先他一步冲到前面。
阶梯两边的灯火被风吹熄，两边的植被也被狂风吹折。
向燃被风拖拽顷刻便到了山顶，他看见谢昀已经站在他身前，单手横幡。
山顶上空无一物，但空气中却有一种令人紧张的气息。从山顶可以更清晰的看见围绕这座岛的海市，星星点点闪烁，可向燃从围绕的海市中没有感觉到美感，反而还透着一股诡异。
又是一声地鸣，伴随着他们脚下大地的震颤。向燃回头，便见周围海市的灯火从边缘开始，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或许并不是海市的灯火熄灭，而是什么东西从海市当中出来，带走了海市的光。就连他们走上来的山路两旁的灯火也急速熄灭，吞噬光芒的黑雾急速顺着山路向上奔来。
向燃抬手抽刀，谢昀比他反应更快，幡杆刺碎地上的石板，周围妖法结起结界，在结界亮起的一瞬间，向燃清楚的看见，流光从结界周围撞过，散发耀眼的光芒，好似他们头顶上的星辰亮起。
插在地上的白幡燃起火焰，向燃抽出刀，刚才东西已经从他们身边经过，谢昀拔起白幡，当他手握住幡杆的时候，幡上金赤色的妖火将邪异之火覆盖烧尽。
刀锋的雪光照亮的周围的景色，向燃也看清了刚才冲上来的东西，一片黑烟样的东西，在其中闪烁着星点光芒。那应当是映照光芒之后反射出来的光，正如在海岸上反射阳光的浮冰。
在他们面前的黑影，应当便是浮冰的真身。或许它的意识散落在海中，便成了那些不太寻常的浮冰。
向燃举刀，在那团黑雾扑上来的时候，刀锋将黑雾从中间划开，在黑雾之间，向燃看见星河闪烁，他回头，便看见原本一体的黑雾身体中间被逸散的银光分成两半。
他看着手中的刀，没想到这把刀竟然对这样的东西还有奇效。
那团黑雾不知道是用什么部位发声，从那团黑雾中间，说出不成语调的音节。
这团黑雾似乎有智慧，但智慧又不是那么高，更像是仅凭本能的野兽。
向燃举着刀，谢昀站在他身后，手上幡杆一转，金赤色的火焰围绕他们燃起，更多黑雾状的妖异汇聚而来，它们似乎惧怕谢昀燃起的火焰，可随着妖异数目的增多，谢昀所燃起妖火被那些妖异压制。
谢昀手上的法咒斩落黑雾探进火焰的部分，只是那些妖异被妖术斩断的部分很快便重新汇聚，他们就如烟一样，维无法将其斩断。
就像在封印当中的谢听禾，谢昀的妖法对他们无用。向燃将靠近的黑雾斩断。他手中的刀要比谢昀的妖术有用的多。
见到如此情状，谢昀便已经明白了。向燃看着愈发黯淡的火焰，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谢昀。谢昀手上的法术没有停，侧眸看见向燃的刀。
谢昀转身握住了向燃握刀的那只手，他握着向燃的手挥刀，刀锋挑起地上金赤色的火焰，划过如虹的弧光。
向燃被谢昀拉着，跟随谢昀的步伐，刀光划过，似一支绚丽且激昂的舞蹈。
在余光中，向燃看见谢昀眼底闪烁的金光，在他衣袖带着明亮的火星扬起的时候，向燃似看见千载岁月之前，为神明所做的祭神之舞。
当所祭的神明亲自跳起这支舞的时候，刀卷雪光，衣带流火。
刀锋掀起的雪光风火将那些黑烟卷碎，从它们散落的身躯当中，向燃看见了逸散的雪光。
将那些围绕而来的黑雾清剿干净，谢昀才放下手，他并没有松开，而是靠在了向燃的背上，长发散落。
向燃低头，谢昀依然握着他拿刀的那只手，只是谢昀手触及刀柄的时候，皮肉已经灼烂，血渗进刀身鎏金花纹的缝隙之中。
看见这样的情景，向燃不敢乱动，生怕牵动了谢昀手上的伤口。
向燃抬起左手，从他的手中显现治愈的法术。他的法术还没施展出来，谢昀另一只手便拦住了他施术的手。
“不需要。”
谢昀说着，松开了手，将粘连着的血肉扯了下来。温热的血从向燃的手上擦过，向燃抬头，谢昀眼眸中的金光已经褪为暗沉红色。
“你的手。”
“我还用不着你来担心。”谢昀说道，他垂手，宽大的袍袖将他的手遮盖起来。
可向燃手上还残留着他的血，就连向燃都觉得手中的刀滚烫起来。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向燃抬头看着周围近乎要消散的黑雾，从那些黑雾的碎片中还发出不成语句的尖利音节，似乎是在尖啸。
谢昀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回头看着他们背后浮现出的轮廓。
“答案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