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旻看着谢昀的眼神带了一丝笑意，“既然您都承认您的审判并非正义，那为何您还要执着于此呢？”
“这是我的职责，仅此而已。”谢昀说道，他的目光在叶旻身上停留片刻，“封魔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只消一眼，谢昀便能看穿眼前的凡人，他也可以精妙控制自己的法术，只将面前的人类重伤，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可是面前的少年封魔师却又有所不同，在一眼之下，谢昀看不出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打算。谢昀一向谨慎，他此前也并不是没哟见过人与妖物勾结，更何况是封魔师，在规则之下，即使是他也要忌惮几分。
叶旻并没有做任何会引起谢昀警惕的动作，他也只是抬头，与谢昀对视，他的语气也十分诚恳。
“如果杀了这只妖物，北昭的地脉会受到撼动，所以使者您不能出手祓除这只妖物。”
叶旻言辞诚恳：“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使者您的行为，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他这样说，让谢昀皱起了眉头。
而叶旻没有等谢昀再一次出声质问，便又开口。
“使者，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您不需要立刻杀了这只妖物，将它囚禁起来，只需等待天罚落下，在那之前，叶家封魔师会负责剥离这只妖物对于人世的影响。”
“有意思，你想让我将他关在哪儿？”谢昀问道。
“使者您要比我更清楚，有一个最适合将妖物关起来的地方。”叶旻淡笑着，开口说道。
谢昀皱了眉头，他当然知道叶旻所指为何，可这作为一个人类来说，更是僭越。
看见谢昀变了脸色，叶旻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开口说道。
“使者大人，您别生气，我所说的也只是一个建议，听与不听，也只在您。”叶旻说道，“只是若您打算立刻出去它的话，只会犯下更多杀业。诚然，这些杀孽并不会算在您的头上，可您是否想过，那些凡人的生命，那些痛苦的生魂。”
“你是想用这些来威胁我？”谢昀说道，他的金瞳闪烁，从他发着光的眼眸当中，叶旻也读不出其他的情绪。
既然选择这时站出来，在这场博弈当中，叶旻也没有想说能从这不近人情的天罚使者身上得到更多信息，所以他也只是对谢昀扬起仿佛刻在他脸上一样的笑脸。
“您误会了，凡人的命数自然不可能成为束缚您行为的枷锁，所以我也并未打算以此事来威胁您。我也只是想要提醒您一下，这么多年，您虽然并未杀人，但您敢说从来都未有一个人因您而死吗？”
谢昀的金瞳闪烁一下，叶旻一直都盯着谢昀，谢昀任何一个微小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看见谢昀有所触动，叶旻便露出了笑容，他赢了。
谢昀如叶旻预想当中的一样，他将妖物关在了龙脉之下。
那时，叶旻便已经算计到了现在。不得不说，叶旻是谢昀所见过，最为卓越的天才。现在他要如何对向燃讲出，当年他与叶旻的对峙，他要如何告诉向燃。
“向燃，我知道那些祟器是谁放下的。”谢昀阖眸。
向燃抬头，尽管他刚才已经从那样的情绪当中冷静下来，可谢昀这样说，无疑又让他带了震惊的神色。
“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向燃也并未像刚才一样，他也只是语调有些激动。
“起先我也只是怀疑，还是到了原桓之后，我才能够确认。”谢昀说道，他并没有看向向燃，而是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仍是那样昏瞑的景色，原本被谢昀驱散的邪祟秽物如今又重新聚集起来，只是它们畏惧于谢昀，不敢上前。
谢昀并未在意那些邪祟的存在，他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有些猜疑而已，我也并不敢笃定，据我所知，他也没有能力逆转百年时间，在百年之前，放下那盏祟器，解释不通。”
向燃低头思忖，他大概能懂谢昀的说法，若说起来，的确不会有妖物可以逆转时光。可当晚的真相已经触手可及，向燃急不可耐的想要冲破这层迷障。
如果让时间逆流无法解释，那也就只剩下唯一的解释。
“在百年之前，那盏祟器就已经放下了。”向燃说道，他抬头看着谢昀，谢昀愣了一下，眼中也有些不可思议。
“可这不可能啊，在百年前他不可能会放下……”
谢昀说着说着，他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一开始谢昀便想到了这个答案，可那时谢昀立刻就将其否决。
他曾经认为，在数百年以前，背后主谋尚未出生，而且放下祟器的妖物与主谋的联系也并没有如此紧密，一开始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可如今被向燃再次提起，谢昀也重新思考了这个可能性。
叶家的封魔师，一直都秉持着将妖物从人间彻底铲除的想法并未变过，从几百年以前便已经将此作为准则。而那只妖物，留在人世的时间要比谢昀还要久远。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在百年前，便已经有叶家的封魔师，开始实行现在的计划。
谢昀低下头，用手扶着额头。此前他为何没想到，他为何从未想过，人类会从数百年前，便开始为后世布局。从数百年前，便已经再为今日做出准备。
人类的寿命分明不过百年，却能在不足百年的时光之中，做出无数丰功伟业，甚至可以跨越数百年的时间，谋算布局。
他转头看着向燃，他从向燃的目光当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在这人间，妖物异类以绝对的力量凌驾于凡人，因此而忽略了凡人所拥有最为强大，也最为可怕的武器。谢昀从来都是站在绝对公正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他从来都只坚守秩序与规则，可若只是以妖物的立场来看，若妖物和凡人发生战争，妖物当真能胜过凡人吗？
谢昀再次陷入犹豫当中，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可现在他无法回答。
曾经谢昀以为，秩序的天平，从来都是倾斜于人类，所以才会对伤人的妖物降下天罚，是为了在妖物强大力量之下，去护佑弱小的人类。
可现在谢昀产生了怀疑，秩序所规定的不可伤人，当真就只是护佑人类吗？人类便脆弱到，必须有如此规则才能从异类的手中保全性命的地步。
在此之前，谢昀从来都未曾有过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也一直都以为，这种从骨髓涌出，覆盖全身的寒意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而人也称这种感觉为，恐惧。
向燃看见谢昀流露出这种神情，他没有再说什么，看谢昀这般神色，也能大概猜出谢昀究竟想到了什么。
在向燃叫了两声之后，谢昀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向燃。
“你刚才有点走神了。”向燃说道，“现在我只想知道放下祟器的妖物是谁，其他我并不想管。抓出他来，才能揪出杀害我家人的凶手。”
向燃说，他的语气坚定。
他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出凶手，除此之外，并不做他想。
即便如此，向燃心中也有疑惑。
究竟是什么人，会从几百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又为何要杀害已经不是封魔师的向家。
从仇恨当中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推敲，却发现整件事还有许多地方无法说通。
即便是妖物，也并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更何况是目的性如此强烈，在百年之前就已经做下决断的妖物。
向燃深吸一口气，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也将自己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
的确，面对这样的妖物，他不能任由愤怒的情绪将自己淹没，他也必须要冷静思考，才能还原这一切的真相。
向燃看向谢昀，他的目光当中带着坚定。
“放下祟器的妖物，到底是谁。”
谢昀从那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当中抽身，他的神思倦怠，眼中也染上了疲惫。
“獬豸，也就是你知道的，衍月。”
向燃看着谢昀流露出疲惫的神情，结合谢昀方才所说，那幕后主使一定就是……
“叶旻。”
向燃说道，他的眼中带着冷意，与强压下的怒火。
谢昀抬手，手指插入额间碎发，将他散落的白发也一并揉乱。“放下祟器的是衍月，可当日痕迹，并非衍月留下的。”
事情又绕回当初的原点，也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除非是如同刚才那只妖物一样的能力，否则向燃也无法见到真相。
至少有一点已经知悉，那便是幕后的主谋，是叶旻没错。
何月玲曾经对向燃转述过客栈掌柜的警告，不要相信叶家的封魔师。
只是向燃似乎并没有将这份警告放在心上。实际上叶旻说得也太过诱人，他已经看穿向燃内心深处的愿望，所以他才会故意那么说。
从头到尾，向燃都被他算计进去了。向燃难免觉得十分挫败，可不得不承认，即使他知道叶旻不怀好意，他也会做出如今天这般决定。
不得不说，叶旻与他见过不到几面，就已经将他的心思把握的如此透彻，当真是可怕。
在这股挫败之外，向燃突然想起了什么。
“如果叶旻是杀害我家人的幕后黑手的话，何月玲和伯兴会不会有危险。”
谢昀沉默，他只是看向外面的天色。
他们还在封印当中，向燃昏迷，谢昀不能也不愿破坏法则，将他们从封印当中带离。
方才所讨论的事占据了向燃脑海，现在他才想起来何月玲和伯兴还留在叶家府邸。而叶旻又是幕后主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何月玲和伯兴岂不是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现在也容不得向燃犹豫了，他必须要尽快回到现世，将何月玲和伯兴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也必须要向叶旻讨要一个真相，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家人报仇，更重要的是，他要清楚自己的家人为何而死。
向燃已经清楚为何罗盘的指向仍然停留在城中了，从一开始，罗盘便已经为他指明了凶手，便是那叶家的封魔师，叶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