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垂眸，眼眸中带着一丝不忍。他也想过，自己是否应当给向燃这样一个听起来都有些残酷的回答。
或许向燃说的也没错，向燃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越是这样，便越不能欺骗。他也并不想要骗向燃，可是……
当对上向燃的目光之时，谢昀沉默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向燃，当天晚上我会出现在向家，并非是追捕那只妖物路过。而是因为我有职责在身，剿除杀人妖物。”
向燃略有迟疑，半晌才开口询问道：“你所说的杀人妖物，该不会是。”
谢昀的沉默再次回答了向燃的问题。
“可你不是说，那只妖物守护着我的家族，他怎么会是杀人妖物呢？”
向燃情绪又激动起来，他太迫切想要知道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那等惨祸。凶手是谁，为何杀人，才是向燃想要知道的。
而这些，谢昀分明清楚，他已经承认了自己当晚的出现并非偶然，既非偶然，向燃有权知道真相。
“我并非想要骗你。”谢昀说，“但在我那天晚上到向家的时候，你的家人就已经死了。而刚才那妖物给你看的，也的确是当晚的部分真相没错。当晚我……也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责任。”
谢昀说道，他看着向燃，目光温和，可向燃宁可谢昀没有用这种目光看他。
“你家的守护灵，的确是由我所杀。他的身上已经刻上罪印，自然由我来降下天罚。”
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甚至毫无错处。只是向燃不愿意承认，而这也不是向燃想要的真相。
向燃低下头去，他抓着谢昀衣服的手并未松开。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没说吗？关于我的家人，关于当晚的真相，以及当时的因果。”
因果，向燃觉得可笑，若他的家人当真是因为无聊的因果而死，没有比这更为嘲讽的了。
“除此之外，剩下的事你也已经知道的。”谢昀说道。
的确，剩下的事向燃也已经亲眼所见。
他亲眼所见了自己家人的死状，亲眼目睹了血亲惨死。只是到了现在，向燃就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他憎恨自己的愚蠢，也憎恨自己的怯弱。
若这世间并无妖物。
向燃猛的回神，方才他为何会有那样的念头。
谢昀见到向燃神色的变化，他有些关切的俯下身来，向燃看着从他肩膀两侧垂下来的雪色长发。
向燃这样的反应谢昀并未预料，他也只是略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是他并未阻止向燃的僭越，只是轻轻拍了拍向燃的后背。
过了半晌，谢昀才有机会开口。
“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当日现场的确还能追寻到其他妖物的气息，你也见到了。”
向燃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松开了抓着谢昀的手。
“与那些祟器相同的气息。”向燃回想起来那不详的墨色妖气。“在我家的树灵，为何又会烙下罪印。”
“这个原因，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谢昀说道，不消他提醒，向燃也能回想起来类似的情况。
“人傀。”向燃咬牙说道，他握拳，手上青筋暴起。
“我那时也只履行我的职责，抱歉。”谢昀垂眸说道。
向燃摇头。“我不怪你，谢昀，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谢昀目光闪躲，他分明知道真凶是谁，又是为何要做下这样的罪孽惨案，以及那些祟器 ，还剩最后一盏。
在二十年前，谢昀第一次见到叶旻，那时候叶旻不过是一个不足五尺的孩童，他却在死伤惨重的封魔师面前撑起结界。
叶旻站在尸体之间，抬头看着两只妖物在空中相斗。
在谢昀打算祓除獬豸的时候，年少的封魔师挡在了重伤倒地的妖兽身前。
“使者，这只妖物关系北昭水土，敢问您能否放他一条生路。”
谢昀落在年少封魔师面前，踏风而立。他的眼瞳还闪烁金光，身上也被金血染透，此时居高临下，俯视少年。
“异类伤人，当受天罚。”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带着如同日月威光般气势。少年并不惧怕，只是歪头。
“可您也并非天罚吧，既然妖物伤人，应当领受天罚，只待天罚落下便可，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是我的职责。”谢昀回答，他的金瞳如日光耀目，也令人目眩神迷。
少年低头一笑。“使者，您知道您和这妖物死斗，在这城中死了多少无辜平民吗？这些杀人业障，是否算是您的杀业呢？”
“那些人非我所伤。”
“是啊。”少年叶旻踹开脚边的尸体。“他们当然不是使者您所杀，您对法术的使用精妙绝伦，未曾将任何一人卷入，可与您对战的妖物呢？在您降服妖物的过程当中，房屋倒塌，城镇摧毁。的确，无人因您的法术而死。可今日死的所有人，也都是因您而死的。”
“封魔师，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与这妖物沆瀣一气，妄图撼动我的意志吗？”
谢昀低头，风已经在他手心卷起，他可以控制法术，不让面前的少年死亡，只将其重伤，之后再祓除那只妖物。
叶旻自然也看见了谢昀手上的法术，谢昀身上的凌厉气势也收入眼底。可叶旻并不害怕，如果他害怕，也不会挡在谢昀的面前。
“使者息怒，我无意冒犯您，我只是想提醒您一点。如果您要在这里祓除妖物，像他这样强大的妖物，元神炸裂所放出的余波，足以令山崩地裂，摧毁着整座城池。天罚杀业自然是算不到使者您头上，可多少人会因此而死，使者您就不想想吗？”
“我只履行职责。”谢昀声线冰冷，他扬手，打算将挡在面前的封魔师掀开。
“可您的行为，会导致更多人的死亡。”叶旻说道，他的眼神也一瞬间从天真温和变得凌厉起来：“若您如此做了，您当真比您所杀的妖邪正义吗？”
谢昀没有放下手，但他也没有用出法术。
“我代执天罚只是因为职责，而并非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