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叶眺作为封魔师的理念与他们大相径庭，跟叶眺行事，谢昀的行动大概也会受限。
关于叶家的封魔师，向燃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倒不是因为叶眺的缘故。只是他从叶眺身上所感觉出的，对于妖物的蔑视和近乎冰冷无情的态度。
或许如谢昀所说，若没有妖物，那向燃的家人也就不会死于非命。他也能看着向晚平安长大，若没有妖物，也不会有人再被妖物所害。
向燃握紧了拳头，他又怎么能恨妖物，那些掠夺他家人性命的妖。只是他不能，他并不能支持叶家封魔师的想法和观念。将所有妖物从世间铲除，亦有无罪之妖受到牵连。封魔师的责任从来都不是涤荡世间妖物，只是铲除恶妖。
这一点与谢昀一样，谢昀执行天罚，铲除伤人邪祟，这也应当是封魔师的责任。不应因其为异类而断定为恶，也不能因未行之罪而诛灭。
向燃握成拳的手松开，或许在给家人报仇雪恨之后，他应当去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封魔师，只是这也要等他祓除那只凶手之后了。
无论耗费多久，就算要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那只妖物，将它铲除，以告慰家人在天之灵。
他们现在过了江，再往北走，便踏入北昭国土。
近年来南华与北昭划江而治，倒也太平了一段时日。暂时两国都没有交战的打算，因此也太平下来。
原本江边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乱，都已经搬离了，如今又陆陆续续的搬回来，重新又热闹起来。
至少繁华程度，比南华也差不了多少。
既然知道谢昀所追查的那只妖物线索与祟器的线索一致，倒也是省去了他们不少功夫。至少不用让向燃再纠结怎么用那块罗盘了。那块罗盘向燃拿在手里的时候，依然疯狂转动，不能指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倒是进了水之后，被向燃发觉了罗盘里面还有另一层空间，就是向燃并不敢贸然拆解罗盘。
这点小事向燃也并不想麻烦谢昀，毕竟是他的祖辈留下来的法宝，他也不能事事都依赖谢昀。
对于向燃，谢昀也没有意外，向燃学东西学得很快。虽然算不上是顶尖的天才，但是也能算是出类拔萃，对于封魔师的法术，他也是一学就会，进展迅速。除了向燃仍然不会用他拿出来的那三件法器之外，向燃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合格的封魔师了。
他们对于北诏的路并不熟悉，虽然向燃曾经有过游学的经历，但是他去的是江南，北昭却是头一次来。再加上他们是追踪妖气的线索，露宿荒野也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向燃如今已经能够十分熟练的点火，在火堆旁支起自己湿透的衣服，还有两条不小的鱼。
何月玲和伯兴坐在旁边，他们在山中走了两三天，从上个镇子买的干粮也吃的差不多了。妖物可以不吃人间的东西，可向燃总是要吃饭的，何月玲也是，吃了这么多年东西，什么都不吃感觉怪怪的。伯兴还是小孩子，小孩子自然要吃东西长身体，干粮消耗的也就快了些。
向燃打了个喷嚏，北昭现在的时节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了，他烤着火，将火堆旁边烤的流油的鱼拿起来。
原本用法术抓鱼十分方便，只是谢昀并不同意，也就只能下水摸鱼了。鱼就抓住两条，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你们不尝尝我烤的鱼吗？”
向燃将鱼从火上过了一遍，他便看见伯兴露出十分悲伤的神色。赶忙将鱼收了回来。现在伯兴化形已经能完全隐去妖物特征，向燃都忘了伯兴的本体是鱼了。
何月玲将干粮从包裹中拿出来，递给伯兴一块，她看着向燃的神色带着明显的拒绝。
“还是算了吧，我还记得你烤的东西是什么味道的。”
“你要相信我，我这次进步了许多，至少我现在知道把内脏掏干净了。”向燃说道，自己咬了一口，表情略微挣扎了几下，然后说道。“还是挺好吃的。”
何月玲并不信他的鬼话，自从尝试过一次向燃烤出来的东西之后，她就决定，干粮吃完之后，宁可不吃，也绝对不要再吃向燃烤出来的东西。
向燃将两条鱼吃完，抹了抹嘴，他们追着线索，已经在荒山野岭转了好多圈了。即使北昭这边并没有险峻山峰，但在山中行走，也比不上在官道轻松。
谢昀落在地上，在没人的地方他也不会浪费妖力伪装自己，所以仍然是白发模样。
“周围情况怎么样？”向燃问道，方才他是打算给谢昀留一条鱼的，但实在是太难吃了，谢昀一定不会吃吧。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伯兴会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见到同类被做得这么难吃，很难能高兴起来吧。
“我并没有发现附近有其他妖物的踪迹，但那只妖物曾经到过这里。”
知道谢昀所追踪的那只妖物跟随祟器，既然有那只妖的线索，那就说明，曾经布下祟器的妖物也到过这里，不管是从这里经过，还是在这里做什么，总归是有一个确定的线索。
有线索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向燃往火堆里添了些柴，跳动的火苗总能引发出他的一些思绪。
谢昀将向燃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倒是没有马上走，反而是在火堆旁边坐下。
“你有心事？”
何月玲没有心情听他们两个讨论什么心理问题，自从上次她失去妖力又恢复之后，比从前更加嗜睡。向燃虽然有些担心，但谢昀说没有大碍，也就没有管。
若说心事，也不能算是心事吧。向燃看着坐在火堆旁边的谢昀，火光在谢昀的脸上映动出几分暖色，倒是添了些许人情味。
方才应当给谢昀留一条鱼的，向燃这么想着，看着燃烧着的火堆。
“我也没什么心事，就是想着，报完仇之后，我应当去做什么。”
谢昀侧眸，火焰在他的眸中映出金光。“我以为你已经决定好了。”
向燃轻笑。“哪里那么容易决定，对于未来，人总是带着期望和恐惧的。似乎现在的我，未来就只剩下一件事，报仇。”
他说着，顺势躺下，看着从交错树影缝隙漏出的星子。向燃抬手，似乎只要一抓，星辰也在掌中。只是星辰遥远，他能抓住的，不过 是从天际落下的一缕星光。
“不要被仇恨蒙蔽。”谢昀说道。
向燃转头，便见到谢昀脊背笔直，坐在那里，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一尊雕像。
“我没有被情绪所左右，我只是在如实陈述我心中所想。我对未来，除了报仇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打算了。”
“你可以成为一位很好的封魔师，延续向家这一脉封魔师。”谢昀说道。
向燃坐起来，他转头看向谢昀，神色之中带着几分认真。“我那位祖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谢昀看着跳跃的火堆，沉默许久之后方才轻笑。“他是一位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封魔师。天赋异禀，是一位奇才。”
“我比他怎样？”向燃问道。
谢昀没有回答，但向燃也知道，必然是一个十分打击他的答案。向燃重新躺倒，看着那片被枝叶所掩映的夜空。
“天才，呵，老天爷还真的是偏心的很。”
“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封魔师，也不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位封魔师。”谢昀忽然说道。“你天赋也能算上乘，足够你成为一位十分优秀的封魔师了。”
“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们，拥有长久的寿命，也有足够的时间。”向燃说道，若以足够的时间来弥补差距，或许也能见到云端之人所能见到的风景吧。
“没有人的精神可以坚强到经受时间千百年的冲刷。”谢昀说，他的那副表情，似乎是勾起了什么心事，但那表情一闪而过，又恢复了他一贯那般淡漠神情。
向燃愈发觉得，谢昀说妖类感情淡漠，只是为自己所找的借口。他更想问谢昀一句：那你呢？你是否也会因漫长的时间而身心磨损。最后向燃也仅仅是张了张嘴，并未问出来。
火堆发出噼啪的炸响，周围重归寂静。向燃看着跳动的火焰在谢昀脸上铺开暖色的光晕，他愈发好奇谢昀的来历，也愈发好奇谢昀这透过千年岁月所历。
“若是我报完仇后，你还会跟我同行吗？”向燃问道。
“在事情结束之前，我并不会走。”谢昀声线平静淡漠。“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向燃侧过身，背对着谢昀，却听见火焰噼啪的轻响，伴着谢昀清冷的声线。
“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封魔师，也并不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位封魔师，但你是我同行最久的一位封魔师。至少在我知道那些封魔师的法术之后，从未想过我会将这些法术，交给另一位封魔师。”
向燃闭上了眼睛，或许现在还不是追问的时候，至少在事情解决之前，这段时间还很长。并非是他不急于报仇，而是在他弄清一切之前，不愿意放谢昀离开。
从昆弥出来已经过了月余，也足够他们互相信任 ，谢昀是他的良师益友，可他对谢昀仍是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向燃便睡着了，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他梦见战车驰骋，兵刃交错，在刀光剑影，浴血呐喊当中，向燃分辨出了自己是在战场之上。
只是那些士兵所穿着的，并不是南华制式的铠甲，与北昭铠甲也是迥然不同。向燃站在战场上，刀忽然对着他砍下来，向燃猛然惊醒，身上也已经被冷汗沾湿。
昨夜升起的篝火已经熄灭，只留下灰烬中还有一两点火星。向燃坐起身来，将身上的毯子掀开。谢昀已经不见了，向燃知道他在附近，便也站起身来。
当向燃找谢昀的时候，何月玲也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向燃拎着毯子，看见何月玲那般神情，神色便凝重起来。
一个人做噩梦常有，两个人同时做噩梦倒是难见。更何况，一位封魔师和一位半妖做了同样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