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必动真格的吧。”谢听禾脸上挂着笑：“拿都拿出来了，放回去是不可能了，好歹也看看。而且没准太傅根本就不想要这段痛苦的记忆了，以后他不记得这一切，可以轻松活下去，难道你们喜欢看着他每天都因为记忆折磨而过得痛苦？”
谢昀没有理会谢听禾说什么，何月玲也没有理会，她想要将谢听禾手中太傅的记忆抢回来。
“谢昀，月玲。”向燃开口说道，他并不是方才那样，剑拔弩张的姿态，反而是平静下来，垂手叫住了谢昀和何月玲。“她说得对。”
“什么？”何月玲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向燃，你疯了吧。她说的这等谬论，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说得对。”
向燃抬头，“可他说的也没错，如果这段记忆会给太傅带来痛苦的话，不如忘却更好。”
“向燃，没人能替别人做出决定。”谢昀说道，他依向燃所言，停了手，眼眸如血，照映向燃身形。
“我知道。”向燃垂眸说道。“可我也的确不想看太傅痛苦。如果这段记忆只是给太傅带来痛苦的话，我也宁愿太傅并没有这样的记忆。”向燃说道，尽管知道这样不对，可与太傅的痛苦相比，反而会觉得，没有这段痛苦的记忆，太傅反而会过得更好。
“不管太傅如何，是否觉得痛苦，都应当由他自己来选择。”谢昀说道，向燃看见他眼眸之中的凛然，向燃也知道，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就这么看着。
谢昀看着向燃，不用向燃开口，他已经知道向燃打算说什么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说什么，收起了手中的法术。谢听禾看见谢昀收起法术，她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
“小月玲，你也看到了。”
她这样的表情，真是让人想撕开她脸上的表情，看看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谢昀有那道血咒约束，有向燃在身边，他也做不了什么。所以谢听禾也就更为肆无忌惮，而看向燃现在的样子，谢听禾也很是满意。
“既然封魔师也同意，那我们现在看看好了。”谢听禾说道。
操纵记忆对谢听禾来说，并非难事，她早就习惯这样的法术，因此更是得心应手。
对太傅来说，这百年间的记忆都大差不差。在记忆当中的叶桑陵，样貌与向燃所见的那个客栈掌柜有些差别。说话的语气也好 ，行为举止习惯也好，倒是一眼能看出来是叶桑陵。
看来过了几百年，叶桑陵除了样貌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变化。
之后在太傅的记忆当中，就只剩下了如何践行他和叶桑陵之间的约定。在这其中，快乐的回忆不过吉光片羽，寥寥无几，更多都是无比痛苦的回忆。
这样的记忆，完全称不上美好可言。
看完这些记忆，谢听禾脸上带着笑。
“怎么样，你们是不是应当好好谢谢我，现在的太傅，可是完全都不会再感受到这份记忆给他带来的痛苦。”
她这样说，抬手接住了何月玲的拳头。
“都这样说了，小月玲还是不肯放过我呢，我不知道小月玲你是怎么了，非要不依不饶。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帮你，把你心中感觉到痛苦的那部分记忆抽离。怎样，我这个建议是不是很好。”谢听禾眯起眼睛，从她金盏般的眼瞳所亮起的眸光，让何月玲急忙将手抽出来。
“你别开玩笑了。”
何月玲说，“我怎么可能，放弃我珍贵的回忆。”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凌厉，也是因为谢听禾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而满心愤怒。谢听禾看着何月玲流露出愤怒的神色，倒是觉得好笑起来。
“所以我才说，太像人可不是一件好事。妖物本就不应该有人一样的情感，是妖物，就好好当妖就好，为什么要有多余的 属于人类的感情呢，这原本就不是妖物应该拥有的东西。”
谢听禾说，她看着何月玲的时候，眼神之中满是戏谑，当她目光从谢昀身上划过的时候，又变成了怜悯与同情。
“兄长。”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昀打断。谢昀并没有掩饰自己对谢听禾的厌恶，他也无需掩饰。
“闭嘴。”
谢听禾乖顺地噤声，她也不想把谢昀得罪的太狠，能不挑衅的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既然已经看过，也该还回去了。”谢昀这样说道，他看着向燃，似乎是在等向燃的答案。
见到谢昀用这种眼神看他，向燃垂眸，他又如何不知，没有人可以替他人做出决定。就算有人说，因为觉得他因家人被杀的记忆太痛苦，让他遗忘这段记忆的话，他也绝对不会答应。
向燃明明可以理解太傅的感情，可他现在却有些迷茫和不忍，毕竟太傅也真的是太可怜了。
向燃不知道应当怎么去和太傅解释自己所见到的那份虚假的谎言。他也不知道自己应当怎样告诉太傅，那个约定是太傅痛苦的根源。
其实在他的心里，应当也是希望太傅能够放下这段带给他痛苦的记忆。向燃并不想去查明那些孩子的身份，他也并不想知道那些孩子是从何而来。
如果一个谎言已经被戳破变成残忍的现实，那没有必要再戳破另一个谎言，若当真如此，就实在太残酷了。这对太傅来说，也并不公平。
何月玲也见过目光投向向燃，她也在等向燃的回答。且不管别人如何说，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向燃他们自作主张，将太傅的记忆抽离。
就算会觉得痛苦，这也应当是太傅情感的一部分 ，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自作主张地带走这份感情，那何月玲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看见何月玲这样的神色 ，向燃低头，他知道何月玲的想法，在遇到那样的事情之后，何月玲的想法也的确不难猜测。
只是不论向燃如何选择，都一定会伤害太傅，而向燃本就不愿意选择伤害别人，如今更是如此。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向燃的选择，可向燃根本就不想有这样的选择，他不想做出一个无论怎样，都会给别人带来痛苦的选择。
向燃叹了口气，他看向谢昀，想要从谢昀的目光之中，得到一些安慰，而谢昀看见他目光的时候，只是微微侧过头去。
“向燃，你应当自己做出决定。”
向燃听见谢昀如此说 ，他并未开口，但他的话在向燃脑海之中响起。
谢昀所说的确不错，向燃应当自己做出决定，他也应当有所决断才行。
向燃不能一直都依靠谢昀，向燃握着手里的刀，而且他也并不是事事都与谢昀商量过的。
就这件事而言，谢昀将选择权给了向燃，他希望向燃可以做出决定。
向燃其实心中也有所感受，他看着谢听禾，而谢听禾一如既往，带着恶劣的笑，侧头看着向燃。
“兄长，这也是你要给这位封魔师，无聊的试炼吗？”谢听禾的语气之中带着嘲讽。
谢听禾嘲弄的语气并未激起向燃的愤怒，向燃看着谢听禾，他已经习惯了谢听禾嘲弄的语气，原本向燃也并不怎么有资格，可以理所当然的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可现在面对谢听禾的时候，他却出奇的平静。看过太傅的记忆之后，向燃也已经有了答案。
在太傅意识迷糊的时候，他的记忆也会变得模糊 ，可无论太傅如何消耗神魂，磨损心智，最初的那个约定，仍然在太傅的脑海之中清晰可见 。
这一切，便已经昭示了太傅的想法。想必无论如何，太傅都并不愿意放弃自己这段意识。即使无比痛苦，这段记忆也都是珍贵的吧。
“谢听禾 。”向燃开口说道，他的目光平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你将记忆还回去吧，如果太傅自己想要选择放弃这段记忆的话，你再如此。”
“我又不是你的眷属，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谢听禾嘲弄说道：“再者，我倒是挺喜欢把这份痛苦抽离出来试试，毕竟此前可没有这样好的材料供我试验。”
她的语气轻佻，说到底，她都并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她更像是天生缺失与人共情的能力，却又并不自知。
她也是很喜欢玩弄他人的情感与记忆。
“你为何要如此？”向燃问道，他并没有让谢昀去将谢听禾手中太傅的意识抢回来，而是十分诚恳的发问。
“不为别的，只因为我高兴。”谢听禾说：“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讨论过兄长，他越来越像人了。”
谢听禾并不忌讳当着谢昀的面提起这些，本来她也不是十分在乎，现在更是如此。
“在和你讨论过之后，我思考了很久。为什么明明是妖，却要变成人，却要拥有人的感情。”
“你是这么说过。”向燃说道，他看着眼前的谢听禾，原本以为，他所说的话对谢听禾有所触动 ，可如今听见谢听禾所言，向燃便知道，自己此前觉得谢听禾有所触动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
“所以你现在这么做，到底是为何。”
“人啊，素来因自己的喜恶衡定善恶，若是真的理解，为何你们要笃定我所为，就是恶行呢？在我看来，你们不过是虚伪的善意罢了。”
谢听禾笑着，目光落在何月玲身上。“小月玲，你想要我归还记忆 ，不过是因为你的回忆中离开的人，到最后给你的都是思念与爱意，所以你由己及人，觉得回忆珍贵。”
他看着何月玲脸上的表情更加愤怒，只是淡笑，目光从何月玲身上滑向向燃。
“封魔师，你会这样说，也不过是出自对妖物居高临下的怜悯，你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站在拯救者的位置，说出一些伪善的言论，便觉得自己高尚了，却忘了，你也是欺骗他的封魔师。”
向燃看着谢听禾，握紧了拳头，而谢听禾的指责，终于指向了谢昀。
“还有兄长，你既然不认可苦难珍贵，那你为何还要让别人再次背上这份苦难呢？若是如此，早日给他解脱岂不是更好，免得在苦海浮沉 ，饱受折磨。兄长，你应当比他们两个，要更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