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找你打听白小蕙的事儿，你没跟人说过吧？”
“没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你的隐私。”
董洁看了看面前戴眼镜的男人，点了点头。对这个叫安连的人，董洁还是放心的，毕竟认识了很多年，而且他还对自己暗怀情愫，应该不会出卖自己。
“这本是这个月的工作情况汇总，另外一本是你要的那个女人的资料。”安连递给董洁两个文件夹。
董洁翻了翻工作汇总那本，全是陈彬在各处活动的照片，旁边还配有文字，记载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要素。
“辛苦你了。”安连笑了笑。
董洁翻开了另一本，里面是另一个女人的照片和资料。从照片中不难发现，这个女人和多名男性保持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包括陈彬。
“她跟陈彬认识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
“哟，还是个有夫之妇。”董洁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结婚证复印件。
“是的，她脚踩好几条船。”
董洁冷笑了一下。
“需要我做什么？”安连看着董洁。
“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董洁拿出手机给安连发了条微信，“帮我查查这个女孩。”
“有名字吗？”安连查看手机。
“就是微信号上的名字——郑佳琪，是健身会所新来的舞蹈老师。”
“明白。”
董洁从包里拿出一个厚信封，递给安连。
“这是这个月的费用，我又多给了你一份。”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安连想推脱，却拗不过董洁，只好收下。
“郑佳琪的事儿，你帮我抓点儿紧。”
“没问题。她也是……？”安连小心地问。
“是的。”
安连会意地点了点头。
董洁开着保时捷朝别墅驶来，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别墅院门外。她开到他们旁边停下，降下车窗。
“你们找谁？”
“你是董洁？”韩青看着她。
“你们是……？”
“市局刑侦支队的。”
韩青和林嘉嘉向董洁亮出证件，董洁看到韩青的证件后一愣。
“你就是韩青？”
韩青不明其意。
“我和你姐是好朋友，经常听她说起你。”董洁把手伸出车窗，和韩青握了握。
音响上的相框吸引了韩青的目光，里面是董洁早年跳芭蕾的一张剧照。照片中的董洁四肢纤细，身姿婀娜，体态高雅。现在的董洁身形发福，背影宽阔，仪态却依然雍容。她守在炉子旁烹煮现磨咖啡，颇有仪式感。
宽大的客厅里飘荡着《b小调弥撒曲》，林嘉嘉的手指跟随着旋律轻轻点动。
“听过这曲子？”董洁端着咖啡过来。
“巴赫的《b小调弥撒曲》，很经典。谢谢。”林嘉嘉接过咖啡。
“巴赫通过音乐抒发对人类遭受灾难和痛苦的怜悯。要糖吗？”
“还有对和平与幸福未来的渴望。来一块吧。”
“可他深受生活带给他的痛苦，逐渐消极、屈服，没能找到改变这种生活的途径。”董洁说着给林嘉嘉递过来一块方糖。
董洁和林嘉嘉默契地笑了笑。
“你也有这种痛苦吗？”韩青过来坐下。
“我们谁都逃不过这种痛苦，不是吗？你要糖吗，韩青？”
“她不喝咖啡。”林嘉嘉赶紧说。
“哦，不好意思，我给你拿果汁。”董洁给韩青拿来果汁。
“谢谢。你认识白小蕙吗？”韩青没有像询问李晓东那样故意先抻对方一下，而是直接发问。
“认识啊，她在我老公的健身会所上班，不过听说她这几天没去。”
“她被人绑架了。”
“我听说了，今天新闻里报了。太可怕了……”董洁摇了摇头。韩青没接着往下问。
“为什么会这样？她太可怜了。她的孩子更可怜……”董洁感慨完，抬眼看向韩青。
“你知道她孩子的事儿？”
“知道，小蕙跟我借过钱，为了给她孩子治病。”董洁坦然地望着韩青。
“借了多少？”
“本来我打算借10万，但她说还不起。我了解到她孩子目前只是在做透析，还没到换肾的地步，所以只借了5万给她。”
“什么时候借的？当时的情况可以讲一下吗？”
“应该是3月初吧，我约她去了一家咖啡馆，在那儿借给她钱。”
“她跟你很熟吗？为什么会找你借钱？”韩青注意到董洁下意识地擦拭着左手中指上的钻戒，从问话开始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是很熟，大概她听说过我的事儿，才会冒昧来找我。”
“你的什么事儿？”
“我一直在做慈善，快10年了，从希望小学到农民工子弟就业，只要条件允许，我都会做。我们有个太太群，经常举办慈善活动。你姐也在群里。”
韩青点了点头：“白小蕙最近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我借她钱的时候说好不着急还的，其实我也不指望她还。等她儿子换肾的时候，我们太太群还会资助她一笔钱的，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儿……韩青，哦，韩警官，是什么人绑架了小蕙啊？她得罪谁了吗？”
她第三次去擦拭钻戒，韩青看在眼里。
“得这种病的还有很多，你们都资助吗？”韩青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发问。
“以前没有，不过自从了解到白小蕙的孩子的病，我们就把资助尿毒症患者纳入未来的计划了。”
“陈彬有没有跟你提到过白小蕙？比如她工作上或者其他方面的事儿。”
“没有，我觉得他都不知道这个员工的存在。”董洁笑了笑。
“是吗？我去问他的时候，他倒是很清楚。”
“是吗？也难怪，我差点儿忘了，小蕙是前台，会经常带人去他办公室。”董洁望着韩青淡淡笑了笑，随即在沉默中漫不经心地喝着咖啡。韩青也陷
入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林嘉嘉坐在一边，望着这两个沉默交锋的女人，也沉默不语。
“董洁借钱给白小蕙这件事儿有点儿问题。”离开别墅后，沉默的林嘉嘉突然说。
“什么问题？”韩青边开车边问。
“白小蕙给范灵灵父母的20万，应该不是范灵灵赌石挣的。我查过，范灵灵根本没投资过玉石生意，她的关系人里也没有做这行的。”
“你的意思是白小蕙说谎了？”
“对。给白小蕙的孩子做透析的医生说，白小蕙表示只要有肾源，钱随时可以到位。换肾前前后后得花大几十万，再加上她给范灵灵父母的20万，这可是一笔近百万的巨款。如果这么多钱都可以随时到位，那她怎么会仅向董洁借区区5万？”
“行啊，查了不少线索。”
“学习你嘛，多调查了一下而已。”林嘉嘉笑了笑。
“你忽略了一件事儿。”
林嘉嘉一愣：“什么事儿？”
“时间。”
“时间？”
“白小蕙找董洁借5万元的时间是3月2日，她跟医生说钱随时可以到位是最近几天的事儿，前后差了两个多月。”
“哦，是。”
“如果两个月前百万巨款并不存在，那5万元对她来说就是巨款。你不是说吗？这是她的银行卡自建卡以来最大的一笔金额。”
“那如果两个月前这笔巨款就存在呢？”
“两个月前，白小蕙的孩子在另一家医院治疗，主管医生说白小蕙明确表示根本无力承担换肾费用，就连一两万的住院押金她都凑了一周才交齐。”
林嘉嘉哑口无言，嘿嘿笑了笑：“服了，还是韩姐的工作做得细。这么看来，董洁借钱给白小蕙这件事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借给白小蕙钱，为什么只借给白小蕙。”
“我没懂你的意思。”
“我师父的女儿很早就确诊了尿毒症，我姐还捐过钱。董洁是我姐的闺密，应该知道这件事儿。”
“对啊，”林嘉嘉反应过来，“就算她不知道，那你姐要是知道了她把资助尿毒症患者纳入慈善计划，肯定会提你师父的女儿的事儿啊。都是尿毒症，
既然可以资助白小蕙的儿子，为什么不可以资助更早得病的你师父的女儿呢？”
不需要三次擦拭钻戒这个细节，光凭上面这一点，韩青就确定她撒了谎。
茶楼里飘荡着古琴音乐。韩青从茶盘上拿起一杯倒好的茶递到林嘉嘉面前。
“韩姐，刚喝完咖啡又来喝茶，我这胃……”
“喝吧，清茶配古琴，不比咖啡配巴赫差。”
林嘉嘉笑笑。他看着在一桌桌茶客间应酬自如的周雪曼。
“这女老板看着挺洋气的，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眼力不错。待会儿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你认识她？”
“她是我姐。”
“你姐？”林嘉嘉看看韩青，又看看周雪曼，“亲姐呀？”
“同父异母。”
“哦……”
“看着不像一家人对吗？我姐比我漂亮多了。”
“你也挺漂亮的，你俩气质不一样……韩姐，刚才我看到门口贴了钟伟哥的寻人启事，是你贴的吧？”
“是。他失踪的巷子就在茶楼的后面。”
“有线索吗？”
“这条街上的住户都没见过他，茶楼的监控我也反复查过。这儿呢，姐。”周雪曼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我以为看错了，还真是你。”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同事——林嘉嘉。”林嘉嘉站起来说：“您好，姐。”
“你好。”周雪曼伸手和林嘉嘉握了握，坐到韩青旁边摆弄茶具。
她在茶台上洗茶、冲泡，娴静雅致，气定神闲。林嘉嘉的目光被她的动作吸引，他赞叹道：“韩姐果然说得没错，清茶配古琴别有一番滋味。”
周雪曼笑了笑，对韩青说：“你这都好几个月不来茶楼了，今天突然跑来是有事儿吧？”
“董洁你熟吧？”韩青不废话。
周雪曼一愣，说：“你不知道我们是闺密吗？她怎么了？”周雪曼望着韩青和林嘉嘉，笑容慢慢收住。
“没什么，想找你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她到底怎么了？韩青，你跟我说实话。”
“姐，你知道我们的纪律。”
周雪曼不可思议地看着韩青，连茶都没心思弄了。
“你别紧张。”
“你想打听她什么？她这人没什么呀，挺好的……”
“你们有个太太群是吗？”
“是。”
“是做公益的吧？”
“对。”
韩青笑道：“姐，你别一个字一个字地蹦。”
“你搞得我很紧张，你知道吗？我看新闻才知道你最近又在忙什么重大刑事案件，真可怕！董洁到底怎么了？是跟这案子有关吗？”
“你们是不是把资助白小蕙的孩子纳入资助计划了？”
周雪曼愣了愣：“哦，可能吧，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周雪曼看了看韩青，被她冷冷的眼神击中，有些不自然。
“姐，我们是为案子找你了解情况的，你得如实回答。”
“好吧，我没听说过白小蕙孩子的事儿。”
“董洁有没有说过将来要把尿毒症患者纳入资助计划？”
周雪曼想了片刻说：“好像没有。之前咱们资助菲菲时，我记得我提过这个设想，董洁没表态。后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在我印象里没人再提过。”
韩青和林嘉嘉对视了一下。
“董洁和陈彬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
“怎么挺好的？”
周雪曼看看韩青，不知如何作答。
“陈彬在外面养情妇，还不止一个，你如果知道这些情况还认为他们挺好的话，原因是什么？你应该知道陈彬在外面养情妇吧？”
周雪曼倒吸一口气，看着韩青。韩青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周雪曼点点头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这些年，董洁过得可是够苦的……”
韩青喝了口茶，静静听着，林嘉嘉拿出小本子记录着。
“陈彬在外面的事儿，她都知道。不仅知道……还在陈彬面前装得像没事儿人似的，我想任谁都受不了这种憋屈吧。”
“那董洁为什么能受得了？”
“因为她离不开陈彬。她说她爱陈彬，所以才这么委曲求全，一直跟陈彬在一起。不管我们看着多别扭，她却不觉得。她说男人爱在外面玩不是问题，只要不真动感情就没事儿，总会有玩累的那一天，所以她就放任陈彬在外面沾花惹草。陈彬呢，也越发肆无忌惮，三天两头地换人。陈彬对那些女人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好像也确如董洁所说。有时候陈彬遇上甩不掉的女人，还得董洁出面帮他化解，给他擦屁股，我们外人再看不惯，也没法说什么。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董洁可能觉得她对不起陈彬。”
“怎么对不起？”
“董洁怀过陈彬的孩子，但那时候她还想继续跳舞，就偷偷把孩子打掉了，没想到岁数一大就再也怀不上了。不过，即便是这个原因，陈彬现在这么放肆地玩也太过分了。”
“董洁不觉得陈彬过分吗？”
“她看得开，她知道生气也拴不住陈彬，反而会招人烦。她知道陈彬虽然贪玩，但绝不会让别的女人缠上，所以就由着他胡闹，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周雪曼其实并不知道董洁会定期“帮”陈彬甩掉那些女人，董洁就像电脑里的杀毒软件一样捍卫着系统，使家庭系统不受病毒侵害。
戴着墨镜的董洁经过办公室时，悄悄从门缝里塞进去一封信。
某董事长回到办公室看到了信，拆开后看到一堆妻子出轨的照片。
妻子回家刚打开别墅门，站在门里的某董事长就把那堆照片摔在了她脸上。不远处，董洁坐在车上，欣赏着这一幕。
“她也不生那些女人的气吗？”
“不生。她是个善良的女人，这也是她能做慈善的原因。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没听说她对那些女人做过什么，甚至都没听她对那些女人说一句脏话。她有她的调节方式，她听音乐，去福利院当义工，我相信这些都会帮助她消解恨意。”
安连搞到了郑佳琪的资料，董洁得知郑佳琪的父亲是当地知名的政府官员。酒吧里，一个年轻帅哥搭讪郑佳琪成功，去酒店开房后拍下了郑佳琪酒后抽大麻的视频。董洁收到视频，爽快地给年轻帅哥转了两万元。早上，一丝不挂的郑佳琪醒来后发现年轻帅哥早已没了踪影，却收到了董洁发来的几条微信。一条微信是她酒后赤身裸体抽大麻的视频，一条是她父亲出席政府会议的新闻照片，最后一条是文字：“离我老公远点儿！”
一夜无眠的董洁还在玩扑克，郑佳琪的微信就发来了：“好的，姐，对不起。”董洁幽幽地抽着烟，享受着快意和哀愁……
林嘉嘉叹了口气说：“我真理解不了董洁对陈彬的情感，明明知道陈彬这样，还能一直跟他过。”
周雪曼笑了笑说：“人的情感太复杂了！你恨他也爱他，想把他置于死地但又不想离开他，这些感情可能都是同时存在的。”
周雪曼若无其事的一句，在韩青听来似乎有别样的意味。她看到周雪曼笑着望着她，就像平时一样。
闪着警灯的110巡逻车缓缓停在路边，两名警员下了车，查看着车祸现场。
只见撞变形的跑车抵在了路灯杆上，石头和表弟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石头还在蜷缩着呻吟，表弟已陷入昏迷。一名警员在表弟颈动脉上摸了摸，迅速拿起对讲机呼叫120救护车，另一名警员打着手电查看跑车车牌，看到车牌时愣了一下。
“指挥中心，开发区发生一起车祸，事故车与碎尸案嫌疑车的车牌号一致，为江C85K92。”
第九章零
照片
20年前，在《天鹅湖》乐曲声中，董洁在台上翩翩起舞。台下的安连不停按动快门，抓拍董洁的精彩瞬间。
排练室里，独自练舞的董洁青春勃发。安连轻轻推开门，望着董洁，有些动情。董洁看到他，也停下音乐走了过来。
“你找谁？”董洁问。
安连羞涩地向董洁点头，他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牛皮纸袋。
“董洁小姐，我是晚报记者安连，上星期你演出结束后我给你拍过照。”董洁想起来：“哦，您好，找我有事儿吗？”
“照片洗出来了，我挑了一张送给你。”安连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张大照片。
“谢谢！”董洁惊喜地说，她看到照片上是自己跳小天鹅的舞姿，抓拍得非常到位，“您拍得太好了，比我本人漂亮得多。”
“你本人比照片漂亮……你继续，我走了。”安连羞涩地点头，离去。
“谢谢您！”董洁追出来。
安连回头，和董洁的目光相碰后羞涩地走了，董洁开心地回去继续练舞。
10年前，排练室改变了装潢风格，董洁的舞姿也不再轻盈。就在她停下音乐擦汗休息时，敲门声响起。
“谁啊？”董洁望去。
门开了，安连出现在门口。他依旧背着摄影包，脸上却戴上了眼镜。
“您是……？”董洁慢慢走过去，突然间认出来，“您是晚报记者吧？”
“是我。好久不见，董洁小姐。”安连礼貌地微笑着。
董洁看着安连，一阵唏嘘：“真的是你啊，快10年没见了吧？……”
“正好10年。你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哈哈，您真会夸人。”
董洁突然觉得回到了10年前，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立刻打碎回忆。
“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吗？”
安连的微笑渐渐收住，他正色说：“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一下。”
“什么东西？”
安连关上门。董洁觉得有些奇怪，只见安连从包里拿出一摞照片递给她，竟然是陈彬出轨别的女人的照片，而且还不止一个。
董洁震惊地望向安连：“你为什么要拍这些给我看？”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刚结婚就发生这种事儿，实在是……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这些照片可以作为证据，日后如果离婚……”
“我不需要！”董洁跑了出去。
安连愤怒地看着照片中的陈彬，抓起来撕得粉碎。
1年前，安连驾车跟随一辆奔驰从市中心开到了开发区，在奔驰开进万和机械租赁公司大门后，安连把车停在门外，并没跟进去。他下车来到门前，看了看挂在上面的万和公司的牌子，看到有个建筑工人从门里走出来。
“师傅，跟您打听一下，万和公司的办公楼怎么走啊？”安连问。
“进去顺着这些钢板走到头，再左拐。”工人说。
“谢了。”
安连顺着钢板走到尽头，然后左拐，远远地看到那辆奔驰停在一个小院门前。陈彬和一个妖娆的女人从奔驰里下来，站在那里说着什么。安连拿出相机，躲在一摞钢板后面开始偷拍。张勇从小院里出来，和陈彬说着什么，两个人来到院外的一辆铲车前蹲下，张勇向陈彬指点着铲车底部，说着什么。
安连虽不知道拍陈彬和张勇同框的照片有何用处，但还是连续按下了快门。
孙悟空
两辆推车一前一后朝手术室推去，从医护人员的匆忙脚步看，推车上的人情况危急。韩青和林嘉嘉追上来，看到后面推车上石头的表弟昏迷不醒，于是跑到前一辆推车旁，躺在上面的石头不时发出呻吟。
“车牌哪儿来的？”韩青朝他喊道。推车的几名医护人员吓了一跳。石头看了看韩青，没搭理。
“问你话呢！车牌哪儿来的？”林嘉嘉有些着急。
“你们是谁？家属吗？”护士问。
“市局的。”林嘉嘉亮出证件，“问你话呢，车牌哪儿来的？”
“你们先别问了，病人马上要手术！”
“车牌哪儿来的？！”韩青大声问。
“你们怎么回事儿……”另一个护士责怪道。
石头就是不回答，偷眼瞟了韩青一下，被韩青的目光震慑，把脸侧到一边。手术区的大门打开，推车眼看要被推进去。
“里面是手术室，不能进去，在外面等！”护士毫不客气。
林嘉嘉要强行进入，被韩青拉住。大门关闭之际，石头朝韩青瞟了一眼，再次与韩青的眼神相碰。门关上了。
“这小子，太气人了！”林嘉嘉说。
“走吧。”
韩青和林嘉嘉刚要走，就听后面有人喊。
“他说‘吕建民’！”护士站在门口说。
“什么？”韩青没听清。
“‘吕建民’，就三个字。”护士匆匆跑进去，门关了。
“来啦，韩青、小林。”下安派出所的秦伟民所长站起来。
“秦所长，怎么回事儿？”韩青问。
“我们接到你的电话立即赶到了修车厂，但是吕建民已经走了，电话也关机了。这是他厂里的工人柱子，他当时在场。”
韩青看着柱子，她很熟悉。柱子也对她印象深刻，神色有些慌张。
他向韩青讲述了经过。
柱子在车间里加班，就见吕建民匆匆过来，递给他一串钥匙。
“柱子，这两天你帮着盯一盯厂子，我出去办点儿事儿。”
“行。哥，你要出去多久啊？”
“不好说，总之你多上上心，有什么事儿我给你打电话。走了。”吕建民拍拍柱子的胳膊，几乎是跑出修车厂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走吗？”韩青问。
“不知道。”柱子说，“但我好像听见他的手机响了，然后没多久他就来找我，说要走。”
“他有没有说是谁来的电话？”
“他没说。我也没问。”
“吕建民把厂子交给你代管，以前有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吕建民最近有没有其他反常举动？”
“不知道。”
韩青望着他，让空气中的寂静发酵。柱子刻意避开了韩青的眼神。
“柱子，他最近有没有其他反常举动？”韩青第二遍问。
“我真的不知道。”
韩青走过去，坐到柱子旁边，问第三遍：“他最近有没有其他反常举动？”柱子陷入沉默。
“柱子，吕建民现在涉嫌重大刑事案件，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别到时候把自己给搭进去。我再问你一次，吕建民最近有没有其他反常举动？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你们上次来厂里调查的前两天，吕建民问过我监控的开关时间怎么设定。”柱子的回答证实了韩青的推测，监控果然是吕建民调的。
韩青看着柱子，继续追问：“除了监控，还有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了。”柱子很笃定地摇头。
“那堆废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那么着急处理掉？”
“我上次跟您说了，是吕建民让处理的，具体原因我不清楚。”韩青把银灰色小面的监控截图给柱子看。
“你看看，你们店里最近有没有多出来这辆车的零部件？”
柱子凑近看了看：“零部件我倒是没注意，但我好像在废料堆里看到过这个车型的钣金。”
那天废旧金属回收厂的工人在搬废料时，柱子就在旁边看着。当清理到废料堆下层时，他见到几块成色比较新的切割件，就上前拿起来看了看。
“你能确定是同一款车的吗？”韩青问。
“差不多，这种车我们常修。”
“颜色对吗？”
“颜色对，银灰色的。”
调监控，销毁嫌疑车，吕建民与案件的关联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井新县城的中心广场上有一帮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吕建民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下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了，他焦虑、饥渴、饥饿。他能看见广场的另一头有超市和小卖部，里面有水和吃的，还有酒，但他明白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甚至连去买水和吃的都是危险的。广场上的巨幅电视屏又在播放那条有关白小蕙失踪的悬赏通告，他半小时前刚到的时候，那条悬赏通告就播放过一次。跳广场舞的人开始拿出扇子挥舞，让他想起《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囚炼丹炉、众神仙观看嫦娥跳舞的桥段。孙悟空从炼丹炉逃出，练就火眼金睛。而他只是个凡人，能否逃过警察的追捕就很难说了。他拆了辆车，这车正好是绑架白小蕙的车，而他恰巧又是白小蕙的前夫，事实仅此而已。但他猜想警察不会这么理解。现在他跑了，这一跑就更解释不清了。他稀里糊涂地卷进了东州有史以来最大的刑事案件。他还有案底，如果二进宫，年限肯定短不了。他真想变成孙悟空。手机响了，手机卡是张勇上次给他5万元时一并给他的，所以来电的只可能是张勇。
“喂？哥，你到了吗？”他四处张望。
“有人跟着你吗？”张勇在电话里问。
“没有。我在这儿坐好长时间了。”
张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说：“朝你的左边看，有一辆白色越野车。”
吕建民的视线越过跳广场舞的人群，落到路边停着的一辆白色越野车上。
“看到了。”
“上车，别挂电话。”
“好。”
吕建民把电话放在耳边，走了过去。白色越野的车窗上贴着深色车膜，天又黑，他隐约看到前排坐着两个人。他来到后座，拉开车门上了车。
“大哥……”他跟前排打招呼，才发现那颗脑袋不是张勇的光头。
前排发出一声女人的惊呼，有两颗脑袋转过来，一男一女惊讶地望着他。
“你是谁啊？干吗上我车？”男人喊道。
“赶快报警……”女人小声提醒男人。
吕建民错愕地看着他们，然后拿起手机：“喂……”张勇挂断了电话。
“你要干什么？！下去！”男人急了。
吕建民赶紧下车，前排的男女摇下车窗咒骂了两句，把车子开走了。吕建民不明白张勇这是整哪一出，再给他打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时，一辆车悄然开到他身旁，下来两个壮小伙迅速把他拉进车里。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车子甚至没有完全停稳，就加大油门开走了。
“通话记录拿到了。”林嘉嘉回到办公室，把一摞纸递给白板前的韩青，
“给吕建民打电话的尾号1508的机主是一位过世老人，手机号明显是被盗用了。这个1508近期和吕建民有过多次通话，最后一次就是在今晚吕建民逃走之前。”
林嘉嘉标注出多条通话记录，韩青发现了这些通话记录的规律。
“5月9日，白小蕙被劫持前一天；5月12日，我们第一次去修车厂搜查的第二天；5月13日，吕建民回东州借钱；还有今天，车祸发生后不久。他给吕建民打电话都在重要时间节点上。”她看了看林嘉嘉，“1508的对端全要梳理。”
林嘉嘉耸了耸肩说：“又要熬夜了。”
万和机械租赁公司坐落在开发区边上，整个场地有一个半足球场大。里面除了挖掘机、铲车等租赁设备，还堆放着各种钢板建材，以及吊装这些笨重物体的滑轨、吊架、吊车等；靠角落一侧还有一排简易工棚，里面住着几十个建筑工。不熟悉的外人如果看到这些，很难搞清楚这家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其实这里最早是张勇一个人租的，后来生意不景气，他缩减了规模，把部分场地转租给一家冶金企业做仓库、一家建筑公司做临时工棚。
那辆掳走吕建民的车开进大门，穿过工棚和钢板仓库，进了万和公司所属的小院，停在了二层铁皮房子前。两个壮小伙一前一后夹着吕建民上了二楼，穿过进门处的小办公室，来到后面一间稍大的办公室中。只见张勇靠在办公桌前叼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吕建民。
“大哥……”
“兄弟，委屈你了。”张勇上前拍了拍吕建民的肩膀，“放心，这儿很安全，警察找不到你。”
“警察真在找我？”虽然知道车牌的事儿因石头的车祸被发现了，但吕建民还是心存侥幸，以为张勇是在吓他。
张勇严峻地点点头：“已经发协查通报了。”
“哥，这到底咋回事儿啊？你说，我就是帮你拆了辆车……”
“对不住，兄弟，你先委屈一段时间。放心，这件事儿，哥一定给你做主。”
张勇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看到来电号码后，冲吕建民做了噤声的手势。
“喂？”
“送走了吗？”对方问。
“送走了。”张勇看了看吕建民。
“最好别再让他回来，你懂我的意思吗？”吕建民听清了这句，惊愕地望向张勇。
“放心，我会处理好。”张勇这句话不光是对电话里的人说的，也是对吕建民说的，他用手挡住略有些激动的吕建民。
“电话卡不能用了，所有人的。”
“知道。”
对方挂断了电话。
“哥，他是谁？”
“我老大。”
“他是在说我吗？”
张勇不置可否。
“他刚才说‘最好别再让他回来’是什么意思啊？”
“建民，我可是瞒着我老大把你留在东州的，不然……”
“不然怎么样？杀了我吗？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张勇赶紧伸手去捂吕建民的嘴，待吕建民略微平静后才慢慢放开。
“建民，你别急，我会弄清楚的，信我不？”
吕建民痛苦地点头：“哥，小蕙呢？她在哪儿？”
“我真不知道。我要是骗你，不得好死，行吗？”吕建民心乱如麻，像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韩青和林嘉嘉逐条研判1508的通话记录，在分析了通话频率、时段、时长等后，发现了5个可疑号码，手机尾号分别是：8377、4491、0230、5974、3862。
与此同时，张勇从通讯录里调出这5个号码，向他们群发了一条短信“0”。之后，张勇销毁了发短信的1508手机卡。
韩青在白板上写下第一个可疑尾号“8377”。
夜总会舞台侧幕旁，中年男主持人看到短信后拔出手机卡，丢入侧幕夹缝里。
韩青在白板上写下第二个可疑尾号“4491”。
麻将馆包房里，浑身文身的寸头小混混拿起面前一排手机中的一部，看到短信后拔出手机卡，用打火机烧掉。
韩青在白板上写下第三个可疑尾号“0230”。
酒店情侣套房中，正在给客人按摩的红发女子进了卫生间，从包里拿出手机，看到短信后拔出手机卡，扔进马桶冲掉。
韩青在白板上写下第四个可疑尾号“5974”。
戴嘻哈帽的李晓东和嚼着口香糖的曹依婷在舞池中轻摇，李晓东的裤袋里发出炫彩的闪光。他看到短信后拔出手机卡，用曹依婷口中的口香糖裹住，顺手粘到旁边的音响底座下。
韩青在白板上写下最后一个可疑尾号“3862”。
水产批发市场里，中年鱼贩江涛一边扫着污水，一边背着老婆悄悄从防水皮裤里摸出手机。他看到短信后拔出手机卡，扔进排水口。不远处，江涛的儿子江云杰拎着涮干净的大塑料盆走来，看到父亲的举动后，和父亲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韩青和林嘉嘉依次拨打这5个号码，电话里都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的语音播报。
韩青把1508的通话记录单丢到桌上，指给方波看。
“晚上9点48分，你打电话告诉我车祸现场发现江C85K92车牌的事儿。两分钟后，吕建民就接到了1508的电话。厂里的小工说，吕建民就是接到这个电话后逃走的。太明显了，1508打这个电话就是给吕建民通风报信的，要他赶紧走。”
“查到线索了？”方波不明白韩青的意思。
韩青看着方波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车祸消息的？”
“我接到电话马上就打给你了，一分钟都没耽搁。”
“谁给你打的电话？”
“老宋啊，是他先接到交警电话的。”
“当时知道车祸消息的还有谁？”
“就你、我、老宋，还有林嘉嘉。”两人对视了一下。
半夜，一辆车远远驶来，停在公园围墙边。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公园围墙里翻出，来到车旁。是江云杰。车窗落下，是老宋的脸。
他们简短地说了几句，老宋给了江云杰一个信封，两人各自离去。
油漆桶
捷达停在了万和公司的小院外，韩青和林嘉嘉走了进去。面前的二层简易房上下加起来有五六个房间，他们走进一楼敞开门的大屋子时，看到一堆人正围着牌桌看张勇等人打扑克。
“谁是张勇？”林嘉嘉明知故问。
“两位，租设备啊？”张勇头也没抬。
“市局刑侦支队的。张勇呢？”林嘉嘉亮出证件。这伙人回头看了看。
“我就是。”张勇看了看林嘉嘉，“找我什么事儿？”
“问你点儿事儿，方便吗？”韩青说。
张勇抬眼看了看韩青，回道：“方便。”
清走了人，张勇和韩青、林嘉嘉来到沙发前。
“坐。”张勇点了根儿烟，“说吧，什么事儿？”
“13号吕建民来找过你？”韩青和林嘉嘉都没坐，韩青直接发问。
张勇不胜其烦地点点头，说：“找过，我电话里跟你们的人说过了。”
“他找你干什么？”
“嗐，能干吗？借钱呗。”张勇苦笑了一下。
“借多少？”
“20万。”张勇看着韩青和林嘉嘉，笑着说，“胃口够大的吧？呵呵，我都吓一跳。他拿什么还？”
“你借了吗？”
“我傻呀？再说我就是想借也得有啊，现在我都闹饥荒了。你们也看到了，外面停的那些吊车、挖掘机已经闲了好几个月没租出去了；别看这场地就这么一块破荒地、这么几间破房子，租金也不便宜；工地的欠账更是要不回来，人家是大爷，什么时候工程尾款到位才给你。你们是真不知道这钱挣得有多不容易……”
“这能看吗？”韩青问。
张勇一愣，顺着韩青所指，看到了他头顶上方的监控探头。
监控视频里，吕建民被人带进办公室，和张勇寒暄了几句，随后张勇便带着吕建民走出办公室，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就听不见了。
韩青和林嘉嘉走出办公室时，张勇在后面相送。
“感谢你的配合。”韩青说。
“没事儿，应该的。”张勇苦笑了一下，“二位放心，他要是再来找我，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就在捷达开走的时候，一辆铲车迎面开了过来，和捷达擦肩而过。韩青看了看铲车上的司机，铲车司机也看着她。他是郭猛，当年打架事件中救走张勇的那个小弟。张勇和他远远对视了一下，相互点了点头。
韩青端着一杯咖啡上了车，在副驾熟睡的林嘉嘉听到动静后醒过来。
“不好意思，韩姐，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小时。”韩青把咖啡杯递给他。
“谢了。”林嘉嘉有些意外，他喝着咖啡，朝车窗外看了看，“韩姐，这是哪儿啊？”
“五方街。”韩青系上安全带。
“咱们来这儿查什么？”
韩青递给林嘉嘉一张打印的网页地图，中间有一个红色标记。
“这个红色标记是……？”
“1508给吕建民打完电话关机前的定位。”
“就是咱们现在的位置吧？”林嘉嘉反应过来。
“方圆1公里都在范围之内。”
“明白，咱们从哪儿开始查？”
“不是咱们，是你。”韩青看了看林嘉嘉那一侧的车门，又看看林嘉嘉，示意他下车。
林嘉嘉下车后，探头望向车内的韩青，问：“韩姐，我怎么查？”
韩青皱了皱眉，林嘉嘉笑道：“明白，用脑子查，用心查。”
“来啦，韩警官！”西装革履的电信营业厅经理笑容可掬。
“吴经理，又来麻烦你。”
“您客气，昨天开会，领导专门提出要大力协助你们专案组的工作。您今天来要查什么？”
“查几个电话。”
韩青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写有方波、老宋、林嘉嘉和她自己的号码。
韩青把4份通话记录单放到方波的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方波问。
“你、我、林嘉嘉、老宋自碎尸案案发到今天的全部手机通话记录。”方波明白过来，无语地望向韩青。
“可疑的通话我都标出来了。”
方波笑了笑，问：“韩青，你就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儿上？”
“这4个人里头有人给1508透露了车祸信息，所以吕建民在我们抓他之前跑了。侯局说，找出内鬼的事儿由你俩来办，所以你现在应该把这个人从我们4个中间找出来，以免再泄密。我还有事儿。”说完她匆匆离去。
方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折返回来：“我们现在的调查之所以陷入停顿，我认为是调查方式不合理造成的。我们每个组单独追一条线索，时间又紧，很多线索被快速过掉，没有展开。我建议各组重叠，不局限自己追的线索，也可以追别组的线索。不同的调查方式和调查角度会有不同的发现，就算重复相同的工作或者同一个线索被不同小组追很多次都没关系，浪费时间也没关系，我认为有发现、有进展才最重要！我说完了。”韩青向方波摊开手。
“嗯……”方波无可辩驳地点点头，“我消化消化。”
“尽快，方队。白小蕙还一点儿线索没有呢。”韩青一步不让。她觉得所有参与这起案子的警察在这一刻都应该咄咄逼人，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只有这样，这个案子或许还有点儿希望。
捷达从城东一路向西，来到了西郊翠屏山下的东州儿童福利院。她刚把车停到福利院斜对面的路边，米小虎就拉开副驾车门溜了进来。
“辛苦你了。”韩青看着米小虎，他脸上的伤还没完全恢复。
“不辛苦，这可是美差，有吃有喝，还有车开。”米小虎很开心。
他说的“有车开”是指路边停的那辆本田GB400摩托车。那是几年前钟伟“斥巨资”淘来的宝贝，韩青坐过一次。这次为了让米小虎帮忙盯梢董洁，她想了很久才从钟伟家楼下的地库里把这辆车开了出来。她想过电瓶车，但那根本追不上董洁的保时捷。好在米小虎以前玩过摩托，对这款大名鼎鼎的摩托车比较向往，也很爱护。
“她有什么异常吗？”韩青问。
透过福利院的铁栅栏，可以看到董洁正在院子里带着一群孩子做游戏。
“没有。中午从家出来，直接就来这儿了，已经两个多小时了。”米小虎说。
“你回去吧，我盯着。”
“别呀，姐，你忙你的，我接着盯。”
“回去继续养伤吧，有事儿我会找你。”米小虎有些失落。
“车你开着，别到处去嘚瑟。”失落秒变开心。
“不会的，姐，我会像对女朋友那样对待它！”米小虎下车离去，韩青拿出一袋面包啃起来。
这时候方波的短信来了：“我已向其他组通报了小组重叠的建议，我赞成这一想法。通话记录我会查的。”
方波有一点挺好，就是能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
小院门头上方的路灯突然熄了，周围可视的一切立刻变得影影绰绰。黑暗中出现两束手电筒的光，从小院里移出来。光束移动到铲车前熄灭了，一分钟后再次亮起，而这次是在铲车底部。
张勇和郭猛打着手电，用电动起子拧开铲车平衡杆上的螺丝，卸下方形的钢制底板，从中空的杆身里拉出一个装有长方形硬物的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200万现金。
密室的顶灯亮着，这又是王学华的“开恩”，他知道长时间的黑暗环境会给人造成身心损害。
白小蕙望着油漆桶发着呆。现在白小蕙的脑子空空的，她不再考虑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里，也不再担心亮亮，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吕建民。她希望他能靠得住。
“治这病，得花多少钱？”吕建民问。
“100万。”
“100万？”吕建民蒙了。
“钱不用你担心，我有。”白小蕙神情笃定。吕建民愕然问道：“你哪来那么多的钱？”
“你别问了。总之，给亮亮治病的钱已经有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把这钱藏好，花到亮亮身上。”
“小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这笔钱我已经藏好了，这事儿只告诉你了，我连妈都没告诉，你一定要保密。建民，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一定要保护好这笔钱，把它花在给亮亮治病上面，好吗？”
白小蕙望着油漆桶流下眼泪，她希望在自己死后，吕建民能替她履行接下来的责任，保住亮亮的希望。
帅警察
深色越野车开进泰康路，停在了路边。郭猛从后备厢里拎下来一个行李箱，走进巷子。这条巷子有个拗口的名字——利民巷后巷支2巷。
他穿过后巷支2巷，在交叉口没有停留，直行到通往利民巷前巷的利民巷支1巷。他和这里的住户一样熟悉这些道路，熟悉这些拗口的巷名。
他来到利民巷前巷的中段，在一排垃圾桶前停下。前面一段路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尝试朝黑暗中看了看后，把行李箱放在了垃圾桶旁边，然后原路返回。
王学华从黑暗里走出来，拉走了行李箱。
“快递已签收。”回到五金店，王学华给望天发去微信。
望天没有回，可能在忙，也可能是故意的。
王学华打开行李箱检查，里面正是张勇和郭猛从铲车里拿出的200万。
今天他和望天爆发过一场不算激烈的争论。望天决定放弃白小蕙，要他处理掉。他第一次对望天说了不。他坚称白小蕙还有备份，表示再给些时间，他就能让白小蕙松口，但望天用冷酷的口吻命令他照做，由此两人爆发了争论，最后以望天勉强答应再给几天时间收场。他越了界，触碰了作为工具人不该触碰的权力——决定权，而望天容忍了他，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这更让他骑虎难下，摇摆不定。他不知道还能多留白小蕙几天，他捡起地上摔裂的木雕小鸟，这是争论后的杰作。他不确定能否把这只小鸟修复如初，就像他和望天的关系。
用脑子查，用心查。林嘉嘉践行了他的承诺。
方圆1公里，如果放在城郊或城里较偏的地方，这个搜索范围并不算大，可若是放在地处市中心繁华地段的五方街，搜查起来就显得尤为困难。林嘉嘉没有盲目地四处走访，而是先让小于去查1508一共在五方街留下了多少次定位，以及出现的时间规律。结果发现：这个月1508有3天在五方街留下过定位，时间都是在20点至24点之间。这样，他就首先排除了营业结束时间在20点之前的商铺和办公楼宇，虽然会存在疏漏，但大概率能奏效，这无疑会为短时间的排查节省出大量时间。接着他又去了辖区派出所，对剩下的调查对象做了比较和分类。他首选的是夜间娱乐场所，这是1508在3个晚上最有可能重复出现的地方，这就又排除了商场、超市、饭馆和咖啡厅。接下来再结合1508的犯罪属性，排除了电影院、羽毛球馆、游戏厅这些不含私密空间的娱乐休闲场所。最后只剩下了棋牌馆、洗浴城、KTV、足疗店和酒店。整整一个下午，他详细地调查了其中几家，到晚上9点，还剩两家足疗店和一家KTV没去。
此刻他正喝着可乐吃着薯条，坐在一家足疗店外的阶梯上补充体力。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孩坐到他旁边，端着半杯可乐对他友善地笑。林嘉嘉以为遇到了熟人，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个流浪汉。看似潮流的乱发其实是露宿街头造成的压痕；潮牌T恤是假货；5月里穿夹脚拖鞋不是嘚瑟，而是实属无奈；最离谱的是他手里端着的可乐，和林嘉嘉手里的那杯竟出自同一家店。林嘉嘉无奈地笑了笑，把还没吃的汉堡给了他。
这一幕在张勇看来，就是一对落难街头、衣品雷同的流浪汉在分食捡来的
垃圾。他丝毫没看出林嘉嘉就是上午和女警一起来找他的那个小警察。林嘉嘉就这么看着张勇神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身后的足疗店。
林嘉嘉来到二楼楼梯口，看到张勇和一个服务小姐说笑着朝包房走去。林嘉嘉停留了片刻，来到前台。
“欢迎光临，先生做按摩吗？”
“啊……”
“先生做泰式还是中式？”
“我先看看……”
林嘉嘉关注着走廊，他看到张勇进了一个包房。
两分钟后，前台小姐把林嘉嘉引进了张勇隔壁的包房。
“您先休息一下，按摩师等一下就来。”
“好。”
前台小姐走后，林嘉嘉来到墙边，偷听隔壁的动静。隔壁传来敲门声，能听到张勇应了一声，随后有女人进入，和张勇说着什么。林嘉嘉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贴在墙上搜寻最佳收音位置。门开了，按摩小姐进来，林嘉嘉赶紧对按摩小姐比出噤声的手势。没想到按摩小姐会心一笑，轻轻关上了门。
“先生不是来做按摩的吧？”按摩小姐略带神秘地小声问道，“我知道的。”
她毫无诧异之色，走到床边脱了鞋坐到床上，很轻松地看向林嘉嘉，笑了笑。林嘉嘉怕产生误会，亮出了证件。
“不好意思，我在查一个案子，麻烦你配合一下。”他小声说。
“好，我配合，你忙吧，就当我不存在。”
按摩小姐愉快地刷起了手机，这种处变不惊的从容反倒让林嘉嘉有些不知所措。
“干你们这行的怎么都这么帅？……哦，你忙你忙，别管我。”按摩小姐又看了看他，羞涩地笑了笑。
林嘉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没有啦，就是说你很帅……”按摩小姐悄悄用手机查看自己的妆容。
“我是问你为什么说‘都’。”
董洁6点来钟从儿童福利院离开回到城里后，在一家新开的泰国风味的餐厅里和两个女性朋友共进了晚餐。快9点的时候，她从餐厅出来，去了附近一家酒吧。韩青一直蹲守，把车停在酒吧对面，透过车窗，酒吧里的情况尽收眼底。董洁是来赴约的，等她的是安连。韩青并不认识，她用长焦相机拍下他们见面的照片。
董洁坐下后微微皱眉地左右环顾。她不喜欢人挨人的社交环境。
“您最好点个喝的，看上去更自然。”安连小声地提醒。
“长话短说吧，着急约我来干吗？”董洁有些烦躁，因为安连带给她的只能是有关陈彬的令人不愉快的信息。
安连看着董洁宽容地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他有些谨慎，不知道该从桌上还是底下递给董洁，董洁见状不耐烦地直接伸手抓了过来。
文件夹里是陈彬和一个年轻女孩在大街上的一组偷拍照片，后面还有这个年轻女孩的个人信息。
“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才开始的，是个新会员。”
“够快的……”董洁的笑容里难掩醋意和愤慨。
“所以我才急着向您汇报。”
董洁从包里拿出一个厚信封推到安连面前。
“不用，您刚给过我……”
“拿着吧。”董洁合上文件夹，低头陷入沉默。
“恕我直言，陈总是有点儿……过了。本来，我不该多管闲事儿……”
“你是不该。”
安连赶紧住口。
“以后不用随时汇报，还是按月见面吧。”
“行，一切看您方便……”董洁起身。
“等一下。”
“还有事儿吗？”
安连赶紧从包里拿出一个一看就是用心包装过的迎合董洁品味的小礼盒，说：“生日快乐。”
董洁愣了一下。
“没别的意思，就是祝福一下……”
“谢谢。”
董洁接过礼物快速离去，只剩安连还站在那儿，深情地看着董洁远去的背影。
他们之间的关系耐人寻味，这给韩青留下了深刻印象。
韩青跟着董洁的保时捷，按董洁回家的路线行驶。保时捷忽然毫无征兆地拐到路边停住，韩青没有防备，只好硬着头皮开，超过了保时捷，只见董洁坐在车里哭泣，看上去十分悲伤。韩青在前方不远处靠边停下，继续从后视镜里观察着董洁。没想到手机突然响起来，透过蛛网般碎裂的屏幕，她看到来电显示为“林嘉嘉”。
当捷达轰然离去的时候，董洁已经哭得失去了控制，泪如雨下。副驾驶座上放着拆开的礼盒，里面摆着个极富美感的芭蕾舞者造型的音乐盒。
“韩姐，就是她。”韩青推门而入的时候，林嘉嘉向她指了指一旁的按摩小姐。
“你见到过他？”韩青问。
“就是你跟我说以前来过这儿的另外一个警察。”林嘉嘉对按摩小姐说。
“嗯，见过。”按摩小姐点头。
韩青把手机递到按摩小姐面前问：“是他吗？”碎裂的手机屏幕上，是钟伟的警官照。
“是他，当时他就在那面墙边，拿着一只玻璃杯听隔壁屋。”按摩小姐说。
韩青怔怔地望向墙壁。
钟伟站在那里贴着墙壁用玻璃杯窃听，向韩青做出噤声的手势。
“不好意思，我在查一个案子，麻烦你配合一下……”钟伟亮出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