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同志你看,松花蛋这好东西,光靠王经理一个供销社零散卖,能走多少量?累死累活也难成规模!”
他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我们红光场不一样!我们有现成的销售渠道!跟省城、市里好几个大副食品公司、国营饭店都有长期合作,只要你点头,这松花蛋的销路,包在我们身上,保证比你零散卖得又多又快又省心!”
王经理一听顿时急了:“诶,李科长,你这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许同志和咱们可是老交情了……”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病床上,许寒萧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苍白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虚弱的弧度。
李国栋话锋一转,又落回老本行。
“当然,场里那批走地鸡最近又有些不好,还要麻烦你有空再去帮我们看看。”
厂里不是没有技术员,只是那些技术员的方法和许寒笙的法子比起来,落后又不便捷,所以只要能帮上许寒笙的忙,他都一定帮,只要许寒笙继续给他们红光场技术支持就行。
王经理在旁边听得直瞪眼,腮帮子上的肉都绷紧了,显然不满李国栋这半路杀出来“摘桃子”。
许寒笙的目光在两张脸上掠过。
王经理是散兵游勇,渠道有限;李国栋背后站着红光场这棵大树,盘根错节。
之前还有扩建养殖场和褚家硬碰硬抢地皮的念头,此刻,这念头渐渐消散。
扩建养殖场是为了稳定供应鸡鸭蛋来制作松花蛋或是咸鸭蛋。
可眼前就有现成的蛋类供应商。
在她的技术支持下,红光场现在产出的蛋已经达到她满意的品质,跟红光场合作,她就不用考虑蛋类供应的问题。
“李科长。”
没有考虑太久,许寒笙开口,声音有点哑。
“技术上的问题您不用担心,按之前说好的,你们定时间来接我就行。至于松花蛋……”
她掂了掂手里的信封,又看向王经理。
“王经理这边要得急,我先紧着他这边出货。李科长说的食品厂路子,劳烦您先帮忙问问价和量,成的话后续咱们再细谈。”
她转向李国栋,眼神清亮。
“我后院地方不大,养鸡鸭顾不过来那么多,但制作松花蛋和咸鸭蛋对蛋的需求量不小,我想和你们红光场谈个合作,以后从你们场里拿现成的蛋。”
她彻底放弃了单打独斗、扩建场子的念头。
李国栋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这当然好!你这是带动我们养殖场的生意啊!协议那些东西我回去就办!”
李国栋再次感叹眼前这农家小姑娘不简单,以后要有大作为呢!
王经理得了准信也松了口气,搓着手连声道:“好好好!许同志你忙,东西做出来了你找个人去供销社知会一声,我带人上门去取!”
两人心满意足地前后脚离开,病房重归寂静。
许寒笙送了人回来,推开病房门就看见周母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里端着个搪瓷碗,碗里是奶白色的鱼汤。
“来,今儿得把这些都喝完,营养跟上身体才好得快,你周叔熬了一早上,鲜着呢……”
许寒萧靠在摇高了的床头,那条伤腿被支架固定着,悬在被子外。
闻言呐呐“嗯”了一声,抬起碗一口喝完那些鱼汤。
既听话又给面子,可看得众人心下梗着一块有些难受。
这样提前木偶一般的许寒萧,和从前的活跃生动判若两人。
“你这孩子……”
周母声音哽了一下,周父蹲在墙角闷头收拾带来的东西,动作很轻,可那无声的压抑比叹息更沉重。
许寒笙走过去,接过周母手里的碗。
她坐到床边,声音放得平稳。
“梁教授说了,营养得跟上,骨头才长得快。”
许寒萧视线落在姐姐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随后又固执地转过头去,盯着床边那面墙。
病房里只剩下汤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许寒萧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许寒笙也算放下心。
家里还有不少事等着她回去处理,照顾许寒萧的事儿,就交给身子骨硬朗起来的周父周母。
推开医院厚重的玻璃门,外面是荒芜的院落。
转眼已经是深秋。
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缩,干硬的草茎铺了满地,许寒笙一脚踩上去,脚下发出连绵不绝的、细小而清脆的断裂声。
一连好几天,周家院子外面都有人仰着头往院里看。
空气中流窜着浓烈辛辣的茶卤味十分霸道,驱散了鸡鸭粪便的土腥气,混合着生石灰遇水蒸腾起的灼热气息,再被碾碎的八角、花椒等香料末子一激,形成一股奇特的、带着攻击性的辛香。
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粗陶坛子沿着墙角排开,坛口封着厚厚的黄泥草木灰混合物,任谁也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许寒笙挽着袖子,露出的小臂被草木灰染得斑驳。
她正用力搅动一大桶滚烫的深褐色茶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紧抿的唇线。
周至樵在一旁劈柴,枣木棍挥动间带着利落的破风声,粗壮的柴火应声裂开,断口崭新。
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她沾着灰渍的侧脸,笑了笑,将劈好的柴火码放得整整齐齐。
村里关于许倩母女的最后一点声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泛起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彻底沉没。
有人说许海卖了祖宅,带着吴春丽去县城看腿去了,说许倩精神不好,也得去看医生;也有人说许倩跟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跑了,还带走了两老口,总之,那一家子在几天内消失得悄无声息,再无人提起。
桃阳村的闲言碎语很快有了新话头:村西头褚家那片日渐喧嚣的褚家养殖场。
红砖砌起的崭新鸡舍鸭棚在深秋稀薄的阳光下格外扎眼,规模远不是当初周家后院那点家当能比的。
鸡鸭的吵闹声隔着半个村子都能隐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