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天贵不再穿那身油腻的中山装，换了件时兴的皮夹克，腆着肚子，开着一辆崭新的、突突冒黑烟的拖拉机在村里招摇过市，车斗里堆着成袋的饲料。
那意气风发的劲儿，俨然已是桃阳村新一代的“致富带头人”。
村里人看他的眼神是羡慕里掺杂着敬畏。
“褚家这回是真起来了！”
“听说那饲料都是省城拉来的好货！”
“啧，你去过省城吗就说是省城来的东西！之前还说周家那个有本事，现在看来也就是小打小闹，她家那点鸡鸭怕是连人家零头都比不上喽……”
议论声顺着风飘进周家小院，许寒笙搅动茶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她专注地看着桶里翻滚的褐色液体，计算着浓度和温度。
镇上赶集的日子，人流如织。
许寒笙借来辆旧板车，车上垒着装满松花蛋的竹筐，上面盖着干净的粗白布。
打开院门，王经理早已等在那里，胖脸上笑开了花。
“哎呀许同志！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这松花蛋盼出来了！”
正巧许寒笙要去县城看望许寒萧，就同王经理一道，路上说说笑笑，很快也就到供销社门口。
王经理指挥着两个伙计麻利地卸货过秤，嘴里不停。
“上回那批没出三天就抢光了！连隔壁镇都有人托关系来问，您这松花蛋真成我这儿的金字招牌了！”
看着这边还有一会儿，周至樵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许寒笙手边。
“笙笙，我出去一下。”
许寒笙没太在意，但点头，顾着看那些伙计下货，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些松花蛋摔地上。
结账时，王经理数钱的动作格外爽快，厚厚一沓带着油墨香的“大团结”塞进许寒笙手里。
“还是老规矩，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嘛……”
他压低声音，绿豆眼闪着精光。
“比之前高点！现在这松花蛋是供不应求，卖多少钱都有人买！当然，咱们也不能往老高了卖，组织不允许哈哈哈！许同志你可得加快制作速度，还有得赚呢！”
许寒笙把钱仔细收好，正要离开，巷子口的光线一暗，三个穿着深色呢子大衣、皮鞋锃亮的男人堵住了并不宽敞的巷口。
他们的气质与周围赶集的农民、小贩格格不入，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一种久经训练的、无声的压迫感。
为首的是个方脸中年人，目光扫过王经理和卸货的伙计，最后精准地落在许寒笙身上。
空气瞬间凝滞。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住，奇怪的往那边偷偷看了好几眼。
伙计们也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好奇的看着这几个生面孔。
许寒笙皱眉，四处看了看才发现没看到周至樵。
这人去哪了？
三个男人并没有待太久，往这边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不久周至樵回来，面色如常，也没有和许寒笙解释他去了哪儿的意思。
看着他步伐沉稳，许寒笙没多问，但上次那种不安感却越发明显了不少。
刚进村口，邮递员老张蹬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迎面过来，看见他们，老远就扬着一张单子喊。
“周家媳妇！有你的信！”
许寒笙早就习惯村里人这称呼。
虽然她和周至樵还没领证，但两人感情在这，那一纸婚书什么时候去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许寒笙快步上前接过，薄薄的纸上只有一行打印的铅字，落款是红光养殖场办公室。
【销售渠道已初步落实，县城来福楼有意大宗长期采购，速备样品及报价单，来人接洽。】
来福楼？
好家伙，那可是县城里消费最高的酒楼。
去年村里那谁谁谁去酒楼里吃了顿饭，回来吹了半年。
如果能和这样的大酒楼达成合作，名声一起来，还怕没生意么！
喜悦冲淡了心里的憋闷，周至樵有事瞒着自己的事，暂时被许寒笙抛到脑后。
还没等许寒笙开心个够，笑容就被旁边几个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汉的闲谈打断。
“听说了吗？褚家老大放出话了，要包圆儿附近几个公社的鲜鸭蛋买卖！他家鸭蛋价钱比别的养殖场低了不少，已经有好几家公社找来要买蛋了！”
“嚯！好大的手笔！这是打算大干一场？他家那些鸡鸭当真养成了？”
“当然养成了！你没看见这几天褚老栓到处招工，说是厂里的帮工都不够用了！看来当初许家二丫头说的秘方还真有点用，可惜就是脑子不清楚，犯错被赶出去了，不然褚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随即，说话的老汉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我看着，这褚家是打算断了别人家的路！周家拖着许家两个拖油瓶，这会儿卖蛋的生意又被抢了，那不是等死嘛......”
“嘿，你别说，说不定就是冲着某些人去的……”
老汉浑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许寒笙和她板车上盖着白布的竹筐。
村里人不知道许寒笙做了松花蛋，以为周家还在靠卖蛋为生。
许寒笙扬眉一笑，不打算多说，只开开心心的牵起周至樵的手，步伐都轻快了不少：“走，回家。”
那几个讲闲话的没如愿看到许寒笙和周至樵难过着急的样子，有些失望，看着二人背影摇头。
“两个傻子，自己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还傻乐呢！”
断壁残垣的鸡舍废墟，在周至樵一锹又一锹的挥动下终于被彻底夷平。
土块、断裂的竹竿、霉烂的稻草混作一堆堆积在院角，成了即将被焚烧的燃料。
清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只留下泥土被反复踩踏、翻搅后的深深印痕。
许寒笙坐在边上的木椅上，抱着个小罐子往外掏鸭蛋，那是她一个月前淹着的咸鸭蛋，今天正好尝尝味道怎么样。
“地方腾出来了。”
周至樵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目光扫过那片新空出的土地。
“就这儿，松花蛋的坛子放西墙根，咸鸭蛋的摊子铺东边，地方小是小了点，挤挤也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