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谈妥,气氛热络了些,李国栋又闲聊起场里最近的趣事,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那些封着泥灰的坛坛罐罐,好奇地问:“许同志,您家这是……又在捣鼓什么新花样?”
“哦,瞎琢磨。”
许寒笙笑得云淡风轻,顺手拿起桌上一个剥好洗净、露出深青色松花纹的皮蛋切开递给李国栋。
“尝尝,刚做出来的。”
李国栋接过来,入手冰凉沉甸,那奇特的墨绿溏心和半透明深褐蛋白在昏暗的堂屋里也显得格外诱人。
他学着许寒笙的样子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眼睛瞬间瞪圆了。
“嚯!这味儿!”
他咂摸着嘴,满脸惊奇。
“又鲜又冲,回味还醇厚,比咸鸭蛋带劲多了!这……这黑蛋也是您弄出来的?”
“嗯,叫松花蛋。”
许寒笙点头,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
“好东西!绝对是新鲜玩意儿!”
李国栋眼睛发亮,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许同志,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养鸡养鸭是一把好手,这吃食上也能翻出新花样!这要是能成规模生产……”
众所周知,红光养殖场合作的产品厂不少,如果许寒笙有需要,他完全可以帮她联系生产线规模生产这种新式的“松花蛋”。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许寒笙心里一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小打小闹,还没谱呢,李科长要是觉得还行,改天给您带几个尝尝鲜。”
“那我可不客气了!”
李国栋哈哈大笑。
送走红光场的人,小院重新安静下来。
那份簇新的入学通知书,像一块烧红的铁,重新烙回许寒笙的心上。
她没再看周至樵,径直回到后院,蹲在那些裹着泥灰的坛子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粗糙的坛壁。
石灰、草木灰、浓茶、香料末……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冲得人脑仁发胀。
周至樵无声地跟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在她身后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拿起旁边捣艾草末的石臼,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后院回荡。
“周至樵,”许寒笙没有回头,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很喜欢你,也认定了要嫁给你。”
捣杵的声音顿住片刻。
“可是我不喜欢隐瞒和欺骗。”
她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我不是你羽翼下需要精心呵护、不谙世事的小花,我是许寒笙,是打算和你并肩相伴一生的人。”
“周至樵,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许倩那淬毒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尖锐地响起。
前世她将死之际,许倩说了不少事。
“那个傻子三十岁时就死在了工地上,你以为他怎么去的?错过转业,自暴自弃!还不是因为你嫁给了褚天贵,他才心如死灰,整天酗酒,连体检都错过了!”
酗酒而错过体检?
一丝尖锐的怀疑如同冰锥,猛地刺穿了回忆的迷雾。
前世即便在她被逼嫁给褚天贵,两人关系降至冰点的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她也从未见过周至樵身上沾过一丝酒气。
他是那种骨子里刻着自律与克制的人,部队的纪律更是融进了他的骨血。
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会因为情伤就酗酒度日,荒废前程,连至关重要的体检都错过。
许寒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出来。
她相信周至樵爱她入骨,但周至樵前世没能顺利转业,背后隐藏的事实,绝不像许倩轻飘飘几句话那么简单。
是有人从中作梗?就像许倩当初散布谣言离间他们一样?还是说他在部队里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转业接收单位那边出了什么无法抗拒的变故?
她猜不出来,也不想继续猜下去,她等着周至樵亲口给她一个解释。
周至樵上前一步,把她抱进怀里,身侧男人的呼吸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笙笙,我承认我有事没告诉你,但现在不是时候,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许寒笙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心底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这个她深爱着、以为足够了解的男人,平静表象下究竟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陆河镇。
李国栋红光满面地将许寒笙送到厂门口时,日头已经西斜,夕阳给灰扑扑的厂房镀了层模糊的金边。
厂里的小吉普还没来,许寒笙拢了拢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站在路边等。
深秋的风卷着尘土和远处锅炉房飘来的煤烟味儿,直往人脖子里钻。
她正低头跺着脚驱寒,一阵肆无忌惮的笑闹声伴着浓烈的酒气飘了过来。
“王主任您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褚天贵身上!保管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这声音油腻得能刮下二两肥膘。
许寒笙抬眼,眸光瞬间冷下来。
斜对面的国营饭店门口,褚天贵腆着肚子送客,身边围着三四个衣着体面、干部模样的男人。
他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那副谄媚样儿跟在她面前时的嚣张判若两人。
褚家在镇上生意做的大,靠的估计就是这些“门路”。
许寒笙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只当没看见。
可惜麻烦总喜欢自己找上门。
送走那几人,褚天贵一扭头,那双被酒精泡得浑浊的小眼睛就精准地钉在了她身上。
他晃着膀子一步三摇地走过来,那股子呛人的酒气先一步把人熏得皱眉。
“哟呵!”
他夸张地拉长调子,停在许寒笙面前,目光像沾了油的刷子,从头到脚把她刷了一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
“这不是咱们桃阳村的大能人,笙妹子吗?啧啧啧,这么晚了还在这镇上抛头露面的跟一群大老爷们谈生意?”
他往许寒笙身边陪着的几个红光厂技术人员瞟了一眼。
那几人看出他来者不善,顿时冷脸要上前赶人,被许寒笙拦下来。
“不用管,一个醉鬼而已。”
和褚天贵这种泼皮无赖动手,那简直是丢自己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