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买下废窑厂的风，裹着鞭炮碎屑的刺鼻硫磺味，一夜之间刮遍了桃阳村的犄角旮旯，沉寂多年的村西头陡然成了最热闹的去处。
尘土飞扬中，粗粝的吆喝声和铁器碰撞的噪音搅得人心惶惶。
褚家撒出去大把工钱，招揽了不少村里闲散的劳力，废墟被迅速清理，一车车青砖红瓦堆叠在空旷的场地上，勾勒出未来“褚记养殖场”的雏形。
许倩成了这出戏里最耀眼的角儿。
她穿着镇上供销社新扯的鲜亮料子做的衣裳，颜色俗艳得扎眼，硬生生裹在尚未显怀的腰身上。
她刻意挺着肚子，一手虚虚搭在小腹上，另一只手则搭在吴春丽枯瘦的臂弯里，母女俩如同巡视领地的土皇后，在尘土弥漫的工地边缘慢悠悠踱步。
“哎哟，慢着点，当心脚下。”
吴春丽捏着嗓子，声音尖利得能穿透砖瓦碰撞的噪音。
“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金贵着呢！天贵特意嘱咐了，让你离这些灰土瓦砾远些，磕着碰着可怎么得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角飞快地扫过旁边几个探头探脑的村妇，脸上堆满了刻意的炫耀。
“褚家盼这个孙子盼得眼珠子都蓝了，天天不是鸡汤就是鱼汤地供着，就怕委屈了倩倩肚里的宝贝疙瘩！”
许倩配合地垂下眼帘，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她享受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尤其是当那些目光有意无意瞟向周家方向时。
她刻意朝着村中高地周家院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离得近的人听清。
“妈您就放心吧，天贵都说了，等这厂子建起来，规模比那谁家后院那点鸡零狗碎可强百倍！
不就是养鸡鸭么，都是一个屋子里出来的，那些个土方子谁还不知道了？公婆也说了，以后养殖场这摊子事，少不了还要交到我手里要我操心！”
这话像长了翅膀，立刻飞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褚家对许倩肚子的宝贝，加上她话里话外对许寒笙那点“土法子”的轻蔑和势在必得，让一些心思活络的人看周家的眼神都多了点微妙。
吴春丽更是如同打了鸡血，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已经看到自家闺女把许寒笙踩在脚下的光景。
许寒笙站在自家后院新搭起的鸡棚边，手里捏着一把刚拔的嫩草，目光越过低矮的篱笆和起伏的坡地，落在那片喧闹的工地上。
许倩那点刻意拔高的声调和吴春丽那张扬的姿态，如同劣质的戏文，清晰地飘了过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顾着看许倩的肚子。
褚家的动作在她意料之中，许倩的狐假虎威更是拙劣得可笑。真正让她心底有些不安的，是许倩肚子里那个提前三年到来的孩子。
她收回目光，弯腰将捻碎的草末撒进食槽，棚里的麻鸭立刻嘎嘎叫着涌过来争抢，翅膀扑腾起细小的尘土。
这些喧闹的生命力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算了，想也是白想。”
许寒笙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别说她已经重来一次，就算回到前世，这个年纪的事情她也已经不太记得清楚，确实想不起来除了许倩肚子里那个孩子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变故。
周至樵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夯实地基，带着周家一群周家连枝兄弟为扩建新棚做准备。
听到许寒笙的话，他停下动作，抓起搭在肩头的粗布汗巾抹了把脸，汗水浸透的布料紧贴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
目光扫过坡下褚家那热火朝天的工地，又落回许寒笙脸上，以为许寒笙是介意这个。
“他们快，未必稳，咱们按自己的步子来，至于场地，我再给你找别的地方。”
他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戳中核心。
许寒笙心头那点被挑衅激起的不安，在他沉静的目光和话语里渐渐沉淀下去。
是啊，急什么？就算有什么变故，冷静面对就是了，再差，总不能比她从前的付出一切却惨死家人手中还要差。
至于褚家正在建的养殖场嘛......褚家根基就在镇上，靠的是人脉和投机，真论起踏踏实实搞养殖的技术和用心，未必能成气候。
吴春丽和许倩远远看着，见许寒笙没有她们预想中的气急败坏，反倒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憋得自己心口发堵。
“呸，小贱蹄子，装什么清高！”
吴春丽啐了一口，三角眼里淬着毒火，在褚家工棚的阴影里对着褚家那个空有蛮力没一点脑子的二儿子褚天宝笑起来。
“她小叔你今儿辛苦了，喝口茶！”
褚天宝跟着褚天贵一样，不算看得起许家母女，冷眼都没给吴春丽扔一个。
吴春丽心里有气，也没当即发作，偷偷翻了个白眼，眼里闪过一丝狠辣。
“诶呀，你说大哥大嫂开这么大个厂子，多高兴的事儿，我家那个大姑娘怎么就是想不通呢，不说来祝贺两句就算了，还恶狠狠的盯着这边，诶......她从小是个要强的性子，那点鸡鸭又是她的命根子，可别是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坏了你大哥和你大嫂的好生意！
褚天宝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半块干硬的窝头，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眼神浑浊，带着点混不吝的狠劲儿。
他对他哥褚天贵都没几分敬畏，更别提这个总爱挑事的亲家婆。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她敢！”
说完又自己嘟囔：“这娘们儿邪性，养的鸡鸭跟成了精似的......”
吴春丽眼观鼻鼻观心，似是不经意的自顾自说话。
“她再邪性也是个两条腿的人，这鸡鸭一类对吃食最讲究，咱们只要顾好咱们养殖场的水源地，别让有心的人趁着天黑没人弄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丢水里，生不知鬼不觉的害了鸡鸭，就成了！”
她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当真在担心自家生意。
褚天宝浑浊的小眼睛转了转，掂量着吴春丽话里的分量。
他一口吞掉剩下的窝头，粗鲁地抹了把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小爷我还能给她留动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