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了几天几夜的绝望、恐惧、滔天的恨意和无边无际的疲惫，在这一刻化作了再也无法抑制的、破碎的恸哭。
那哭声压抑在喉咙深处，嘶哑、破碎，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将周至樵胸前的衣料迅速洇湿了一大片。
周至樵的手臂收得更紧，将她颤抖崩溃的身体完全纳入自己怀中。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衣衫，灼烧着他的胸膛。
那只布满薄茧的大手，在她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的背脊上轻轻拍抚。
天色阴沉，灰白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憋闷得人喘不过气。
村西头褚家门口，密密麻麻围了一大圈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压过了呼啸的寒风。
许倩被褚家人推搡着赶出来，她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肿胀青紫的脸，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喉咙里发出断续的、不成调的呜咽。
褚天贵叼着根烟站在门口，油腻的胖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赤裸裸的嫌恶。
他手里拿着许倩假装怀孕的小布包，恶狠狠砸在有些站立不稳的许倩身上，唾沫星子随着他拔高的咆哮喷溅出来：
“刘麻子那个老骗子收了她吴家的钱，合起伙来蒙老子，小贱人肚子里有个屁！空的！她就是个不会下蛋还妄想攀高枝的贱货！”
几句轻飘飘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人群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响的嗡嗡声。
鄙夷、嘲笑、幸灾乐祸的目光，利箭般射向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难怪这大清早的把人赶出来，假孕？这心也太黑了吧！”
“活该！当初爬床爬得欢，现在现世报！”
“啧啧，褚家这下脸可丢大发了……”
许倩原本低着头颤抖，此刻听到褚天贵的怒吼和人群的议论，一张脸瞬间扭曲变形。
“褚天贵你不能这样！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我只是一时糊涂，你不能把我赶走！”
许倩涕泪横流，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褚天贵的裤腿，声嘶力竭地哭嚎。
“你把我赶出去你要我怎么活啊！”
村里人的非议都能把她淹死。
“滚开！”
褚天贵嫌恶至极，猛地一脚踹在许倩肩膀上。
许倩被踹得向后滚倒，本就被打得不轻的人，瞬间连站都难站起来。
褚天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股蛮横的戾气。
“滚远点，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晦气东西！”
褚天贵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嫌恶地挥挥手，像在驱赶苍蝇。
两个褚家的帮工立刻上前，如同拖拽两条死狗，一个拽着许倩的胳膊，一个托着不知是死是活的吴春丽，毫不留情地往村东许家那破败的院子去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出惨剧，窃窃私语声更甚。
许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许海正蹲在灶膛前，对着半熄的冷灰发愁，被这动静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火钳“当啷”掉在地上。
他慌慌张张抬起头，浑浊的老眼还没适应门外刺眼的天光，就被门口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人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是吴春丽和许倩。
吴春丽像条破麻袋瘫在冰冷的泥地上，那条被褚老栓砸断的左腿以一个骇人的角度扭曲着，应该是有懂医术的人简单处理过，没再往外渗血，只是肿胀发紫。
裤管被干涸发黑的血浆和泥污糊得硬邦邦，整个人不知死活。
旁边的许倩稍微能动弹些，但也仅止于此。
她蜷缩着，身上那件曾经鲜亮招摇的绸缎袄子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青紫淤痕和指甲抓挠的血印子。
她身体筛糠似的抖，牙齿咯咯作响，偶尔泄出几声破碎的呜咽，连哭嚎的力气都没了。
“娘、救我娘......”
送她们回来的褚家帮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晦气，其中一个朝地上啐了口浓痰，粗声粗气地嚷。
“许老蔫儿，把你家这两块烂肉收回去！再敢出来挑拨是非，打断另一条腿！”
许海呆立在原地，手脚冰凉。
村里那些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目光扎在他佝偻的背上。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发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作、作孽啊……”
他不敢看邻居的脸，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瘫软的吴春丽半拖半抱地弄进屋，又回头把抖成一团的许倩拽了进来。
破门“吱呀”一声关上，勉强隔绝了外面那些刺耳的议论。
吴春丽瘫在冰冷的土炕上，断腿的剧痛让她整张脸都扭曲变形，只剩下嘶嘶抽气的份儿。
许倩则缩在炕角，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许海看着炕上妻女，再看看空空如也的米缸，一股巨大的绝望攥紧了他的心脏。
得找治病的人来给两人看看，可哪来的钱？褚家给的彩礼早被吴春丽填了吴家那个无底洞！
他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枯树皮似的手胡乱在裤子上蹭了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倩儿、春丽你们等着，我去吴家要钱，你这腿得治啊！”
炕上，吴春丽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许海不敢耽搁，顾不得村里人更加鄙夷的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邻村吴家跑。
吴家那几间半新不旧的瓦房，在许海眼里简直像救命的神庙。
他几乎是扑到门板上的，手指哆嗦着敲得震天响：“阿爹、阿娘，弟妹啊！开开门啊！春丽、春丽腿断了！急等钱救命啊！”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吴峰老婆那张刻薄的吊梢眼。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许海那身洗得发白、沾满泥点的旧棉袄，还有那张写满焦急恐慌的老脸，嘴角撇出个极其嫌恶的弧度。
“姐夫啊，听说侄女儿被褚家赶出来了？你不在家照顾吴春丽和许倩，嚎丧嚎到我家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