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群想去的地方就在火车站附近,林智跟着他穿街走巷,绕了好几圈糊涂路,像走迷宫一样来来回回在同一片区域打转,终于在蹲守报刊亭的大爷指引下到达目的地:一家中医诊所。
诊所门面古朴,门口人来人往,还有穿着睡衣踩着棉拖鞋来看病的人,显然诊所已经在这片区域驻扎多年,病人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如果是为了看病,那么有大把比这家小诊所更好更便捷的选择,何群不辞劳苦赶到这个说不清是乡下还是城镇的地方,肯定不是为了看病。林智转向何群,看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展示窗里的名医介绍。
“不进去吗。”
何群收回视线,垂着眼帘点头,“走。”
她以为何群说的是离开,但下一秒诊所的帘子就被掀起来,何群跟在一个老头身后跨过老式木门槛,进入诊所。
林智不喜欢随便去医院或是诊所,但又好奇这人要做什么,狐疑了一会儿,还是臣服于好奇心,撩起帘子进门。
一楼是取药处和挂号处,满屋子飘着中药材的气味,林智深吸一口,感觉精神焕发,她去挂号处旁边的水房接了一杯润肺茶,悠哉地边喝边找何群,不一会儿在二楼廊道尽头的面诊等待区找到人。
何群正用和刚才盯着展示橱窗时一样的迷离眼神盯着诊室。
一对大嗓门夫妻吵吵闹闹地把坐轮椅的老人推进诊室,挡住何群的视线。何群沉着脸转过身,看到林智,他神思恍惚地笑了一下,下巴朝楼道点了点,表明现在可以离开。
“你在找人吗。”
“没有。”何群和林智擦肩而过,直接下楼,不管她有没有跟上来。
林智走到诊室门口,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贴墙耐心等了一会儿,借着这对夫妻把老人的轮椅调转方向,她看见坐在诊桌后面的老医生,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她猜测老太太和何群的关系,奶奶或是外婆,大概率是外婆,因为老太太身材清瘦,面目柔和,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端庄典雅的大美人,儿子多半像妈妈,由此可得何宏坤和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有血缘关系的就是何群的生母,还有何群。
何群已经不见踪影,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打招呼?
她跑出诊所,在门口左右四顾寻找何群。
“这里。”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何群已经跑到马路对过。她招手示意何群过来,何群原地不动,等着她过马路,相持了一会儿,林智懒得再唱哑剧,穿过马路,拉着何群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何群抽出手臂,“不用过马路,前面就是主干道。”
“是外婆吗。”
“是。”
“我真是慧眼识人。”她用力推着何群,何群反身把她拖回人行道。
“不要在马路上闹,很危险。”
“没有闹,好不容易跋山涉水来见你外婆,当然要打招呼。”
“不用。”
“真的不用?”她不明白这番折腾有什么意义。
“不用,你今天也有别的事要做,回去吧。”
“生日当天坐两个小时公交车,耗费四十分钟找路,终于找到这个犄角旮旯,看了你外婆一眼,然后你跟我说可以走了。”她没好气地做鬼脸,“你好别扭,明明想让外婆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
“既然只是为了看你外婆一眼,为什么还要我陪,找我同行不就是想让我推你一把,鼓励你和外婆说话吗。”她不理解,猜测何群还是在耍别扭,或许期待她强行把他赶回诊所。
“我说了,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何群深吸一口气,咽下去,“不要用交易的思维看待每一件事。请你来这里,并没有指望你推动我去做什么事,只是单纯希望——”他突然截掉剩下的话,抬眼望着马路尽头,“走吧,再晚些桥上容易堵车。”
林智没动,她在思考“交易的思维”是个什么东西,她一言不发的时候多半是遁入自己的世界,但何群以为她在闹情绪。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谢谢你今天陪我。”
何群走到路边招手打车,经过的出租车都已载客,他回身看林智,发现她还愣愣地留在原地,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他俩走到一家饭店门口,恰好碰到刚把客人送达的出租车,林智回过神,抢在另一波人之前窜进车后座。
“到蓝峰大厦北门。”
蓝峰大厦是本省第一高楼,本市知名地标,大厦里的商铺刚入驻的时候,林敏毓带着林智进去溜达,体验了一把毫无尊贵感的服务,吃了一顿极其难吃的西餐,此后林敏毓再也没去蓝峰消费。年初林敏毓的合作伙伴发来孩子百日宴的请帖,林敏毓才又带着女儿光顾紫峰大厦。时隔一年,母女俩都感觉紫峰内部鸟枪换炮,环境和服务终于配得上第一高楼的称号,林智尤其对乘坐观光电梯鸟瞰全城的那一刻震撼念念不忘。既然今天是何群成年的日子,那就陪他过一个完整的生日,到蓝峰点个生日餐。
想起晚上的KTV约,林智赶紧摸出手机打给邵君,当着何群的面造谣,称今天到班长家补习,班长吃了致敏的东西突发恶疾,她要在急诊蹲守,晚上没法愉快唱歌。
何群无奈地揉揉眼,等她挂断电话,让师傅过桥后随便找个合适的路段把他放下。
“你要去哪儿?”
林智不明所以,何群比她更困惑。
“回家。你不是要去蓝峰见朋友吗。”
林智翻了翻眼皮,“见什么朋友,当然是给你过生日啊我尊敬的亲爱的班长。”
何群愣住了,林智虚着眼打量他的神色,突然恍然大悟。
“你以为我为了跟另一波朋友玩,拿你当借口跟邵君爽约。原来我在班长眼里是这种坏心眼形象。”
“不是。”何群轻声否定,没有多少底气的样子。
司机师傅忍俊不禁地朝后视镜瞄了一眼,提醒他俩再过一个路口就到蓝峰北门。
下车后,林智在前面领路,带着寿星穿过大厦前方的小广场,从一楼商铺进入。走到旋转门前,何群突然停下来,手插进裤袋摸了半天没摸出内容。
林智转进大厅,发现身后无人,又转出来。
“班长,请问您为什么在门口稍息立正。”
“换个地方,我没带卡,现金不够。”何群面色平静,但一开口就能听出他有些难为情。
“班长放心,小人带了。”
林智晃了晃手提包,只要她带上此包就不必担心钱不够用,因为和林敏毓绑定的副卡就在包底老实待着。
她推着何群踏入观光电梯,夺走何群的相机按下录像,把何群小心翼翼贴着墙不往下看的窘态记录在案。
“到蓝峰把观光电梯当成普通电梯是一种罪。”
“什么罪。
”“暴殄天物罪。”
何群一直盯着电梯门,没有回头瞄过一眼电梯外的风景。
到了顶层餐厅,何群再次犯罪,面对林智安排的生日餐毫无胃口,实际上林智也觉得难吃,因为全是预制冷餐,唯二两道热菜通心粉和小羊排也散发着一股暧昧的介于轻微好吃和轻微难吃之间的气息。
服务生推来生日蛋糕,林智欢呼终于有东西可吃,让服务生用屏风把餐桌围住,关掉他俩头顶的照明,制造暗夜氛围。
生日蛋糕由各式切片小蛋糕拼凑,上面铺着一块用糖浆写着“生日快乐”的白巧克力。林智拆开蜡烛包装,插上十八根纤细的生日蜡烛。
何群看她忙活一通,正要主动点燃蜡烛,林智把点火器收走,“今天由我为班长全程服务。”
烛光亮起,一缕烟气飘向何群,他闭上眼,双手合十,静静许愿,随后一鼓作气吹灭蜡烛。
“生日快乐!”
林智和守在屏风前的服务生一起鼓掌,感到掌声有些单薄,她扒开屏风,挥手又招来一男一女两个服务生,三人排成一排,跟着林智的点火器指挥棒齐声高唱生日快乐歌。
何群既感动又尴尬,从脸涨红的程度来看,尴尬的分量更多些。一曲终了,他如释重负,一人一块切片蛋糕,送走三个服务生。
林智扫视餐桌,发现自己最想吃的口味已经不在桌上,大惊失色。
“为什么要把海盐葡萄送走!为什么!”
“这些都是你的。”
“又不是海盐葡萄。”虽然这么说,林智的手和嘴已经开始工作。
“那再点一份海盐葡萄。”
“不一样,不是你的生日蛋糕。”她把樱桃蛋糕推到何群眼皮底下,“这一块叫‘luckycherry’,寿星本人一定要吃。”
何群把幸运樱桃挑出来,切成两半,一半留给自己,一半送到林智的餐盘里。
“好吧,一起lucky。”咬着樱桃核,她想起原本打算先告诉邵君的消息,“我妈给我报了艺考培训,专攻表演。本人要做演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