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智扫了一眼同场考生,大家神色各异,看不出对题目的理解程度。表演开始,她决定跟上最积极主动的考生给出的节奏,循序渐进,摸清楚此时应有的状态,但她在构建戏剧时的独行侠习性没有改变,在一群使尽浑身解数表演的考生中无法建立自己的情景,导致整场戏变身滥竽充数的配角,看不出明确行动目的。
她恍恍惚惚下场,似乎考官简短点评了站在她身旁的谁,她记不清楚,魂不守舍地走出教学楼,老样子,在“金字塔”旁边等卢启晨。
最先找林智搭话的“同事”也一脸恍惚地朝金字塔走来,看到林智,分给她一瓶钙奶,两人对着钙奶干杯。
“同事”自觉方才太紧张,没能接住林智丢过来包袱,也没能创造戏剧性冲突,整场表演不温不火像条毫无起伏的直线,唰地从人眼前飞过,不留半点痕迹。
林智坦言自己表现得也够呛,纯属混子,混到小品结束。
“不会啊,你很积极,一直都在戏剧中心点上,台词也说得清晰明亮。”
林智不把这种场面话当回事,她心里清楚“在戏剧中心点上”只是因为她一直站在最积极的女生旁边插话,主导情节走向的人并不是她。
钙奶喝完,卢启晨也结束复试,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学楼,显然他又结识了几个好哥们。
“待会儿我和哥几个去隔壁北邮打篮球,要不要一起去。”
卢启晨和好哥们把林智围起来,五个男生面色凝重,仿佛下一秒就要绑架林智。
“秒答题,谁最帅,三,二,一。”
“反正不是你。”
男生们爆笑,请林智从除了卢启晨之外的四人里再做选择。
林智扫过这四人,指向穿紫色衣服的瘦高个,这人额前有几缕碎发,一半的眼睛藏在发丝后,有些许何班长的影子。
男生们拍拍紫衣服的肩膀,有人鼓掌:“我就说是志宇吧,志宇可受女生欢迎了,刚才监考的学姐偷瞄志宇好几眼。”
“志宇稳了啊,晚上这顿饭就不给你省钱了。”
卢启晨把林智介绍给新认识的兄弟们,再把兄弟们介绍给林智。紫衣服叫胡志宇,高一时就上过选秀节目,拿过当地赛区的一百强,今天还有几个女粉丝专门跟到学校看他复试。
胡志宇笑得腼腆,在卢启晨第二次问林智跟不跟他们去北邮时邀请林智一起来,北邮附近有家口味绝妙的淮扬菜,一定能让林智吃得开心。
原来他们几人在出考场前打赌,谁被林智点为最帅,谁就要请客吃饭。
瞧着他们一脸轻松的模样,林智有点郁闷,问卢启晨考得怎样。
“还行吧,照常发挥。”卢启晨发现她神情复杂,立马关怀,“怎么了,不满意自己的表现?”
林智复制卢启晨的回答:“还行吧,照常发挥。”她婉拒旁观篮球赛和品尝淮扬菜的邀请,因为她从来不当啦啦队,也不爱吃家乡菜。她无视周遭的欢腾喧闹,独自回到宾馆,像苦行僧一样喝着没有半点糖分的茶饮料拉片老电影。
邵君发来短信,问她复试感受如何,她不想,也懒得回复。每日给林敏毓保平安的电话也忘了打,林敏毓打来问她是不是跑到哪里放纵玩乐,她把电脑的声音放大,让林敏毓听见老电影里的台词。
林敏毓不敢相信远在北京的女儿竟然如此安分,以为林智太过紧张忘记娱乐,连忙宽慰女儿不必焦虑,“结果怎样不重要,反正考过艺术本科的线怎样都有学上,放宽心。”
林智扁嘴忍住鼻酸,轻轻回了声“好”。她没有焦虑,至少现在的情绪不是焦虑,而是不爽,这种不爽很难向林敏毓传达。
她拿出手机,刷了一遍通讯录,找不出一个想向TA倾诉的对象。点开短信界面,看到那条陌生号码传来的信息,她撸起袖子,把这个的号码当树洞,猛发十几条长文短信。
她讨厌失去掌控感,今天的集体小品表演里,她完全跟着别人的思路跑,在争夺主导权的战场上败得很彻底。
她不喜欢责备自己,便把矛头对准仍在横店拍戏的老头,都怪老头总是教育她要合作,要适度放下对对手演员的掌控欲,“集体小品最重要的是合作共赢”。她信了,每段对话都会给对方留下发挥空间,结果自己的空间被对方不断压缩,成为对方表演段落里的附属品。反正不管她的控诉是否客观,老头都有过错,谁让老头是第一个教她的表演老师。
半夜卢启晨归来,在门口听见电影配乐声,知道她还没睡,让她赶紧开门迎接惊喜。
林智毫不期待地拉开门,一份烤猪蹄映入眼帘。
卢启晨不请自入,把猪蹄放在桌上,称他们放弃了淮扬菜,转道去隔壁烧烤铺豪饮一番。
打篮球时有个星探找上门,和他们五人交换联系方式。
“不是野鸡皮包,是正经的娱乐公司。”卢启晨捏着星探的名片在林智眼前晃荡。
林智摘下名片扫上一眼,确实有点名头,似乎在某个娱乐报道里听过这个公司。
今天有不少星探和记者在学校附近溜达,许多艺考生被星探和记者搭话,包括给自己钙奶的“同事”。想到自己无人采访,再看卢启晨得意洋洋的神态,林智郁闷了,把卢启晨连人带猪蹄逐出客房。
她做好三试榜上无名的准备,将注意力转移到保底院校的面试上,开始同在考场上结识的女生一起去健身房练形体和台词,再去琴房练声,一整天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不看手机。
晚上她提着一袋原味瓜子和一根水煮玉米回到宾馆,卢启晨从大厅边角冒出来,问她这些天是不是在练习遁地。
她斜眼瞧着卢启晨,发现此人还是一脸得意洋洋,顿时火又上头,“当然是找地方练习,本人很自律,还记得身处北京是为了艺考,不是旅游。”
卢启晨“噗”地一声嘲笑,“装模作样的,集训的时候懒得出奇,火烧眉毛了才开始折腾。”
事实如此,林智自知无法反驳,只想赶紧回客房啃玉米吃瓜子看电影。
卢启晨跟着她一起上楼,称前几天打篮球时遇见的星探联系他,给他介绍书模的工作,他拍了一本青春杂志的内页,摄影师夸他表现力卓绝,两人交换联系方式,他又得到一份给写真馆拍客片的工作,两份工作结款都非常迅速,报酬优厚,如果不是为了准备复试,他明天就能同某个大明星一起拍微电影广告。说完,卢启晨兴致勃勃地拉住林智的手腕,“走!”
“走哪儿。”
“兜风,我租了一辆猛车,就停在宾馆门口。”
“有多猛。”
卢启晨打开手机,把他带着墨镜站在四字跑车旁耍酷的照片送到林智眼前。
“没兴趣,猛车我只认三蹦子。”
林智耷拉着眼皮,继续上楼。卢启晨不罢休,冲上楼梯挡住她的去路。
“怎么感觉你一肚子气,对我有意见?说吧小智姐,我做错了什么。”
林智仰起头,盯着卢启晨这张讨打的春风满面的脸,诚恳坦白。
“你什么都没做错,我对你也没有意见,只有嫉妒。”
卢启晨爆笑,像老大哥安抚小弟一样拍拍林智的肩膀,“诚实面对自己的阴暗面还是好同志。”林智翻了个白眼,他大度地报之以微笑,“不过你嫉妒啥,这点钱我也不在乎,租两天车就没了。”
“是吗,那明天放榜之后你请艺考群里所有人吃饭。”
林智冲上二楼,没有管卢启晨是否答应请客,她心里五味杂陈,感觉自己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不该提放榜。”她自言自语,关上房门啃玉米,把玉米啃出了坑坑洼洼的形状。
卢启晨追到门口敲了敲门,“别担心,这个不中还有下一个,你走的不是独木桥。”
道理谁都懂,但心能不能静下来不依据事实,因为“这个”在林智的认知里是最好的选择。
她懒得听卢启晨掰扯大道理,打开电脑看了一晚上老电影,在天蒙蒙亮的黎明时分倒床,闷头睡到中午。
枕头底下的手机振个不停,她忍无可忍翻开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卢启晨高亢的嗓音。
“小智姐不会还在睡吧?赶紧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