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完妆，换上新买的裙子，拎着林敏毓送的生日礼物格纹小包，关上门出发之际。
林智扫见桌上的数学试卷，突然来了负罪感，抓起写满解题思路的草稿本塞进包里。
一路上，她拿着草稿本死盯公式，努力在脑海里还原何群的指导，终于召唤回最初看懂公式时的那一瞬清澈思路。她舒坦了，一脸幸福地将草稿本塞回包里。
“小同学这么用功啊，是不是三中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
林智点点头，司机感叹果然三中的孩子自觉刻苦，苦口婆心劝她以后不要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从司机的感叹里，她第一次体验到陌生长辈对好学生的亲切关照，原来好学生的世界如此温存。
见到邵君，她立马炫耀作为三中“好学生”得到的夸赞，邵君噗嗤大笑，“司机大叔还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李鬼。”
林智不爽了，要邵君为上次的爽约做补偿。
邵君做好豁出去的准备，决定上跳舞机跳个难度最高的小蜜蜂以表歉意。
她俩在游戏厅玩到天黑，再去另一个朋友家蹭晚饭，饮料足饭饱后三人再一同去开棋牌室的朋友家，四人找包厢搓麻将，一局下来输了的人要去隔壁烧烤铺买五串烧烤，胡牌的人吃两串，其他人一人一串。
林智一局没赢，输了3局，终于在将近11点的时候一扫颓势，迅速自摸胡牌，手气旺到惊艳四座，可惜时间已晚，只能左右手各拿一串烤腰花匆忙回家。
值得庆幸的是，她好不容易打到车，赶到家门口已经十一点半，但林敏毓不在家。
借着庭院灯在玻璃窗上的反光，她欣赏了一下到现在还没掉光的妆容，感到自己美呆了，决定再找双眼睛见证越夜越美丽的自己，让这身装扮和妆容赚回本。
她朝隔壁单元望去，绕到这栋楼后面。
何群的卧室还亮着灯，应该就是她玩过的地球仪的灯光。
她摸出小灵通想打给何群，让他见识一下精心打扮过的自己，但翻开手机盖才意识到没有班长大人的号码。
想到无人欣赏此时美丽的自己，她蔫儿了，打道回府，刚走两步又不甘心地转回来，冲着何群的卧室连喊几声班长，大约喊到第七声，窗户终于打开。
“你又在做什么。”
“班长有眼镜吗。”
“没有，怎么了。”
“那你近视吗。”
“还行，能看出楼下有个人，”
她跨过下叠院子的花坛，走到离何群卧室最近的地方，仰起头望着何群。
“看我的眼妆，怎样，是不是很完美！”
“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眼尾是用银色眼线笔描的，睫毛是分段贴的，你看。”
林智踮起脚想让这个“盲人”看仔细些。
“回家吧，我要休息了。”
“等一下，别急着关窗。”林智挥挥手上的小灵通，“班长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早点休息吧。”何群关上窗拉拢窗帘，没过几秒连灯也关了。
————————————
林智从未主动向男生要过联系方式，没想到第一次主动就被无情拒绝。她决定划去“班长大人”这个尊称，从此“不合群”就是何群的新代称。
白天到学校，她“谨记”和“不合群”的约定，特地找各种机会和他搭话。
“不合群”抱着全班的作业本下楼，她殷勤地打招呼，问班长是否需要帮忙；晚自习何群的低血糖发作，她拿着三加二跑上讲台问班长要不要来一块；在男女厕所之间的廊道相遇，她也要凑过去喊一声班长好。
所有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掺杂在正常的社交行为里，例如林智刚在厕所门口喊过班长好，扭头就和赖青青续上对指甲油的探讨。
渐渐地，林智做什么都被大家视作合理，她理直气壮地在班里充当唯一跟何群持续搭话的逆行者。
合格的守护者“哥哥”赵阳实在看不懂林智的行为，苦口婆心多次劝阻。
“都跟你说了别搭理何群，你好心跟他交流，他压根不理你，为什么不听劝呢？”
“因为好玩。”
林智漫不经心地回答让赵阳再也不过问。赵阳这会儿也发现“妹妹”的淑女外壳早就蜕干净。和林智预想的情况相反，她不演了，赵阳刘希这帮男生反而更频繁地围着她耍宝逗趣，她还多了几个送情书送贺卡的爱慕者，只要她人出现在篮球场，男生们的表演欲便更上一筹。
“天桥上碰到的双马尾女生是你们班的林智吧。”
“是，漂亮吧，随堂测试全班倒数第一。”
“怪可爱的。”
她在小卖部层层叠叠买零食的人堆里听到这段对话，一时白眼朝天。
对此她的理解是，好学生也想偶尔摆出对成绩毫不在乎的姿态，通过对数学倒数第一的她的好感，表明自己不是唯分数论的书呆子。
依照这个推论，标准好学生“不合群”再次不合群。
最近“不合群”在学校对她唯一一次的主动行为，是体育课上她帮忙把出界的足球踢回去结果踢飞鞋子的时候。
当时鞋子就落在何群身旁，他把鞋子捡回来丢给她，期间没说一句话。
每晚她都想着去隔壁使用一周三次补习卡，但家教课上完浑身无力头脑发晕，只能把补习课时放到周末使用。
有了何群的讲题做对比，她越发觉得数学家教请得毫无意义，不仅浪费钱还浪费她的时间。她上课全程只有“啊？”“嗯。”“好。”三种回复，因为侯老师并不在意学生回答什么，只是照流程把课上完。
说认真，也算认真，毕竟口干舌燥讲了一小时；说敷衍，也真的很敷衍，基本不和学生互动，把私人小课上成了公开大课的氛围。
林智忍不了，向林敏毓状告侯老师的种种“罪过”。
“妈妈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赚来的，不能被不值当的人浪费！”她向林敏毓展现对妈妈大人财产的一片赤胆忠心。
林敏毓又气又笑，让她下回数学随堂测试考出个名堂再来谈条件。
她想找何群倾诉遭受侯老师催眠大法却不能安然打盹的痛苦，毕竟在何群家的书房蹲了那么长时间，在她心里，何群比班上其他人更亲切，但何群就是顽固坚持在学校对她冷漠以待。
又一次体育课，她在老地方树荫下抓到何群，质问他明明是老熟人，有什么必要装不认识。
“没有装，这是咱们的约定，作为我帮你课后补习的条件。”
林智哑口无言，虽然她拥有得天独厚的胡搅蛮缠功底，但对于约定和谈判结果的态度非常认真，因为她从小就在林敏毓引导下学着谈条件。
此路不通那就开辟新路。
何群放学后会去学校对面坐环线公交车，她悄悄混迹在人堆里，等到公交车来，再从广告牌后面冒出来，跟着何群上车，站在他身旁。
公交车启动，何群抓着扶手，她抓着何群的衣袖，慢悠悠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巾，把纸巾压在扶手上才放开何群的衣服，隔着纸巾抓扶手。
“想不到你还有洁癖。”
“还是班长看起来有洁癖其实没洁癖更让人想不到。”
车开过三站后离开热闹路段，大批乘客下车，他俩附近有了空位，一前一后落座。
林智侧过身，开始向何群吐露上家教课的痛苦。她模仿侯老师的神态嗓音，仿佛老和尚念经，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词。
“讲题的时候从来不看我，就算朝我瞥一眼，眼珠也是向上抬，跟我头顶上的空气聊天。”
“好好听课就行了。”
“对啊，问题就是好好听不了。”
林智从包里摸出两块巧克力，朝后递一块。
何群稍有犹豫，正要接下，她又把巧克力收回去，
“被我捂热了，还是自己解决吧。”
林智撕开包装纸，巧克力已经融成巧克力酱的形态，她一口气塞进嘴里，像嚼口香糖。
“所以有了对比，才能深刻领悟班长因材施教的英明。”
她一张嘴，露出一排黑黢黢的牙，把何群逗得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
“舔一下牙。”
她摸出MP3，对着反光金属面咧嘴检查，其实牙面上的巧克力差不多扫荡干净，只剩门牙缝上一条小黑线比较顽固，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合理推测何群日常生活过于乏味，导致一点小乐子就能让他情绪上扬。
“我知道是约定，但为什么要有那样的约定呢。”
何群不明所以。
“你说话总是前后没有逻辑。”
“为什么在学校必须装陌生人，有这个必要吗？打招呼都不行。”
何群看向窗外，沉默了一站地才继续开口。
“再说最后一遍，和我关系好不会让你更受欢迎，你离我有多近，离其他人就有多远。”
“预设不成立，每天我都当着一堆人的面骚扰你，没人当回事。”
“他们之所以视若平常，是因为我不理你，一旦我开始理你，你就能感受到变化了。”
似乎无法反驳，林智欲言又止。
一片沉默中，公交车绕到丽景花园附近，两人下车，一前一后走着。
林智心不在焉地过马路，被何群拽住衣领才发现对面的红灯。
她在钻研公交车上的对话，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细节很奇怪，但揪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奇怪。
奇怪的不仅是对话，还有进行这段对话的人，她和何群都很奇怪。
她自我剖析，自己奇怪的点是为什么非要在学校搭讪何群，非要和全班的意志反着干。其实何群只是一个能帮自己回快乐老巢的领路人，她帮何群抓住出逃许久的何宏坤，所以有了这场交易，仅此而已。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她林智特立独行，绝不从众。
林智思酿一番找出解答，在心里默默夸赞自己与众不同。
那么何群呢？
临到家门口，她想通对话奇怪的源头。
“班长为什么要在乎我会不会被牵连。”
何群似乎没听见，头也不回，径直朝自家单元楼走去。
这可不行，她找出了问题的源头就一定要得到答案。
她正要追过去细问，小菊阿姨突然从窗口冒出来，招呼她赶紧进屋吃饭，英语家教已经在楼上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