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沈意行是知道那黑色的盒子,被沈辞镜视作珍宝的檀木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沈意行扫了墨风一眼,眼眸有些漆黑异常,旋即,转瞬即逝,勾唇淡淡一笑,有些漫不经心,“你突然出现,自然是吓到他了。”
沈辞镜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沈意行,嘴角带着一丝邪魅诡异的笑,似乎不想错过沈意行面容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只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席卷着几分冷笑,在昏暗阴沉的厢房内响起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突然出现?呵~那怎么没有吓到你!嗯?”
“说到底我是突然出现在这呢,还是本该出现在这呢!你是最清楚的!”沈辞镜幽幽地声音又在沈意行的耳畔响起。
沈意行弯唇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眉眼沉沉,沉稳从容,只见他淡淡开口,“方才,在风月街上,花灯下,我看到了你!”
沈辞镜眸眼一顿,旋即眸眼一挑,轻笑出声,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你我三年未见,只一眼,你就那么肯定是我?”
“自然!”沈意行没有丝毫躲闪地看着眼前好似变了许多的男子,心中有些复杂,“你我虽三年未见!可是却自幼相识,难不成我连你都会认错?怎么难不成你希望我认错你?”
沈辞镜眸眼一顿,闪烁着几分意味难明的光,旋即弯唇诡异一笑,“我倒是希望你认错!你不还是认出了吗!”
“其实,方才我也看到你了!”沈辞镜幽幽道,顿了一下,旋即挑眉看向沈意行,有些意味深长道,“我也看到了,含羞!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沈意行双手蓦然一紧,旋即,漫不经心道,“你不是素来喜欢清静吗?怎么突然想要去逛花灯会?”
沈辞镜身形明显一顿,微微弓着腰有些瘦骨嶙峋的模样,到底也不失清秀挺拔,只是那双形同枯槁,一汪死水,空洞无比的眼睛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令人难以捕捉。只见他看向一旁的檀木黑盒子,伸出修长消瘦的手缓缓附在上面,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摸,好似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空洞的眼眸露出久违的深情。
沈意行明显看到沈辞镜眼中的深情,那是只对那个女子的深情,他知道,顺着沈辞镜的目光,他的双眸也落在那檀木黑盒子上,心中只觉得一块块大大的巨石压着,在这昏暗阴沉的屋子中有些透不气来。
只听沈辞镜幽幽地声音传来,“她说过,听闻临安花灯乃大宸一绝,华灯初上,灯火通明,定然是好看惹眼得紧,盼望一游。我曾许诺,一定要带她来临安一睹大宸一绝的花灯风采。如今,也算是兑现了!”
沈意行自然知道沈辞镜口中的“她”,便是那个在三年前被永昌帝亲自赐死的戏子,那个才貌皆是上乘的姑娘,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多么美的名字啊!终究红颜薄命!沈意行听着他的话,看着他那形同枯槁的眼睛泛着浓厚的深情,只觉着越发喘不气来,而心上却也流露出对沈辞镜浓浓的心疼和同情,也掺杂着对那个红颜早逝的女子的惋惜。
沈意行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曾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块世间仅有的沉香楠木。命人做成与这大小相同的盒子,放在了长生寺受佛光普照,已有两年之久。等你回到盛京,我让人从长生寺取来给你!”
沉香楠木,世上稀少,能够得一块实在不易。沈辞镜知道沈意行口中所谓的机缘巧合是他苦苦寻找的借口,而长生寺乃皇室佛寺,能够入长生寺受佛光普照,必然是皇室中人。能够将沉香楠木放在长生寺两年,而且没有被人发现诟病,也只有少年睿智的沈意行能够做到了。这份虔诚之心却是并非人人都有的。
两年之久,说明那件事过后,沈意行便在命人满世间的寻找。
沈辞镜枯槁的眼睛终于涌现一丝动容,沙哑着嗓子扯出两字,“多谢!”
沈意行心中有些话欲言又止,犹豫再三,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缓缓开口,“怀一!都过去三年了!何必让她入土为安,也算是有个归属!”
沈辞镜的眼眶似是出现一抹淡淡的微红,自从容儿死后,他便将容儿的尸身火化,骨灰放在了这受了佛光的玉瓮之中,带着她离开盛京去往幽州,一直将她带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从未离身。沈辞镜的喉咙上下滚动一番,带着浓重的嘶哑,“她最好的归属便是我!我知道,她只想待在我身边!”
沈意行轻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出声,看着眼前的男人却陷入了沉思。当初,皇长子燕平王沈辞镜,虽然生母出身卑微,可是沈辞镜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丰神俊朗,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和为人不喜而厌世压抑,反倒是一身的玉树琳琅,温和雅致,在盛京之中惹眼得很。是什么时候起,他所认识的沈辞镜忽然大变,在一夜之间,恍若换了一个人一般。
或许,便是从花想容死的时候吧!
沈辞镜的撕心裂肺,苦苦哀求,他至今记忆犹深,却也无可奈何。如今他见到三年后的沈辞镜,完全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而今的他如同行尸走肉,眼神枯槁如井,再看不到当初模样,他也已不是少年。
“你瘦了!”沈意行不由得出声感叹。
沈辞镜诡异地轻笑几声,旋即,将那檀木的黑盒子紧紧抱在怀中,沈意行见了,眉眼幽深,终是没有说什么。沈辞镜却是答非所问,淡淡道,“我听说怀素和姁姁相继出事,如今可都好了?”
“都好了。”沈意行淡淡道,根本不关心沈辞镜从何得知的这些消息。
沈辞镜蓦然感叹,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地笑,诡异沙哑的声音在昏暗阴沉的厢房中幽幽响起,“姁姁当真不愧是姁姁,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虽然未见到,便知道是活的多么惨烈!那样明艳不可方物,举世无双的姑娘都活得这般辛苦,更何况寻常人!”忽然,还未等沈意行从沈辞镜中的感慨中回过神来,只听沈辞镜又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别有意味道,“不得不得承认,雁回的眼光当真是不错!”
沈意行猛然一惊,眸色一挑,“怀一!”
站在沈意行身后的墨风眼福幽暗,眉眼沉沉,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辞镜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淡淡道,“好了!我不说了!这世间也只有姁姁那样的女子,才能让少年睿智,名动盛京的升平王殿下方寸大乱吧!呵呵~只是,雁回,我倒是很想问你一句,含羞,你打算怎么办?”忽然,沈辞镜挑眉看向沈意行,嘴角依旧挂着邪魅诡异的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啊~”
沈意行的脸色变得阴沉冷冽,如同利剑出鞘瞬间锋芒毕露,眉眼沉沉,剑眉紧锁,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沈辞镜倒也不恼,只是诡异邪魅的笑意忽然敛去,幽幽道,“你的事情我不感兴趣!只是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
“一定!”沈意行冷冷道。
旋即,两人不约而同拿起桌上的深褐色茶杯,与之碰撞,仰头,一口饮尽。
暮色被天空缓缓而来的鱼肚白占满,渐渐地,朝霞染透半边天,一轮红日缓缓而来,将所有的黑暗与冰冷取而代之。
夜晚,是冰冷黑暗的,而白日,是温暖静好的。互不干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之,忠武亲王府二小姐沈芳菲,温慎娴雅,才貌出众,册为容平王侧妃,择日成婚入府!钦此!”
忠武王府的大殿之中,跪满了一地的人,各个角落伺候的侍女小厮也都跪满了一院子。顾王妃领着沈芳菲跪在铺着锦毯的大殿之中,听着内贵人吴兴带来的永昌帝的圣旨。
“臣女沈芳菲,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身青衣的沈芳菲连忙接旨谢恩。
顾王妃缓缓起身,惜禾连忙扶着,一旁的沈芳菲连忙上前扶着。
内贵人吴兴走到顾王妃身前,恭敬有礼地低头颔首,“老奴恭喜王妃娘娘了!”
顾王妃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多谢总管大人!惜禾!”旋即,惜禾便掏出两根金条递到内贵人吴兴的手中。
内贵人吴兴接了过去,恭敬道,“老奴多谢王妃娘娘!”
即便是在淮阴侯府,所给的也不过是银两,而忠武王府的顾王妃不但给的是黄金,而且还是金条,一出手便是两根。出手阔绰,不动声色,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忠武王府。在这侯门国公之中,恐怕没有哪家能够比得上忠武王府。
“惜禾,送送吴总管!”顾王妃淡淡出声。
惜禾连忙将内贵人吴兴送了出去。
沈芳菲看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心中一时复杂难言,她没有想到那日在皇城水榭之中沈璟所说的话并非是虚言,没有想到沈璟答应自己去求陛下的赐婚圣旨,这么快就握在了自己手中,真真切切的。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爱的男人,她终于成为了容平王,侧妃。
沈芳菲面对顾王妃时,不免有些心虚担忧,毕竟这份圣旨来得突然,而且之前没有丝毫的征兆,她自然担心母妃会因此生气不满。她弱弱地唤了一声,“母妃~”
顾王妃却并没有沈芳菲想象之中的生气不满,反倒是一脸欣慰的模样,眉目极致温和,笑意浅浅欣喜,拉过沈芳菲的手,欣慰道,“芳菲!如今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母妃~”沈芳菲猛然一惊,更加有些愧疚自责,“母妃,都知道?”
顾王妃笑了笑,眉目温和的模样,没有半分责怪与不满,亲切出声,“你放心!母妃一定会为你好生筹备你的嫁妆,绝对不会让你逊色于别人。你呢,就安心待在闺阁之中,静静地等着出嫁的那一天。”
沈芳菲眼眸闪烁着动人的晶莹,“母妃~”
顾王妃伸出手来怜爱地摸了摸沈芳菲的头,虽然这不是她的琴声儿女,但是却也没有什么两样。沈云天去世多年,顾王妃一人独立撑起,虽非亲生却也如同亲生。她是知道沈璟素来喜欢的是姁姁,虽然不懂为何永昌帝会突然下这样的旨意,但是顾王妃却知道这份赐婚的圣旨是沈璟亲自去求来的。虽然不懂沈璟的心思,但是关键在于沈芳菲喜欢,容平王侧妃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惜禾走了进来,恭敬拂身道,“王妃,容平王亲自来送聘礼了!”
顾王妃微微一怔,“怀安亲自来了?”
“是!”
顾王妃不免有些惊讶,本来就算是正妻都不需要沈璟亲自送聘礼,何况一个侧妃。但是惊讶的同时,顾王妃更多的是喜悦,毕竟沈璟对沈芳菲的看重,也是对忠武王府的看重。“请容平王殿下进来!”
旋即,一身玄衣的沈璟缓缓走了进来,意气风发,器宇轩昂,走到顾王妃身前,恭敬拱手,“叔母!”
顾王妃点了点头,眉目温和。旋即,沈芳菲压抑着心头的悸动,缓缓上前,屈膝拂身,“殿下!”从“堂兄”变成了“殿下”,沈璟和沈芳菲也不再是从前的关系。
沈璟扶起沈芳菲,面色平静,却是夹杂着几分异样的微光,旋即,他拿出一支上好的海棠朱钗缓缓戴在了沈芳菲的发髻上。沈芳菲心中一阵暖流滑过,那是喜欢的悸动,看着沈璟,弯唇一笑,清理难言的脸上语笑嫣然的模样让沈璟恍了眼。
沈璟看着容颜姣好的女子,眉梢眼角藏不住的喜悦,与记忆中的模样相互重叠。
容平王府,姜倾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手上拿着一朵开得极好的玉兰,失魂落魄的看着。
阿月端了一碗汤过来,心中很是心疼姜倾,眸色间充满担忧,缓缓出声,“王妃,喝点参汤吧!您昨晚都没有休息好,不如喝了参汤再去睡会!”
姜倾默不作声,双眸无力地看着手中的玉兰花,淡淡出声,“殿下送聘礼回来了吗?”
阿月心中不忍,却也只能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没有!”
姜倾灿若星辰的双眸闪过着晶莹,辗转一番,赫然从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正好落在那手中的玉兰花上,面色平静,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一般。阿月被惊得连忙跪在了地上,“娘娘~”
“阿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姜倾的声音都微微变了几分,变得有些沙哑,听着让人一阵心疼。
阿月虽不忍,却也只能缓缓起身退了下去,什么也不敢多说。
姜倾心中猛然疼痛,犹如被人用力撕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沈璟居然会在与自己大婚一月后便急匆匆迎侧妃入门。昨夜,沈璟特地来了棠梨煎雪,她以为沈璟是来看的,满心欢喜地准备了所有的吃食,争先恐后的命人给自己换衣,而等来的却是沈璟要纳侧妃的消息。
她嫁给他不过一个月啊!
姜倾赫然轻声地抽泣起来,却不敢让自己放出过大的声音,只能用手捂住嘴,无力地靠在秋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