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行冷冽的眸子淡淡地扫了沈璟一眼,只见他眸色清冷,身形挺得笔直,沉静的双眸看不出任何一丝波动来,看着沈璟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沈意行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沈璟似是察觉沈意行注视的目光,冷眸微微斜视朝他看去,赫然对上的便是沈意行挂在嘴角的似笑非笑,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心慌,好像沈意行能够看穿他所有的心思一般。
只见文武百官皆朝着大殿外望去,一身白青色的云锦窄衣束腰衣袍的沈辞镜缓缓走了进来,眸色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浅淡的温和,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青年在步履行动之间衣袂翩翩,态度温和,言笑间,便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沈辞镜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前来,眼眸依旧肖似一汪枯井,他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的大理石上的每一步,他的脑海之中都不由得浮现自己藏在心目中那个正当妙龄,明艳动人的姑娘,如今,时隔多年,她早已成为了这冰凉宫墙之下的一缕亡魂,早已香消玉殒。想起容儿对他的语笑嫣然,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心中,见之难忘,也从未忘却,那个他深爱了多年也深爱着他的姑娘。
沈辞镜对上沈意行温和注视的眼神,回之一淡淡一笑,沈意行蓦然有些恍神,心中充斥着几抹复杂,他眼中的绝望和毫无生气似乎在踏入宣室殿的这一刻刻意地收敛起来,虽然未曾消失殆尽,但是常人却难以捕捉。自从上次临安匆匆一见,他似乎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肖似枯井的眼,如方才面容上的温和却是难以一见。沈意行很清楚,他在收敛,他在隐藏,隐藏起自己眼中显而易见的怨恨。
似乎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在这吃人肉不吐骨头的层层深宫,风云诡谲,尔虞我诈,精心算计,步步惊心,怎么能够不让自己学会隐藏。若是喜怒形于色,恐怕也早已成为了这深宫之下的一缕亡魂。
沈辞镜走上前,与沈意行平行之侧的中间,抬眸看向自己的父皇,心中复杂,父皇还是父皇,可是自己却不是从前的自己,生养自己的父皇居然成为了杀死自己最心爱女人的罪魁祸首。沈辞镜以为自己在幽州的三年,已经足够沉浮了自己的心性,没想到在面对自己的父皇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父皇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模样和从前并无任何分别,而自己依旧卑如尘埃,云泥之别。
沈辞镜一撩袍子,拱手跪在地上,恭敬低头跪拜,清冷温和地声音缓缓在恢弘大气的大殿中响起,清晰地传进文武百官每个人的耳中,“儿臣沈辞镜,归来,参见父皇,愿父皇福祚绵长,国泰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看着跪在地上的燕平王沈辞镜,心思各异,只有沈意行和沈璟看向沈辞镜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旋即,两人相视一眼,心思各异,接着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高高在上的永昌帝。一个是在等待着永昌帝对沈辞镜的态度,一个则是在等待着沈辞镜对永昌帝的态度,皆是至关重要的一局。
坐在高台宽大龙椅上的永昌帝,看着跪在地上自己的亲生骨肉,指尖似乎是有些微微颤抖,这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亲自贬去幽州三年的皇长子,三年未见,其实,身为父皇,他一直都在惦念着他,到底是自己的血脉,如今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他也不想再去计较。
永昌帝缓缓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在跪在地上的沈辞镜身前停住,低着头的沈辞镜能看到一抹熟悉又陌生的明黄色的靠近,他清楚地看到那双龙纹的靴子出现在自己眼前。紧接着,永昌帝弯下腰亲自扶起沈辞镜,沈辞镜在众人看不到之处,眸色清冷,肖似枯井,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顺势起了身,抬眸没有一丝躲闪地看着眼前,自己的父皇。
永昌帝素来威严肃穆的眼神似乎有些湿润,拉着沈辞镜的手臂,嗓子有些沙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辞镜看着自己父皇如此激动湿润的模样,心中没有任何一丝动容,面上却是维持着温和浅笑的模样。
站在一侧的沈意行看着面色动容,眼眶湿润的永昌帝,面色平静如水,眼眸漆黑深邃,藏着异常的深邃,眼眸的光之下藏着的心思却是有些意味深长,让人难以看懂捕捉。旋即,他看了看沈辞镜,面色的动容一眼便能看出装作的僵硬,只是淡淡地垂了垂眸,自己深爱多年的女子被自己最为敬重的父皇亲自下令赐死,哪能这么轻易便能释怀!
别说三年,就算三十年,三百年,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站着的文武百官心思各异,看着永昌帝对沈辞镜的态度,一时竟然捉摸不透,都在小声议论纷纷,似乎在暗示着朝中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退朝后,沈意行与沈辞镜并排走出了大殿,缓缓走下长长的台阶,皆是一言不发的模样,让身后的一众朝臣有些摸不懂沈意行的心思,都在成群结队,纷纷议论。
“你们看,这升平王怎么和燕平王走到了一起啊,难不成升平王这是要站在燕平王这一边了?”
“这话可不能胡说,升平王素来和燕平王交好,如今两人走到一起,不都是在正常不过的吗?”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几个殿下公主都是一同长大的,升平王和越王最为交好,升平王的妹妹即将又要嫁入容平王府,那么升平王应该是与燕平王避嫌的啊~”
朝臣的议论纷纷,不过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官,虽有上朝的资格,在朝中做个小官的位置,实则没有实权,也才会如此轻浮的,在刚刚走出大殿便议论纷纷。真正的世家望族,谁会当面讨论这些,自然有人巴结。
朝臣议论的话多多少少传进了并排而行的沈辞镜和沈意行耳中,沈辞镜嘴角浮上一丝轻笑,“怎么!升平王殿下不与我避避险吗?”
沈意行轻睨了沈辞镜一眼,不以为意地轻笑出声,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眸色清冷凌厉,淡淡出声,“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只有将水搅浑,你我二人才能在其中顺利的浑水摸鱼,不是吗!呵呵~”
沈辞镜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依旧清冷肖似一汪枯井,淡淡道,“虽然阴险,不过,我喜欢!”
闻言,沈意行与之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忽然,定国公顾慎言拿着玉圭不缓不慢地追了上来,微微拱手,淡淡出声,“臣见过升平王殿下,见过燕平王殿下!”
沈意行猛然停下脚步,微微点头颔首,恭敬如初,“见过舅舅!”沈辞镜也连忙微微地拱了拱手,“见过舅舅!”
定国公顾慎言是已逝端元皇后的亲兄长,更是当朝的国舅,便是连永昌帝都敬畏三分的人。是沈意行的亲舅舅,却只是沈辞镜名义上的舅舅。
“燕平王殿下归来,不知燕平王殿下可有空闲时间,和升平王殿下,长阳公主到府中雍一顿膳?”定国公缓缓出声解释,接着眼眸微闪,似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臣那个女儿从陵京回来了,一直想要给燕平王殿下请安,不知燕平王殿下可有空闲?”作为父亲,顾慎言只能在这个时候向沈辞镜开口,自己唯一的女儿一直爱慕燕平王沈辞镜,到现在都不肯出阁,他作为父亲,只能舔着脸开口。
闻言,沈意行眼眸微闪看向了站在身侧的沈辞镜,嘴角似是挂着一抹似笑非笑。沈辞镜抬起眸子正好对上沈意行的眸子,再看看恭敬出声的定国公顾慎言,有些不好拒绝,只能缓缓地点了点头,“舅舅言重了,怀一归来,自然是我该亲自登门去拜访舅舅。改日,我定然和雁回,姁姁,一同登门拜访!”
定国公顾慎言,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当红的淮阴侯府也不敢与之较量。他刚刚回京,又有沈意行和沈窈窕的情分在,他自然是不好拒绝的。
定国公顾慎言似是松了一口气,“那臣就恭候三位殿下了。”
沈意行和沈辞镜连忙不约而同拱手低头,“舅舅慢走!”
站在沈意行沈辞镜身后的沈璟拿着玉圭和淮阴侯姜盛站在身后,将定国公顾慎言和沈意行沈辞镜亲切说话的模样收入眼中。淮阴侯姜盛有些不安地出声询问,“殿下!这燕平王才刚刚回京,这升平王和定国公便接二连三与之交好,也不知这定国公和燕平王升平王说了什么?”
沈璟眸色微暗,冰冷凌厉的剑眉紧锁,只是淡淡地出声,“舅舅不必担心!定国公应该只是同大哥说长陵郡主的事,而沈意行,他一直与大哥交好,倒也再正常不过。”
沈璟说的漫不经心,姿态却是无比认真,淮阴侯姜盛这才放下心来,毕竟淮阴侯府如今独树一帜,自然是该多考虑考虑的。原本淮阴侯姜盛是不喜沈璟取侧妃一事,奈何忌惮沈璟的实力,也不敢与之发生冲突,只能形成互相依附的状态。
定国公顾慎言走后,沈意行拍了拍沈辞镜的手臂,淡淡出声,“走吧!”
沈辞镜眸色微微一顿,肖似枯井,淡淡出声,“长陵郡主从陵京回来了?”
沈意行淡淡地看向沈辞镜,“回来了。觅清去了陵京三年,似乎是在近日才回京。你走后,觅清便去了陵京,孝敬在外祖母的膝下。”
沈辞镜心中微微有些复杂,素来肖似枯井的眼神出现一分裂痕。
长陵郡主,顾觅清,定国公顾慎言唯一的女儿,身份尊贵,与当初的长阳郡主沈窈窕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沈窈窕成为了公主,这才在身份上落了一截。长陵郡主顾觅清,定国公顾慎言的掌上明珠,昭仁太后的侄孙女,端元皇后和忠武王妃的嫡亲侄女,自幼便被封为长陵郡主,身份极其尊贵,仅此于沈窈窕的大宸贵女,才气逼人,被誉为大宸第一才女,便是连柔嘉县主姜倾,如今的容平王妃都等靠边站。
长陵郡主顾觅清爱慕燕平王沈辞镜是盛京人尽皆知的事,可惜了,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在沈辞镜被贬幽州的那一年,长陵郡主也去了陵京,孝敬定国公老夫人膝下。
那也是个惊才绝艳,倾国倾城的女子,只是随着陵京一行,这才慢慢淡出了盛京上下众人的视线。
金阙宫,水榭之中假山上的四角亭子之中,沈辞镜,沈如玉,沈含羞,沈意行,沈窈窕坐在软垫上,双双对望,一言不发。空气中似乎凝滞成了因子,浓浓的尴尬厚重的气息,令人有些坐立难安,便是连旁边站着的洛川,沉韵,海棠,墨风,还有沈辞镜的贴身侍卫阿尘等人都面色僵硬冷冽。
几年未见,似乎大家都没有太多的生分,只是这空气漂浮的凝滞气息大都来自于两人,沈意行和沈含羞。
这是沈意行纳了闻人寞以来,沈含羞第一次与沈意行想见,坐在一旁,微垂着眼眸,眼神有些慌乱和躲闪。便是连素来沉稳从容著称的沈意行都不由得有些慌乱。
沈窈窕看向沈如玉,用眼神示意他,希望他能够开口打破一下此时的平静。沈如玉收到沈窈窕的眼神,明白她的意思,可是看看沈意行和沈含羞,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坐在沈意行身侧的沈辞镜将沈如玉和沈窈窕的眼神收入眼中,也明白沈意行和沈含羞之间的诡异气氛,旋即不由得低声笑了笑,淡淡出声,“三年未见,含羞和姁姁似乎越发长的好看了,倒是让这满园的百花都失去了颜色。”
闻言,沈含羞抬起眸眼,看向沈辞镜,眉目温和从容,嘴角浮现淡淡的浅笑,“大哥说笑了,我看倒是大哥似乎消瘦了不少,从幽州赶回盛京,也是路途遥远,想必也极为辛苦吧!”沈含羞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日在临安,沈辞镜就离她那么得近,那么得近。
沈辞镜笑了笑,眉目温和,眼眸中的清冷和枯井似乎刻意地收敛起来,“倒也没什么,只是许久未在盛京,可能有些不适罢了。”
沈窈窕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沈辞镜,正好对上沈辞镜看过来的眼神,相视一眼,旋即,两人又不约而同的离开,毕竟两人昨日才刚刚见了。
沈如玉将沈辞镜和沈窈窕的对视收入眼中,眼眸微闪,看到沈窈窕眼中并无半丝的惊讶和久别重逢的热络,瞬间便明白了,原来昨日沈窈窕去玉楼春见的人,是怀一。
沈如玉笑了笑,眉目温和,“大哥回来就好,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盼着大哥回来。如今大哥回来,我们便可以经常在一起聚一聚。”
“那是自然。”沈辞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一旁的沉韵接过宫女送上来的玫瑰醉,放在案桌上,准备倒酒。沈窈窕却是伸出手拿过酒壶,淡淡地阻止了沉韵,“我来吧!”